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十五）
“我哪兒也不去。”沈星悠已經不想再去深究這些了，怎樣都無所謂。那些事情都變得太遙遠了。
她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前面隐隐可見“齊諧司”的牌樓，矗立海岸，它已經被海水淹沒大半，上面又爬滿了藤蔓。
海水又上漲了，這座南陵山的孤島大概很快就會和旁邊的城市一樣，沉入水底。
她惴惴不安地害怕這一天的到來，但這一天還是來了。她阻止不了光塵，也不理解光塵。
目光遠處，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幽藍海面。萬裏晴空，藤蔓在路上任意生長，自由而充滿生機。
很快，所有人都會死。一切都沒有意義。
“這裏已經不适合生存了。”阮均跟過來，“北原基地的生态系統還能維持百年，我相信過不了幾年，殿下就會回來的。”
沈星悠停下來，看着他，“你在說什麽？”
他皺了皺眉，似乎疑惑不解：“殿下沒告訴你？”
“我以為你知道的。”他繼續講，“當時殿下必須要帶着大家回到X-C1915星系，幾乎所有人都渴望着回到母星。你不願意一起去，殿下只能獨自離開。”
沈星悠驟然想起之前的事，有點難過。她理解當時的宋衍，宋衍也理解她。
“殿下走之前，和我交談過，讓我護送你到南陵，并暗中保護你。當然就算殿下沒要求，我也會這麽做的。我本來就沒打算回帝國。星悠，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再次聽到宋衍，沈星悠心裏湧現出很多委屈與悲傷，像針一樣刺向她。
她轉身離開：“謝謝你，我不需要。”
沈星悠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些情緒，走路變成小跑，只想離開這一切。她不需要承諾，宋衍也沒有向她承諾過什麽。一切都是宋衍的自以為是罷了。
忽然，森林中一只黑影竄出來，攔在沈星悠和阮均之間，阻止阮均跟着。他站在阮均面前，露出尖牙利爪，雖是人的樣子，但腦袋已經變成了毛發炸起的貓頭，渾身戒備狀态。
“夏烨，你幹什麽？”看着情況不對，沈星悠急忙過去阻止。回到生态園後，沈星悠知道了夏烨是貓，她雖然詫異，卻也不太在意，一只小貓在人類社會艱難生存，最終來到生态園求得庇護，這種事情很常見。
但沈星悠很少再理會他了。
阮均看着夏烨輕笑，“你欺騙殿下，欺騙星悠，毀滅了青城地下城和中心基地，怎麽，現在你的主人死了，你覺得難過了嗎？”
夏烨發怒向阮均撲過去，他輕巧避過，轉身之間，槍聲響起，一顆子彈射進夏烨的胸膛。
“早該為殿下清理你這個惡魔了。”阮均又補了兩槍。似乎早就知道夏烨的弱點，夏烨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就倒在地上。
“夏烨！”沈星悠蹲下來，扶着他，“你怎麽樣？”
他大口吐着血，幾乎說不出話來。阮均收起槍，走過來拉沈星悠，“星悠，別看它眼睛。”
但已經來不及了，它淡綠眼睛綻出燦爛笑意，聲音沙啞斷續，卻如整個大地在說話。
那宛如宣示一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進沈星悠的耳中：
“姐姐……再送你……一場……美夢吧。”
沈星悠的眼前出現強烈的白光。
很久之後，白光散去，她視線恢複，睜開眼睛。她從地上坐起來，發現自己還在剛才的海邊。她的身邊躺着一只鮮血淋漓的小貓。
“夏烨！”沈星悠叫它，它已經沒有了氣息，渾身冰冷，身體軟塌塌的。阮均不見了，整個海邊只有她和這只小貓。
沈星悠持續輸入力量給它。
有人走過來了，沈星悠的餘光看到了白色的衣擺。
她擡起來，看到光塵穿着那身帶有繁複暗紋的衣服走過來。陽光從側面照過來，打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一貫的平靜溫和，明亮如星辰。
“先生？”沈星悠站起來。
光塵蹲下來，輕輕撫摸小貓的頭，很快，小貓睜開了淡綠的眼睛，輕輕貼着光塵的手心。光塵把它托起來，抱着手上。
“我們回齊諧司吧。”他說，不知道是對小貓說，還是對沈星悠說。
沈星悠愣在那裏，她知道這大概是一場夢，但是……
光塵伸出手摸了摸沈星悠的頭，笑了笑，“星悠，走吧。”
沈星悠先前壓抑的眼淚現在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跟着光塵往前走，她的心裏根本拒絕不了。
前面是齊諧司的牌樓，上面爬滿了藤蔓，寅清和執夷，還有一些人在那裏清理道路。
“先生，您終于回來了！”寅清丢下工具跑過來，疑惑問，“星悠，你哭什麽？”
“咦，好小的貓。”他接過光塵手中的貓，“小東西，還好你遇到先生了，以後齊諧司就是你的家了。”
“先生，”執夷過來，“此行可有收獲？”
光塵笑着點頭，對大家道：“你們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集中。”
“執夷跟我去見青祖前輩。”
“是。”
“太好了！”寅清露出開心笑容，“我就知道先生一定有辦法。”
“诶，星悠，你為什麽還在哭啊？”寅清走過來，和沈星悠并排走。
光塵停下來，問：“星悠，你怎麽了？”
“我沒事。”沈星悠擦了擦眼淚，不知道說什麽。
沈星悠跟着光塵走，好像又回到了曾經的時光。現在他走在層層藤蔓鋪滿的林間，細碎光影灑在他身上，明亮沉靜。如同神明，又似鬼魅。
他在和執夷講話，明明近在咫尺，卻渺遠得聽不清。
和青祖的談話也是一樣，只要是涉及藤蔓病毒消滅方法的部分，沈星悠總是聽不清。
後來，她恍然大悟，這裏的一切是一場夢，是随她的心願變化的。她并不知道消滅藤蔓病毒的方法，所以她想象不出來。
但是，在這場美夢中，藤蔓病毒最終消滅了，齊諧司回到了最初的樣子，依舊是大家永遠的庇護所。海水退回去，世界的藤蔓消失，城市的遺骸顯露出來，慢慢地，劫後餘生的人類從地底爬出來，在遭受數十年的創傷之後，地球慢慢恢複。
這場夢很快很快，末世猶如噩夢一般散去，似乎直接跳到了地球的恢複期。沈星悠坐在生态園湖邊的椅子上，楊柳低垂，寅清在旁邊草地上教小貓變換形态。
光塵給小貓取名夏烨，它在生态園恢複健康，慢慢長大。
“先生，你看，我會變了。”看到光塵走過來，小貓跑過去，發出人類的聲音，然後，一個赤身裸體的小男孩出現在光塵面前。
“我說你能不能裹着衣服再變！”寅清跑過去，沒好氣地把衣服蓋在小男孩身上。
“當人類一點都不好玩！”它又變回了小貓的樣子。
光塵笑了笑，蹲下來摸了摸小貓的頭，“小烨想怎樣都可以。”
沈星悠發現這個小男孩和夏烨長得并不一樣，只不過眼睛都是淡綠色的。
光塵走過來，坐在沈星悠旁邊。
春日晴好，沈星悠看着光塵。
真是一場好夢。
但是，那個真實的世界又變成什麽樣了呢？
沈星悠走到小貓旁邊，它正趴在草地上懶洋洋地曬太陽，看到沈星悠，它擡了擡頭，往沈星悠腳邊蹭了蹭。
“夏烨，我要走了。”沈星悠蹲下來，平靜地和它說話，“謝謝你的美夢。”
沈星悠往湖邊走，走向湖中，沉了下去。
白色的紗簾，遮住了室內的光線，朦朦胧胧的光影中，沈星悠醒了過來。外面傳來嘈雜的人聲。她在床上平靜了很久，才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顯然，她已經不在生态園中了，生态園的建築，沒有這種繁複床簾，而且，這裏似乎很熟悉。
她起身，看到窗邊擺着的精致花瓶，但裏面沒有花束。她将窗簾打開一條縫，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窗下的空地上很多人，這裏似乎是一條小型的街道，對面是銀白色的建築，形狀古怪但是很和諧，窗戶框是略帶金色的線條，自成美感。那建築物的最低一層，竟然是各種商鋪。
建築物光滑的鏡面反射着天空的樣子，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暗紅的光暈之中，沈星悠知道那是一顆人造太陽。
她沒有想到“靈臺”離開後，北原基地還能運行起來，而且似乎不一樣了。
沈星悠仍然在以前的房間，房間的陳設裝飾幾乎都沒有變，她默默坐在椅子上，不想再走進這個世界。
門開了，阮均走進來，“星悠，你醒了，我就知道你會醒的。”
“你殺了夏烨。”沈星悠平靜道。一夢方醒，對她來說，那些事情不過是昨日之事。
“你要是知道它做了什麽，你也會殺了它的。”他聲音平靜，坐在沈星悠旁邊的椅子上。
“你還記得陸曉上校嗎？”阮均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熱水在杯子裏，遞給沈星悠，水是熱的。
“嗯。”沈星悠不想提那個字，只問道，“陸上校怎麽了？”
“他死了，夏烨殺的。”
阮均表情凝重，看着沈星悠，“還有青城地下城、中心基地的幾萬人命，都是夏烨殺的。”
“哦，不對，應該是生态園所為。”
“藤蔓病毒，怪物蘇醒。”
“地球變成這樣，都是那位的傑作。”
他輕笑，“那位被你們奉為神明的人，他的傑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