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八）
發生什麽了？
沈星悠進入了一個狹窄的空間裏，她用力扒開眼前擋着的物體，終于看到了一點昏暗的光亮，空間內十分逼仄，她的身體蜷縮着，上面物體向下凹，擠在她身前。
她意識到自己回到了車內，對于她來說，她是昨天下午從車中消失，去到那個空間，現在又回到了車上。她流逝的時間大概是12個小時，然而地球流逝的時間似乎很漫長。
宋衍信裏說那裏的一次日出日落約等于地球的143天。
沈星悠适應了一會兒，她不可能再回去那個空間。汽車似乎被什麽壓住了，埋在了重物的下面。她無法推開。只有一點點縫隙，可以看到外面昏暗的光影。
她屏息凝神，四周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這裏本來就是一個荒僻的地方，如果地球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天，那此處大概徹底荒棄了。
空氣中充斥着鐵鏽味和泥土味，潮濕凝滞，沈星悠分不清那是機器的味道還是血的味道。
她慢慢調整姿勢，繼續嘗試出來。車玻璃早就碎了，只有一個傾斜的扭曲的框，外面被鋼板擋住，她透過車窗的縫隙，往上看。雜亂堆放的鋼材上面，漏見了一點點上方的光。鋼板堆得極高，根本無法從裏面推開。像是什麽直接塌下來了，而車埋在了最底下。
嘗試了很久，沈星悠陷入了絕望，以她的力量根本無法出去。為保存體力，她回到了空間內，去儲物室找找有沒有什麽工具可以用。
再次走出那扇門，情況變得更糟。她依舊回到了車廂內，她意識到那個出口只會回到原來的地方。這次車廂的縫隙更小了。泥土味變得濃重，有泥水從上面流下來，好像下雨了。
地下城是不會下雨的，這意味着此處已經塌陷，這裏似乎直接連接地面。
沈星悠意識到她在空間的短暫時間，外面又過去了幾天。如果她這次不能出去，恐怕這個地方會深埋地底，她再也出不去了。
她讨厭宋衍的自以為是，也讨厭那個沒有他卻處處有他的空間。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個世界算什麽？
沈星悠敲擊鋼材發出聲音，聲音沉悶卻在空間裏傳遞着，形成了回音。
她機械地敲着，沒有任何希望，這聲音在地球裏只是一粒塵埃墜地的聲響，世界不會聽到她的求救，很快，她會無聲死去，和這些廢棄物一起深埋地底。
在那個空間孤獨死去，與在這裏死去，對于沈星悠來說，沒有任何分別。
她忽然很想淋一場大自然的雨，在山川曠野中，與花草泥土一起死去。
沈星悠躺在車廂裏，看着唯一的縫隙，靜靜聽着雨聲，等待生命的結束。泥水落在她的臉上，她閉上了眼睛。
雨聲裏，沈星悠感覺手上的戒指亮了。在沉寂的空間裏，任何微小的變化都被放大。她愣了一下，将戒指移到眼前，那戒指發出微弱的綠光，照亮了窒息的空間，是這昏暗空間唯一的光亮。
離開北原基地後，它徹底沉寂。現在它卻亮起來了。
當沈星悠在心裏呼喚宋衍的時候，在有限距離內，它會指示宋衍的方向。
戒指亮起，這意味着宋衍在附近。
沈星悠看着光線指向着上方，越來越亮。
有鋼鐵碰撞的聲音，她感覺上面壓着的重物被層層搬開。
是宋衍來找她了！
沈星悠用力敲擊着車框，她已經很虛弱了，發出的聲音微不可聞。但是手上的戒指指着上面的方向，光線明亮，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蒙眬中，有個人出現在她面前，他全身裹得很嚴實，黑色的防護面具下看不清臉，他破開車門，将沈星悠拉出來。
一件衣服蓋在沈星悠的身上，連頭也一起遮住。她的身體舒展開，落入一個生硬的懷抱中。
雨水被阻隔在外，她的視線也被遮住，但還是很想看看宋衍，她伸出手，想扒開衣服。
“宋衍？”
“別動！”那人聲音沉悶，可能穿着防護衣的緣故，有點陌生。
不是宋衍嗎？
黑暗中，沈星悠手上的戒指，熄滅了。
那人不顧她的掙紮，抱着她沉默行走。沈星悠不知道他是誰，但他剛剛确實喊了她的名字。沈星悠只能悄悄留意周圍的環境。
她看不到外面，在昏暗中靜止着，耳邊是連綿雨聲和流動水聲。在他們前面行走的，還有一個沉重的機械聲，快要散架了的感覺。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他停了下來，門被打開的聲音，似乎進入了室內。沈星悠被放下來，她扯掉身上的衣服，看着那人。
他摘掉面罩，一臉漠然，手上拿出一個物品，遠遠丢過來，“是它們在感應。”
“你怎麽在這裏？”沈星悠接過他丢過來的抑制器，手上戒指果然亮了一下，很快就熄滅了。
“謝謝你救我出來。”沈星悠戴上抑制器，不管怎樣，是王玄把她救出來的，雖然她不知道王玄怎麽又在這兒，但也不必問太多。
王玄淡淡笑了笑，脫下防護服，走進另一個房間。
沈星悠于是在這裏坐下來，她太累了。這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但裏面破破爛爛的，物品雜亂堆放着，窗戶都被鋼板封住了，門也變成了更加嚴密的鋼門，感覺密不透風，室內只有一盞昏暗的燈亮着。
視線不明中，那沉重的機械聲又響起，一只細長的機械手臂突然向她伸了過來。
沈星悠吓得站起來，看到了它床頭櫃一般的身體，懸垂的顯示屏腦袋一晃一晃的。
“1860？”沈星悠試探問。從青城地下城到中心基地後，1860一直和陸曉他們在一起，沈星悠就沒見過他們了。
“我在。”機械聲響起，顯示屏上出現紅色符號。
“你怎麽在這裏？陸上校呢？”沈星悠問。
“他死了。”王玄走過來，遞給沈星悠一條幹燥的毛巾，他對沈星悠說，“坐下，擦一下水。”
沈星悠只能坐下來，用毛巾擦了一下臉和頭發。
“沈星悠，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裏？”他看着沈星悠，目光很冷，“距離你離開那輛車，已經過去了157天。”
沈星悠低下頭，捏着毛巾，保持沉默，不想告訴他那個空間的事情，她也沒必要告訴他。但是如宋衍信中所說，兩個空間的時間流速真的不一樣，地球的時間确實已經過去很久了。
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王玄知道她離開了？為什麽會來找她？
“如果現在是光塵問你，你會說嗎？”他笑了笑，在一旁坐下來。
沈星悠看了看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笑容是帶着情緒的，他好像沒那麽神秘了。提到光塵，他總是不自覺地帶上情緒，或許連他都未曾發覺。
“你忌妒光塵。”沈星悠平靜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瞬間凝滞，而後更深的笑容綻放在他臉上，“我忌妒他？”他靠近，看着沈星悠，笑容散去，沉聲道：“連你都這麽想？”
“我為什麽不能這麽想？”沈星悠發現他變得認真起來，只能解釋道，“生态園所有人都尊敬光塵，他把齊諧司維持下來了，為異能者建造了一個庇護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和光塵之前都是齊諧司的核心成員吧。”
“在你心裏我會因為這些忌妒光塵？”他問。
“還有一個原因，”沈星悠聲音弱下去，“生态園湖底的那個女子，喜歡光塵，不喜歡你。”
這些只是沈星悠的推測，除了這個，她很難解釋王玄為什麽總是出現在她面前。
“沈星悠，你不過是一個替代品，被光塵一意孤行地創造出來，你不恨光塵改變了你的人生嗎？本來你可以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像那個平行世界一樣。”王玄表情認真。
“先生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別人，而且他給了我選擇，我不恨他。”沈星悠也認真道，這些都是她的真心話。從那個世界回來之後，沈星悠就沒有見到光塵了。
“我的人生，好與不好，都是我自己經歷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你能這樣想，很好。”王玄笑了笑，站起來，“沈星悠，好好活下去吧。”
“你想吃什麽？”他走到旁邊堆放的雜物前，似乎在挑選，“只有這些了，還沒被污染。”
他将一瓶水遞給沈星悠，又迅速收回來，“我還是燒開吧。”
他拿着食物走進廚房裏，沈星悠也跟過去，空間很昏暗，沈星悠意識到是燈光的亮度很低。
“王玄，”沈星悠站在門口，“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你能告訴我嗎？陸上校，他……”沈星悠不想說那個字，在她印象中，陸曉是一個有鋼鐵般意志的軍人，有頑強的生命力。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将瓶裝水倒進水壺裏，“發生了很多事。”
“吃米飯可以嗎？”他問，“其實都一樣，這個世界最終都會如此。”
“嗯？”沈星悠看着他，等着他說些什麽。
忽然，世界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就那麽一瞬間，兩盞昏暗的燈同時熄了，所有的光源消失。
黑暗中有清脆的“咔嚓”聲，火光亮起，昏黃的燭光照着王玄的臉。
“電量不足。”王玄又點了一根蠟燭，來到了外面，“1860，去發電。”
“好的。”它拖着沉重的機械手臂，走到另一個房間，很快，轟鳴嘈雜的機器運行聲響起。
可能是在等電來，王玄停下動作，站在蠟燭邊，看着沈星悠。
沈星悠很不安，她轉過頭看着另一個房間，避免與他目光接觸。
“沈星悠，地下城已經沒有活着的人類了，明天跟我離開吧。”王玄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