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十一)
沈星悠怔住,看到他轉過身。他站在院門的燈下,明亮而矜貴。
沈星悠向他跑過去,在他面前站住,他的臉上平靜、溫和,沒有過多的情緒,“沈星悠,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真的好久了,從那次生日後,沈星悠就沒有見到光塵了。最開始她思念光塵渴望見到他;後來漸漸想不起了,光塵成了一個模糊的光影;再後來,光塵成了一個名字,和生态園和外界一樣,變成了隔絕的存在。
沈星悠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光塵了。在踏入九幽之後,看到蒼翠林間滿眼綠意,沈星悠決定在此度過餘生。
現在,她對光塵的感知再次清晰起來,他仍然是溫和的、明亮的、遙遠的。
“先生,我很好。”她看着光塵,露出笑容。
“放心,有我在,她活得很好。”王玄走過來,對光塵說,“你一起吃飯嗎?”
“好。”光塵回答。
王玄推門進院,開始忙起來。
光塵也走進院中,四處看看,然後坐在院中的椅子上。
沈星悠給他倒了杯水,沉默地看着他,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說什麽。分開的這段時間,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一切都無從說起,但能再次見到光塵,她真的很開心。
“先生,執夷大哥呢?生态園怎麽樣了?”光塵出行執夷一般是陪同的,沈星悠坐在他旁邊,決定從這裏開始聊天。
“他在生态園。”光塵語氣平淡,“生态園和以前一樣,南陵被海底生物侵占後,人類搬到地下城,一些異能者來到生态園,在這末世之中想做點什麽。如今,生态園也只能勉力維持。”
沈星悠想起了占領東南沿海的怪物以及新聞報道中已經淪陷的南陵市。和她想的一樣,即使末世來臨,生态園也會堅守到最後一刻,管理異動、維護和諧,守護萬物賴以生存的家園。因為,它本就是曾經的齊諧司,以前是,現在也是。
如果這個世界徹底颠覆,生态園永遠是最後的庇護所。
“先生,我想去生态園。”沈星悠認真說,“我也想做一些事情,和大家一樣。”
沈星悠忽然羞愧起來,這段時間的平靜生活,是自私的。她是一個懦弱的人,外界的危險把她吓倒,于是在這裏躲着。這樣的人生,活一天與活幾十年,是沒有區別的。
現在,她看到光塵了,心裏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
“那個蔓延地表的藤蔓病毒,我能操控它,也許我可以徹底毀滅它們。”沈星悠冷靜地表達自己的價值,“我希望我能做點什麽。”
光塵沒有說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沈星悠等着他回答。
王玄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站在光塵面前指着他,“你,去把魚處理了。”
“……我去吧。”他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來,他怎麽在使喚光塵啊,沈星悠站起來,卻見光塵已經起身了,問,“紅燒嗎?”
“酸菜魚。”王玄又看着沈星悠,“你,去洗菜。”
光塵挽起衣袖,蹲在水池邊,徒手抓了一條魚,熟練給魚開腸破肚刮鱗拔鰓去頭剃骨,而後洗淨切成均勻魚片,放在盤子裏備用。
“還要做什麽?”光塵平靜問王玄。
“切菜。”王玄語氣也很平淡,專心炒着鍋裏的菜。
“我來吧。”沈星悠急忙走到砧板前,“我來切。”
“星悠,你去外面。”光塵拿起菜刀,準備切菜。
沈星悠被趕到了外面,廚房裏,王玄在做飯,光塵在給他打下手。
她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世界短暫地崩壞之後,又恢複了平衡,吃完飯後,光塵對沈星悠說:“你跟我去生态園嗎?”
“好!”沒有任何猶豫,對于這突然的提問,沈星悠興奮回答。
“明天清晨來接你。”光塵淡淡道,走出院子,往山莊走去。
他的背影舒朗清闊,融入淡淡的夜色中,沈星悠站在院門前,看了很久。她不知道九幽的往事,但是能感覺到光塵對此處是熟悉的。
“沈星悠,在九幽好好活着不好嗎?”王玄的聲音冷冷傳來。
“挺好的,但是沒有意義。”沈星悠轉過身。
“意義?”他輕笑了一下,“又是虛無缥缈的意義,齊諧司的使命是意義,個體的生存就不是意義嗎?”
“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都一樣。”沈星悠覺得他又把自己當別人了,于是很認真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是光塵把我帶到生态園的,那時的我是在孤獨無意義的生活中被救贖的,在生态園,我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也認識了一些與衆不同的人,我不再因為自己的不同而苦惱,也不再覺得自己是異類。即使我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我們是同類。我不知道過去的齊諧司,但是生态園是我永遠的家園。”
沈星悠繼續說:“我很喜歡九幽,這裏山清水秀寧靜和諧,但這裏并不屬于我,我只是一個闖入者。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家園能變成九幽的樣子,我希望這個世界能變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荒蕪扭曲,躲躲藏藏。”
“也許我做不了什麽,但是我想試試,因為光塵沒有放棄,因為生态園也沒有放棄。”沈星悠看着王玄,“謝謝你帶我來這裏,讓我看到了三百年前的世界,我喜歡這樣的世界。”
王玄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而後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沈星悠也笑了笑。
“對了,有件事情告訴你。”王玄拿出一個小小的裂片,遞給她看,“打開這個空間需要鑰匙,就像這個,現在已知只有兩個。”
沈星悠看着裂片,覺得它像某種特殊石頭的裂片。
“但是你記得嗎?你推開過這扇門,這意味着你身上有它的鑰匙,也許你和九幽有另外的淵源。”
沈星悠很疑惑,她身上并沒有這種東西。
山莊清輝閣頂部,夜風飒飒。光塵憑欄,俯瞰黑夜中的九幽。
“又是一聲不吭就走了。”王玄提着兩壺酒走過來,“喝嗎?”
光塵接過酒,坐在椅子上,仰頭喝了一口,而後皺了皺眉,“味道怎麽這麽怪?”
“我下毒了。”王玄沒好氣地喝了一口,又迅速吐出來,“真壞了。”
他奪過光塵手上的酒壺,“別喝了。”
光塵笑了笑,起身,站在欄杆邊。黑暗中,一條亮着路燈的山路盤旋而上。
“我們都活太久了。”光塵拿出一個小小的裂片,遞給王玄,“前段時間,我去了蓬萊,它已被淹沒,成了一座海底之城。”
“時間真是漫長。”
王玄接過裂片,也拿出了一個裂片,将它們合在一起,兩個裂片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片,他舉起圓片,在夜光下看着,“時空之術又如何?我今天才算明白,就算這裏的時間停留了,這裏也不是以前的九幽了。”
“畢竟,我們親眼看到九幽毀了。”
王玄輕嘆,“這個世界最終都會如此,光塵,你也不要太過執着了。”
“我從不執着。”光塵說。
“鑰匙?”沈星悠躺在床上,看着手腕上挂着的小貓,它是最像鑰匙的東西了。它确實是空間的鑰匙。但是,怎麽可能呢?
夜間落木蕭蕭,時間在快速流逝着。
沈星悠醒得很早,光塵說清晨來接她,沒說幾點,她不想讓光塵等,也有點擔心光塵走了。于是坐在院中,一直看着門外的路,那條路從山莊下山,是唯一的路。
“早啊,沈星悠。”王玄走出來,身後還跟着吱嘎作響的1860,“光塵在山門那裏,走吧。”
王玄将一個圓片放到了院中的桌子上,往外走,沈星悠也只能跟上去。王玄關上院門。
“你也去生态園嗎?”沈星悠跟着王玄走,她已經起得夠早了,但還是錯過了光塵,“光塵先生來叫我了嗎?”
“嗯。”王玄簡略道。
過了橋,走到了階梯處,盡頭是一座山門,山門後是虛無的白色。
推開那扇門,将通向外面的世界。
門打開,外面的公路地面被薄雪覆蓋,雪已經停了,陽光淺淡,從頭頂朗朗地照下來,還是有些刺眼。
“已經冬天了嗎?”沈星悠捏了一把雪,很快就在掌心融化了。
來時停放的汽車更加殘破了,上面被藤蔓覆蓋,并積了一層雪。王玄打開後備箱,在尋找什麽。
空間的門合上,青山綠水的九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人工維護過的石門,石門旁還有景點宣傳指示牌。
石門後,是長長的階梯,通向高處。階梯被薄雪覆蓋,有人走過的腳印。
“穿上。”王玄遞過來一套防護服。
沈星悠穿上防護服,看着階梯上的腳印,“光塵先生在上面嗎?”
王玄皺了皺眉,“應該吧,我看看車還能不能開。”
“好。”沈星悠沿着腳印往上走,雪路有點滑,防護服擋住了寒氣,隔着面罩,世界更加冷淡。
走完階梯,登上高臺,豁然開朗。高臺四周都用仿木欄杆圍了起來,最高點立了一塊石頭,上面寫着“會仙”,石頭旁邊有一塊宣傳板,寫着“會仙橋”的介紹。
高臺下面是很陡的懸崖,雲霧迷蒙;對面山巒樹林蕭疏,覆着薄薄的□□,十幾根索道伸出來,連接着這邊。
“出來了?”光塵走過來,他沒有穿防護服,站在石頭邊的時候,真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嗯,”沈星悠笑了笑,跟着他下去,“先生,我們怎麽去生态園?”那輛車不一定能用。
“我讓周彥來接了。”光塵說。
“周彥?”沈星悠感覺這個名字好熟悉。
等坐上直升機之後,沈星悠才想起來,周彥确實是她在地下城認識的周彥。然而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生态園。
三年前,周彥還是一個小孩,還抱着光塵的腿撒嬌不想離開生态園。那時,周彥的父親周海帶着周彥來感謝光塵的時候,沈星悠在旁邊。
此時看着已經成年模樣的周彥,沈星悠真的很困惑,為什麽他會突然長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