馮周心裏一驚, 又聽虞少淳懶洋洋地說:“她早知道了,在這兒逗你玩呢。”
路小南果然笑得格外燦爛:“哎呦,馮學霸你真的太可愛了。”
馮周臉一紅, 惱羞成怒地推自己肩上的人:“你什麽時候拍的照片?還發朋友圈?”
“你知道嗎馮學霸?”路小南說,“這個賤人發的這些朋友圈, 把所有人都屏蔽了, 就我能看見,他良心不會痛嗎?”
虞少淳的良心不痛, 顯然還美滋滋的:“我的分享欲無處釋放,就委屈一下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勞其筋骨啊!”
路小南把手機遞給馮周,馮周從上往下滑, 發現了挺多之前自己從來沒在虞少淳朋友圈裏看過的東西。
他做題時低頭的樣子,望向窗外發呆的側臉,還有很多很多自己從來沒記住過, 卻被別人小心翼翼拍下來珍藏的時刻。
“賤人,秀死我了, ”路小南一邊感嘆一邊去了客廳,好像不想再看見他倆一眼, “真的秀死我了,再憋下去我先去隔壁尼姑庵出個家好了。”
馮周低聲問他:“你照這些幹什麽?”
“你不喜歡嗎?”
“不是,我就是……”
第一次被人這麽重視, 有些不太習慣。
虞少淳直起身, 順手揉了下他的頭:“艾賓浩斯不是說記憶會慢慢消失嗎?所以就想找個方法記錄一下。”
等該參觀的參觀完,該鬧的鬧完,終于準備開始排練時, 已經過了十點半。
黎國豪看着四個人調音準看樂譜,自己沒事幹,背着手溜溜達達地從客廳這頭走到那頭,像來視察的領導。
馮周端着個托盤過來,托盤上立着四只裝了水果的碗,白瓷的,襯得裏面的草莓蘋果和橙子格外誘人。
“你不唱歌嗎?”馮周問他。
黎國豪摸了摸鼻子:“我不會,就是來看熱鬧的。”
馮周眯起眼,想到之前看他打籃球時虞少淳說過的話,隐約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把托盤在茶幾上放下,陳驷伸長了脖子來看:“馮寶,你家這碗挺扛用的,都五六年了怎麽還像新的一樣。”
馮周心說五六年前的碗本來也不算老,家裏又沒幾個人經常回來吃飯,不像新的才怪。
“五六年?”虞少淳手裏的吉他響起幾聲雜音,“你來過他家?”
陳驷沒聽出來他話裏藏的意思:“來過啊,馮寶他媽媽不在的時候常來抄作業。”
虞少淳眯起眼,滿含深意地點頭:“哦,常來。”
又在吃哪門子飛醋?
馮周被他鬧得沒轍,順手拿起叉子叉了塊橙子塞進他嘴裏:“少說話多幹活。”
橙子的果肉水分飽滿,味道很甜。
得了便宜賣乖的人沖陳驷挑挑眉,滿臉的得意。
黎國豪指指自己:“我的呢?”
馮周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去弄着吃。”
“靠,”他好像很委屈,“別人都有,就我沒有,偏心啊馮學霸。”
虞少淳戳戳他的腰:“少使喚人,有手有腳的要別人給你切果盤?”
“虞總你不是也吃別人切的果盤嗎?”
“那是因為——”
他差點說漏了嘴,話到唇邊及時拐了個彎:“因為我是他前座,有特權。”
黎國豪滿腹委屈地踹了他凳子一腳,自己去廚房覓食。
路小南看着虞少淳滿臉得意的笑,忍不住小聲道:“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他們計劃的是唐謙和路小南唱歌,虞少淳跟陳驷彈吉他。
唐謙從來沒在大庭廣衆之下唱過歌,又緊張又激動,在排練的時候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先把調跑了個山路十八彎。
虞少淳皺着眉一個字一個字糾正他:“你控制下自己的情緒。”
“我努力啊虞總,”唐謙點頭,“我争取下次少跑兩句。”
虞少淳不和他客氣,一巴掌招呼在他後腦勺:“什麽争取少跑兩句,你下次能不能不跑調了?自己算算還有幾天藝術節?”
唐謙揉着後腦勺:“做事都是循序漸進的虞總,千裏之行始于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聚沙成塔集腋……”
“打住,”虞少淳說,“沒給你上議論文作文課,少引經據典,等你鐵杵磨成針黃花菜都涼了。”
陳驷咬着筆帽在簡譜上勾勾畫畫:“要不再改改得了,他唱的實在太費勁,像我老家挨宰的雞。”
唐謙為了表現自己的實力,立刻梗着脖子嚎了兩句,成功把旁邊睡着的黎國豪唱了起來,倆人就地開掐,鬧成一團。
馮周從屋裏探出腦袋,面帶幾分煞氣:“能不能安靜一點?”
想讓他們安靜是因為唐謙的歌聲實在難聽得人神共憤,而帶着幾分煞氣則是因為手裏的一張稿子。
稿子不長,三兩句話,在他看來卻不亞于一道如何把北極冰山送到阿拉善的難題。
虞少淳說這次藝術節自己班級的節目不讓主持人報幕,要他來報幕。
馮周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開玩笑,去年他站在講臺上念檢讨,第一句話都沒憋出來就成功被人背下了臺。
就算現在比之前強一點,又能強到哪去?
可虞少淳依舊不改變自己的想法:“小馮你肯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我也想相信自己,馮周心說,但誰給我勇氣相信?梁靜茹嗎?
他嘆了口氣,試着念稿子:“有人曾說過,少年時的我一無所有,可成年後再看,當時其實富有得像個皇帝……”
富不富有馮周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語調呆板無味,像在念科學論文的開題報告。
他想着之前虞少淳匆忙告訴過自己的所謂“播音主持”要領,順着一二三四條再念了一遍,覺得有所提升——
大抵是白水過肉片裏頭摻了點鹽的提升。
馮周拿着手機剛準備搜索“高中藝術節主持人報幕cut”來研究學習,就聽身後的門“吱呀”響了一聲。
黎國豪小心翼翼地探進來個腦袋:“馮學霸,在忙嗎?”
馮周悄無聲息地按熄了屏幕,沒讓他看見上頭兩個穿着大紅大紫演出服笑意盈盈的主持人,問道:“怎麽了?”
“大家餓了,”他晃了晃手機,“要點外賣,來問你吃點什麽?”
馮周掐指一算,估摸着馮青青不是今晚上回來,就是明早回來。
她的鼻子比狗鼻子都靈,小時候馮周嘗了陳驷一根辣條,回家都能被馮青青聞出來,然後挨一頓打。
外賣是不能吃的,不然肯定會被發現,之後挨揍。
他把那一條紙往桌上一放:“不吃外賣。”
“啊?”
黎國豪明顯愣了一下:“不吃外賣,那吃啥啊?”
馮周拿着鑰匙,披上一旁放着的衣服準備出門:“我做飯。”
人人都知道馮周語數外物化史地政沒有一門偏科,卻沒幾個人知道他會做飯。
所以當他提着菜回來時,理所應當地被一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圍觀了。
黎國豪依舊沉浸在震撼中:“沒想到馮學霸不僅會包餃子還會做飯。”
“人家還學習好長得好,”陳驷說,“這可讓吾等平民如何生存?”
唐謙看着馮周把小白菜大白菜油麥菜從塑料袋裏拿出來,挑出爛掉的葉子後又用水洗了一遍,動作幹淨又利落:“以後不知道誰能嫁給馮學霸,男朋友養眼又賢惠,可太幸福了。”
馮周聞言手上洗菜的動作一頓,語氣裏帶着幾分怪異道:“不耽誤排練嗎?還在這兒看熱鬧?”
“不耽誤不耽誤,”唐謙湊近了看,“馮學霸我要是個女的就嫁給你了,我現在去泰國變性還來得及不?”
虞少淳面無表情地伸手把他拽回來:“你不可能變成女的也不可能嫁給馮周,趕緊回去練你的音準吧。”
一堆人被打發走,馮周終于松了口氣,掐着表站在煮了水的鍋旁算時間。
客廳裏的吉他聲時斷時續,偶爾響起了唐謙極為突兀的歌聲,中間雜着虞少淳和陳驷相看兩相厭的争吵,還有路小南無力的勸架。
有些吵,馮周想,又很溫暖,這個屋子從來沒像今天這麽溫暖過。
他獨來獨往慣了,從來都以為自己厭惡人多的地方,可這一年又慢慢發現原來自己不是厭惡人多的地方,而是之前從來沒融進去。
等融了進去,就會覺得很溫暖,很快樂。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馮周擡頭,看見虞少淳鬼鬼祟祟地來了。
“鼻子挺長的,”馮周說,“有個菜剛好。”
他挑了個蝦仁塞進虞少淳嘴裏,轉身去拿盤子,卻又被人從後面抱住。
“能不這麽膩味麽?”馮周有些好笑,“昨晚還沒抱夠?”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虞少淳面上閃過一絲糾結。
“沒夠。”
“小心點,別讓他們看見了。”
“看見就看見了呗,”虞少淳說,“省得有人想變個性嫁你。”
“什麽醋都吃,也不怕酸死。”
“怪我眼光這麽好,找的男朋友太優秀。”
合着還是變相誇自己。
談戀愛之後馮周一直拿他沒辦法:“手松開,沒法盛菜了。”
虞少淳依言聽話地松了手。
馮周聽見窸窸窣窣剝塑料紙的聲音,回過神來時,唇上驀地一暖。
一個圓圓的東西被那人的舌尖推到馮周的舌尖上,味蕾上氤氲開帶着些許香精的草莓味。
還是熟悉的草莓味上好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