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點準時開飯, 五個菜加湯,配五常大米飯。
幾匹餓狼早就身在曹營心在漢,一個個在客廳排練着, 眼睛鼻子一齊地往廚房跑。
“我靠馮學霸,”黎國豪圍着餐桌轉圈,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你這做飯水平牛的。”
唐謙拿着手機調好濾鏡,上下前後左右一通照, 照了個9宮格,精修之後發了朋友圈, 想炫耀一下。
陳驷倒是見怪不怪, 自然而然地落座馮周身邊:“馮寶初中的時候就會做飯了來着,我每周周末都來蹭飯的。”
虞少淳伸手戳了戳他:“你那邊兒坐着去。”
“我就不, ”陳驷非得和他杠,“之前我一直坐這兒的。”
虞少淳和顏悅色地看着他:“大家之前還都以為七大洲永遠釘死原地,魏格納不也發現板塊漂移了嗎?聽話, 那邊兒坐着去。”
陳驷說不過他,罵罵咧咧地站起來, 繞了一圈,坐去馮周的右邊。
虞少淳坐下, 跟馮周咬耳朵:“每周周末都來蹭飯哈。”
馮周夾了塊排骨丢到他碗裏:“吃飯也堵不上你的嘴。”
菜都是現買的,肉是外婆上周帶來的。一桌有葷有素,葷素搭配, 顏色看着好看, 味道也一點都不差。
陳驷又下去樓下買了兩瓶啤酒來,說是要給大家助助興。
虞少淳看着啤酒瓶輪到自己面前,面不改色地搖頭:“我不喝。”
“虞總你不是說你D市酒仙嗎?”
虞少淳裝着大尾巴狼擺擺手:“酒仙今天狀态不好, 待來日再戰。”
馮周在他身邊冷笑了幾聲,悉數被人聽了進去。
少年不安分的手鑽到桌子底下,狠狠地捏了捏他的。
幾口啤酒下去,大家打開了話匣子,紛紛開始追憶往昔。
“去年因為我進二班沒進一班還被我爸好一頓說,”唐謙絮絮道,“後來他又不知道從哪聽說年級第一跟年級第二都在二班,當時就樂了,告訴我這機會千載難逢,可得和人家好好學習。”
“當時不還說年級第一跟年級第二總吵架麽?難道是以訛傳訛的虛假消息?”
虞少淳把胳膊往馮周肩上一搭:“之前都是誤會,誤會沒了當然得握手言和,對吧小馮同學?”
馮周還沒說話,黎國豪又插嘴道:“開學第一天馮學霸可兇了,看着賊吓人。”
“我?”他愣了一下,“有兇嗎?”
黎國豪樂了:“你不知道你剛來那天的臉色,可吓人了。邰枚被門撞了頭都不敢發作,只能委委屈屈地自己揉揉,但是哪想到啊——”
唐謙講相聲一樣接話:“後面跟了個虞總,頭又被撞了一次。”
可能是想起來那天倒黴的邰枚倒黴的房門,大家一齊笑了。
馮周想了想那天的事,好像是因為周萬金記錯了自己的學校,再加上得知和虞少淳分到了一個班,壞事全趕到一天,所以心情差得很。
但他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臉色差得吓人,帶着幾分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起來。
幾人從開學回憶到第一次月考,再到聯歡會期末考寒假和運動會,每一件事确實是幾個月甚至一年前發生的,但又鮮活得很,歷歷在目。
馮周忽然想起自己那段日狗的報幕詞,心中一動。
他好像隐隐抓住了什麽情感,知道要怎麽念了。
一頓飯連吃帶聊吃了一個小時。
馮周小心地把水槽裏之前摘剩下的菜連着兩個啤酒瓶一起收到塑料袋裏,細致地打包放好,預備一會兒丢到樓下去。
這些都是違禁物品,千萬不能給馮青青發現半點蛛絲馬跡。
有的人本來沒掌握過反偵察技術,被查得多了,自然就掌握了這種技術。
經過一上午三四個小時的折磨,心不齊的虞少淳和陳驷終于合奏出勉強能聽的歌,受到了外行人士黎國豪的好評。
而只有唐謙的演唱水平忽上忽下的,讓人聽着頭疼。
路小南好像不信邪,揪着唐謙給他一個字一個字挑音準。唐謙心有餘力不足,雖然水準比剛開始好多了,但依舊像引頸受戮的老母雞,折騰在場所有人的耳朵。
陳驷之前教了半個小時宣告失敗,自己貓在一邊練吉他的指法。路小南準備喊二號受害人虞少淳來分擔分擔痛苦,剛回頭,就哽在原地。
虞少淳斜靠在沙發上,歪着頭和馮周說話,手上掃了幾下弦,響起一段熟悉的前奏。
《克蔔勒》。
馮周雖然在看手裏的那張紙條,但餘光卻不離身邊人,有意無意地瞥一眼,帶着幾分笑。
路小南面無表情地把頭轉過來,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長點心吧,你這他媽得練到猴年馬月啊!”
幾人在馮周家蹭了午飯,不太好意思蹭晚飯,練到五點多的時候就要收拾東西告辭。
唐謙似乎練上了瘾,走路都邁着飄飄然的步子,一步一個音符地唱着歌。
路小南被他摧殘了一個下午,拿着樂譜就去砸他的頭:“給人留條活路吧唐謙!”
“我這唱得挺好啊我覺得,”唐謙抱頭鼠竄,“八中歌唱界的新星将會是我——”
黎國豪故作老成地嘆着氣搖搖頭,把橫在一邊的吉他順着鞋櫃立好,免得慘死于唐謙的腳下。
馮周剛要讓他們幫忙把餐廳的桌椅恢複原位,就聽見門鎖“咔嚓”響了一聲。
他心裏一緊,迅速開始思考如果是馮青青回來了如何在同學們離開之前穩住她不讓她生氣的一百種方法,卻看見踏進家門的一只皮鞋。
皮鞋上有着好幾道刮痕,但依舊能看出來用的是好料子,替主人闡述不願意換掉的理由。
馮周順着皮鞋向上望,看見了周萬金油光锃亮的大臉。
他大大松了口氣,剛想說什麽,又聽見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響聲。
周萬金身後冒出顆燙了小卷發的頭來:“哎呦,這幹什麽呢?怎麽鬧哄哄的?”
馮周怔忪地立在原地,手腳一寸寸變得冰涼。
黎國豪擡頭向門口看去,“啊”了一聲。
路小南反應最快,連忙捅了旁邊的唐謙:“叔叔好,阿姨好,我們是馮周的同學,今天來這兒排練藝術節節目的。”
周萬金顯然沒搞明白“藝術節節目”是什麽活動,但還不懂裝懂地點點頭:“哦哦,我知道的,你是他們班班長吧?”
他的眼珠子把路小南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似乎還算滿意:“周周從來沒帶女孩子回過家,你可是第一個呀。”
自動忽略了旁邊若幹大老爺們兒,這眼睛估計得去眼科挂個急診好好看看。
路小南聽着他的話覺得怪怪的,但礙着馮周的面子,只能帶着幾分尴尬的笑點點頭:“其實我們都排練完了,就不叨擾叔叔阿姨了。”
“不再坐會兒啦?”周萬金說,“我和你們阿姨這剛回來,也沒招待下大家,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叔請你們吃飯啊哈哈哈哈哈。”
馮周忽然說話,聲音生硬得很:“不用。”
周萬金身後的女人毫不掩飾地丢了個白眼給他。
周萬金有些尴尬地搓着手,胖臉微微有些紅:“那,那就不送了,你們慢走啊,慢走,班長同學,以後常來啊。”
班長同學心說你誰啊我們熟嗎?
是個傻子都知道這兒的氣氛不對頭。
衆人灰溜溜地走了,頭都不敢回。
等門被關上後,周萬金才垮了臉:“你昨天跑哪去了?”
馮周瞪着他身後的女人:“不關你事。”
“怎麽就不關我事了?”周萬金三兩步走過來,拎着他的衣領,“你特麽是老子的種,老子就是能管着你。”
馮周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看見了不遠處杜白梅冰涼的眼神。
“那她呢?”馮周憋着一口氣,臉漲得通紅,“她來這兒幹什麽?”
周萬金啐了一口:“什麽‘她她她’的?你能不能尊重點你杜阿姨?杜阿姨也是你家人,肚子裏懷的是你弟弟!”
馮周用比他更高的聲音吼了回去:“我沒有什麽弟弟,她不是我家人,這兒是我家不是她家!房産證上寫的誰名字?你還有權利把房子送人了嗎?”
周萬金氣極,伸手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馮周這才知道原來馮青青那種程度的耳光根本不算什麽。
男人的手更寬更厚,力氣更大,一巴掌下來好像要把他的脖子折斷。
他耳邊有一瞬間的安靜,繼而海嘯般的嗡鳴聲響起。鼻子與嘴唇一同無聲尖叫,火辣辣地疼。
馮周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靠在牆上。
“以後你要是跟我過,杜阿姨就是你新媽媽,”周萬金喘着粗氣說,“跟你杜阿姨道歉!”
杜白梅尖着嗓子火上澆油:“誰要和他過?我才不要這樣的怪胎兒子!”
馮周只覺得很累很吵。
他滿嘴的血腥味,心肺五髒六腑似乎到了運作的極限,強撐着自己站在這兒不倒下。肢體的每一處都充着血,叫嚣自己的不滿。
“我憑什麽道歉?她不想要我當兒子,我也不想要她當我媽,”馮周嘶啞着聲音說,“你不是我爸,馮青青也不是我媽,我沒爸也沒媽,這房子你們住着,我走行不行?我滾蛋你們愛生幾個生幾個好不好?”
他說着,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己屋裏,把桌上的東西胡亂收拾了一通,連帶着這幾年存下的錢和覺得重要的東西一齊塞進包裏,然後背着包沖回客廳。
周萬金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意識到鬧得有點大,後悔了剛才那一巴掌,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馮周背好包穿好衣服,大步地走向門口。
杜白梅被他的氣勢洶洶吓了一跳,向後退了幾步,嘴上仍不饒人:“你有本事走就有本事別回來!”
馮周看都沒看她一眼,把門在身後甩上,沒入樓道裏的一片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