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七）
那房子，坐落在空曠的海域，只有單獨的一棟。它的周圍是青幽的草地，白色的牆壁和透明的玻璃，在藍天碧海下和諧而寧靜。
這似乎是宋衍在南陵的房子，而這片海域，也和房中看到的海一樣。只是沈星悠記得，那房子周圍是有建築的，不是現在看到的獨棟；而且，她為什麽來到了這裏？
沈星悠站起來，她依舊在發燒，被海水打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有些涼意。她脖子上沒有抑制器，她記得在車上摘掉了，那只小貓也不見了，她在周圍找了很久，沒找到。
沈星悠回看海面，海域遼闊無際，不知通向哪裏？但是，在南陵看到的海域上，是有島嶼的，偶然會出現輪船。
現在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沈星悠有點茫然，對于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她的感知是清晰的，海水清涼幹淨，沙灘上只有幹淨的沙子，沒有任何生物，也沒有什麽味道，這個世界極度安靜，只有大自然的聲音。
她适應了一會兒，感官恢複後，她身上濃郁的信息素的甜香清晰地出現在這個世界。
這裏一半是草地，一半是海域，看起來像一個封閉的空間。海上無路，沈星悠站起來，往草地上的白房子走去。
綠草如茵，有風從海面吹過來，帶着潮濕的水汽。她伸出手，草葉在她手心聽話地生長，在她身邊飛旋着。
她用手指撚碎了一片葉子，指尖沾染了綠色的植物汁液。
是真實的、認知中的樹葉，異能還在，她摘了一片尖葉，往前走。
越靠近那棟房子，沈星悠越來越确定，那是宋衍在南陵海邊的家。
臨海的是後院，沈星悠走上階梯，推門進去，花園裏，百合花在海風中微微擺動着花葉，陽光斜照在庭中的桌椅上，上面還擺着茶具，仿佛剛剛還有人對坐飲茶。
沈星悠擡起頭，樓上的房間，白色的窗簾半掩。
“宋衍？”沈星悠站在庭中，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她又喚了一聲。
周圍安靜，只有風吹動百合花的聲音，很久之後，沈星悠才慢慢走進屋內。房子裏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陽臺上生長着蓊郁的植物，浩浩湯湯地湧過來，滿眼綠意。
“宋衍。”沈星悠站在室內，看着熟悉的情景，卻無人回應。
窗戶是開着的，桌上的花束是新鮮的，電是通的，巨大的魚缸裏燈亮着，幾只奇形怪狀的小魚在裏面睡覺。沈星悠走過去，小魚在魚缸裏游動着，躲進了水草裏。
沈星悠不知道那是什麽魚，宋衍曾經和她講過，她沒仔細聽，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小魚很漂亮，她順手拿起旁邊的魚食，丢了些進去，小魚小心翼翼地從水草後探出頭。
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沈星悠默默看着小魚吞食，很希望宋衍能像以前一樣出現在她身後。
“星悠，你今天已經喂太多了，它們要撐死了。”他說。
“它們吃飽了就不吃了，不會撐死的。”沈星悠争辯，每次她喂食，小魚們都吃得很歡，似乎餓了很久。
沈星悠又丢了些魚食進去，它們興致勃勃地搶食，在魚缸裏活動着。陽光從門窗照進室內，透明的魚缸在白牆上投下一片色彩斑斓的光影，很好看。
她轉過身，看了看身後，沒有人。
“宋衍！”沈星悠忽然大聲地喊宋衍，她手上的戒指沒有亮起來，這意味着，宋衍并不在這裏。
也許是戒指的能量失效了呢？她開始去尋找，從客廳找到廚房，從一樓找到二樓，走進每一個房間，不停呼喚宋衍的名字。
這裏的一切都是她和宋衍生活過的痕跡，但沈星悠找不到他。
沈星悠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有一天會那麽想要見到他，她以為宋衍離開後，她會慢慢忘記他，從一開始，她也沒有多少真心，只是他剛好出現了，沒有人可以逃過他這般真誠而熾熱的愛意。
可是，真正分開的這段時間，宋衍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她腦海。
她後悔了。
“你怨我是應該的，不理我也是我應得的。”沈星悠坐在院中的椅子上，好像宋衍就坐在她對面。但不管她說了多少話，也沒有人再聽她說，也沒有人再回應她。
她把那只心裏只有她的小貓，永遠弄丢了。
地下城城東隔離區的廢棄工廠前，一輛白色汽車停在那裏，已經停了一個小時。
王玄坐在遠處的車內，皺着眉看着那輛白車。桃源之後，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沈星悠，前塵往事，因為偶然出現的宋衍，因為這個變數，從此一筆勾銷。
他以為宋衍真的深愛沈星悠，會愛她護她。
然而，在這末世之中，宋衍卻離開了沈星悠。
王玄現在真的很想殺了宋衍。
王玄慢慢冷靜下來，從廣場出來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沈星悠，看着沈星悠在地下城穿行。他不知道沈星悠的悲傷情緒是因為宋衍的離開？還是因為見不到光塵？但是，當在地下城突然見到沈星悠，發現她在找自己，王玄的心裏還是有一點點隐秘的欣喜。
現在，那輛車已經停了很久，王玄決定下去看看。
“沈星悠？”王玄站在車邊，窗戶關上了，他看不到裏面，但淡淡的omega信息素的甜香，還是使他心中顫抖了一下。
他又敲了敲窗，“沈星悠，你還好嗎？”
沒有人回應他。
王玄在車邊站了會兒，最終敲破了車窗。
車裏竟然沒有人，沈星悠不見了。
她什麽時候不見的？
王玄撿起座位上的抑制器，拳頭重重砸了一下車門，往旁邊的廢棄工廠走去。
“星悠，快出來看星星！”宋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星悠！”
對于宋衍這種随心而欲的興奮，沈星悠已經司空見慣，要是不理他，一會兒他就會上樓把自己拉下去。
沈星悠走到窗邊，對宋衍皺了皺眉，“大晚上的，你不用睡覺的嗎？”
“星悠，快看天上。”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拍了拍望遠設備，“我知道你沒睡，快過來。”沈星悠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夜空，嘴上不情不願地抱怨，“我是被你吵醒的。”
好亮的星星！
沈星悠很少見過這麽亮的星空，她從院中的椅子上坐起來，天已經黑了，藍得發黑的夜幕裏，無數顆星子在頭頂閃爍，仿佛要掉下來。
晚上很涼，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來到這裏，總是會想起之前的事情，那些很平常的記憶，不斷在熟悉的場景裏觸發。
後院中的燈亮着，房子裏的燈也是亮的，就像一個普通的夜晚。
“宋衍？”沈星悠走進去，喚了幾聲，她不知道自己又在妄想什麽。
昏睡了很久，她已經退燒了。這裏真的沒有其餘人。沈星悠上樓，去宋衍的房間，下午她已經找過了。
她推開門，宋衍不在裏面，房間裏有生活過的痕跡，被子是亂的，窗簾是半掩的，甚至沙發上還放着件衣服。
沙發上似乎還有一摞文件，沈星悠走過去，那是《暗礁》的劇本，上面還有宋衍閱讀批注的字跡。
這裏的時間似乎停留在去年夏天了，沈星悠忽然意識到這個事情。按照劇本閱讀的進度，那段時間，她和宋衍住在這裏，還沒有去南濟島，也沒有發生後面的事情。
沈星悠去了隔壁的房間，果然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這裏确實是她曾經居住的樣子，書桌上放着一些枯死的植物，當時沈星悠閑來無事，就每天研究花園裏那些根莖健康卻枯死的青草。
她記得最後一次來到這裏，是在南濟島回來之後，花園的草地依然枯死，那片盛開的百合花也凋零殆盡。
所以這是宋衍留住的世界吧。
鮮花旁邊放着一封書信，沈星悠終于發現了它，開始閱讀。
“星悠，如果你來到這裏，不要害怕，這是一個只屬于你的安全區。冰箱裏有食物，儲物室裏有生活物品和藥品，這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要按時吃飯喝水睡覺，食物注意一下保質期，看看有沒有變質。”
“海水裏沒有鯊魚，草地裏沒有蚯蚓，不用擔心。”
“小魚不要喂太多食物，它們很笨，真的會撐死的。”
我很難過你來到這裏，這意味着你遇到了困境而我無法陪在你身邊，對不起。這個空間可以保護你，安心休息吧。”
“這裏是一個獨立的宇宙空間，時間流速與地球不同，一次日出日落約等于地球的143天，空間出口在大門草地前行500米處，”
“空間的物質補給需要從外界獲取，進出的方法是用意念與小貓獲得感應，和你用戒指感應我的存在一樣。”
“小貓在出口處的門上挂着，它是鑰匙，不能丢了。”
“看完這封信，快去吃飯，早安午安晚安，星悠。”
沈星悠放下信，坐在床上看着海域發呆。天還沒亮，外面幽黑，只有規律的海浪聲。
海水翻湧，撞擊礁石。
這裏是一座真正的孤島。
她恍然想起，第一次在這個房間醒來時，看到的海面。打開床頭櫃，那枝百合花已經幹枯，但紙條卻永遠清晰，上面寫着“歡迎回家。”
好讨厭啊，永遠那麽自以為是。
沈星悠将信放進了床頭櫃，走了出去。
打開大門，是青黑的草地，夜間光線太暗，但那扇門卻隐約可見。沈星悠走過去，那是一扇被藤蔓花草纏繞的門，門把手上挂着那只小貓。
取下小貓，沈星悠打開門，外面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她發現自己好像被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