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五）
“我想休息，你們可以離開嗎？”沈星悠沉默了一會兒。地下城的光源是人工的，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但從她進入地下城的時間來看，地面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夜間。
“好的，星悠小姐，還有半個小時就轉夜了，您好好休息。”索菲理了理床鋪。
“謝謝你們，晚安。”
門合上，沈星悠終于松了口氣。她說半個小時後轉夜，地下城中央的光源應該會熄滅。沈星悠有點擔心阮均，也不知道夏烨去了哪裏。
她走到窗邊，這裏大概是二樓，樓下是一個開闊花園，紅色的玫瑰花盛開着，像火焰從對面燒過來。
有淡淡香氣傳入室內，花園裏異常寂靜，似乎沒有人。
她輕輕跳下去，沿着花園的邊緣走，玫瑰花叢很高，比她的身體要高出幾十厘米。她小心避開那些花刺，想從對面的小路出去。
但繞圈太慢了，最終她還是選擇穿行在花叢中，馥郁的花香中，她有一種被吞噬的感覺。
不知道該怎麽出去，不知道該去哪裏，她只能憑着直覺往前走。
頭頂是盛開的花苞與枝葉，狹窄的縫隙中漏出天光，花叢裏很昏暗，走了一段時間，沈星悠發現自己迷路了。明明直行可以到對面的門，但是在裏面，路徑變了。
她茫然往前走着，忽然，前面出現了一團活動的黑影，一點綠光。
好像是一只貓。
那只黑貓跑過來，沖沈星悠喵了一聲，轉身往前跑。
宋衍？
不可能是宋衍！
沈星悠摸着手上的戒指，愣了很久。那只黑貓停下了，回頭看沈星悠，似乎在等她跟上去。
看沈星悠沒動，它又輕輕喵了一聲。
沈星悠只能跟着它走。那只黑貓真的在給她帶路，轉了幾個彎，她們在花叢中穿梭。沈星悠心裏忽然有點難受，濃郁花香讓她覺得壓抑和凝滞，她到現在都分不清宋衍變成的貓是什麽樣子，一直以來，她理所當然地忽視宋衍。
很久之後，她們走到了一條小徑上，樹木擋住了她們的身影，她們在黑暗的路燈間潛行着。
黑貓找準了一個地點，跳上高牆，旁邊有一棵樹。它在牆上看着沈星悠。沈星悠借着樹枝的力量躍了上去。
牆那邊是一處昏暗的所在，黑貓避過執勤的隊伍，繼續往前跑着，沈星悠跟緊它。再翻過兩面牆，沈星悠穩穩地落在草地上。黑貓往黑暗中跑去，瞬間消失了。
好像出來了。
沈星悠觀察着四周，這裏很空曠，旁邊有公路，遠處隐隐可以看到建築物的燈光。
一輛車從身後開過來，有人下車，“星悠小姐，一路辛苦了。”
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笑了笑，“你欠我兩次咖啡了。”
沈星悠：“……周少校？是你讓那只貓帶我出來的？”
“上車，還是說你想回執政官大人的府邸？”他問。
沈星悠上車，不管怎樣，出來總比待在那種戒備森嚴的地方要好。
周彥開始開車，這次是手動駕駛，他穿着便服，看起來更年輕了。汽車穿過熱鬧的街區，這裏的中央光源雖然熄滅了，但是地下城的夜生活開始了。
閃爍的霓虹燈下，聽着耳畔傳來的喧嚷聲音，沈星悠感覺自己回到了地表的城市中。
“周少校，謝謝你。”沈星悠道謝，想下車。
“叫我周彥就好，我可以叫你星悠嗎？”他沒有停車的意思，汽車轉了一個彎，往一條稍微冷清的街道開去。
“嗯。”沈星悠應道，“我要去找夏烨，你知道和我一起的那個小孩去哪裏了嗎？”
“當然知道，我送你過去。”他轉過頭看了沈星悠一眼，“你和他什麽關系啊？看起來他很依賴你。”
“沒關系，以前工作的時候認識的，在青城地下城，看他一個人可憐，就開始照顧他。”沈星悠平淡敘述着，“謝謝你，帶我出來的那只貓是你養的嗎？”
“是的，不過它不聽我的話，經常往外跑。”
“它很厲害。”一只能帶路的貓，絕對不是普通的貓。
街道深入，這裏和地表的老城區幾乎一模一樣。周彥将車停在樹下，這裏還停着十幾輛破爛的車。
電梯陳舊，門開了，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這裏沒有其餘的人，燈光昏暗，沈星悠遲疑了一下，這短暫的情緒還是被周彥捕捉到了。
他看着沈星悠笑了笑：“怎麽，怕我騙你？不敢進去？”
“我覺得你不會。”沈星悠走進去。
“你這麽相信我，我就算有歹念也不能行歹事了。”他笑着按電梯按鈕。
十四樓，是頂層。
他打開一扇門，裏面燈是亮的，沈星悠站在門口，就看到夏烨撲過來：“姐姐，你回來了！”
“你看，我沒騙你吧。”周彥拎着夏烨的後頸衣領，把他移開，“不準再咬我了。”
夏烨沖他龇了龇牙。
“按規定剛來的人要去城南新區登記入住的。”周彥倒了兩杯水，“不過你一去，馬上就會被發現的，不介意的話，就先住我這兒吧，反正房子夠大。”
他将水杯遞給沈星悠，在沙發上坐下來。
“謝謝你，這樣會不會連累你？”沈星悠走過去，地下城的管理有□□成分，也不知道金恩發現她走了，會怎樣。
“放心，執政官大人懷疑不到我，因為是一只貓帶你出來的。”周彥笑了笑，站起來，推開一扇門，“你在這裏休息吧，星悠晚安。”
“你就別進去了，睡那個房間。”周彥拉着要跟過去的夏烨，把他帶進了另一個房間。
沈星悠把門反鎖了，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房間不大，但是幹淨整潔，從窗戶看下去，遠處的邊界線很黑，似乎是地下城的盡頭；但又或許是因為太暗，所以看不真切。
樓下燈火通明，喧嚣聲變得幽遠，沒有風。夜似乎靜下來了，但是一種隐秘的不可忽視的轟鳴聲音，從頭頂響起來，徹夜不停。
“星悠，早。”沈星悠打開房門，看到周彥穿着制服，站在餐桌邊，對她笑了笑，“我要去執勤了，你自便。這是ID卡，可以在地下城進出、消費。”
“謝謝你。”沈星悠接過卡。
“你要是無聊可以在附近逛逛，不要去城北，中央城在那裏；也不要去城東，那裏是隔離區。”周彥說完就出門了。
沈星悠還是沒想起來他是誰。
夏烨還沒醒，這段時間他也沒休息好，沈星悠沒叫他。坐在客廳裏，她很不安，她不知道阮均的情況，也有點擔心索菲和芙莎的安全，不知道金恩會不會遷怒于她們。
樓下，人流湧動，地下城迎來了白天，沈星悠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最終，她找到紙筆，寫了張字條放在餐桌上。
現在夏烨是安全的，她不能放任阮均不管。
這片區域的建築物很舊，較窄的街道上偶爾開過幾輛破舊的車，人們大多是步行。沈星悠在街道上走了很久，都沒看到無人駕駛汽車。
她有一種強烈的割裂感，這裏、中央城，以及地下城入口處看到的區域，完全是三個世界。
路過一家報亭，沈星悠很驚訝地下城還有這種傳統紙媒的存在，她掃視了一眼，上面擺着很多摞報紙，後面的架子上還有各種雜志。
“您好，我要一份今天的時事報紙。”
“《時聞紀要》，自己拿，兩毛。”店主眼神示意。
沈星悠拿了一份《時聞紀要》，又将上面的報紙每種都拿了一份，兩毛一份的報紙，卡裏的錢應該完全足夠吧。
她拿出卡，貼在了旁邊的機器上，上面顯示着持卡人信息：“沈茵，41603202，1000。”
沈星悠想那應該是姓名，ID號和餘額。
刷完卡後，1000變成了998.6。
“您好，請問中央城怎麽走？”沈星悠抱着報紙。
“去政府啊，那你得去1區，廣場坐車。”他伸出手，指了個方向。
沈星悠順着他的手看過去，忽然看到了一個身影。他依舊是鴨舌帽，背微彎着走在對面的路上，看起來懶散又頹喪，可是卻仍然難以掩蓋他清冷出塵的氣質。
是王玄！
沈星悠堅信自己沒有看錯，找到他或許就能知道光塵在哪兒了。
她急忙跑過去，路兩邊人很多，她努力尋找那個身影。她太着急了，沒注意周圍的路況，忽然一輛敞篷車駛過來，在她身前急停。
“走路沒長眼睛啊！”那個人怒罵了一句，開着車揚長而去。
沈星悠從地上站起來，報紙撒了一地，她顧不得去撿，去找王玄的身影，可是已經看不見了。對面有三個路口，不知道王玄去了哪裏。
“太過分了！明明是自己開車超速。”一個女孩的聲音傳來，她撿起地上的報紙，跟在沈星悠後面，“你怎麽樣，這裏治安是很亂，你需要去醫院嗎？”
“我沒事。”沈星悠轉過身，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星悠！”女孩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和記憶中一樣，可愛的梨渦在臉頰蕩開，“這半年都聯系不到你，我真的好想你！”
“圓嘉，我也在想你。”沈星悠笑了笑。
“你真沒事嗎？有沒有撞到？”段圓嘉看了看沈星悠的身體。
“沒有。”沈星悠接過報紙，“你來地下城很久了嗎？”
段圓嘉攬着沈星悠的肩膀，将她帶到路邊，“九熙被怪物占領後，我們往西遷移。後來，原先住的地下城爆發病毒，四個月前，我們搬進了這裏。”
“你能來這裏真的太好了，聽說北方地下城已經淪陷了，我之前一直擔心你。”她看了看沈星悠，問，“你男朋友呢？”
“啊？”沈星悠沉默了一下，“他走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她憤憤道。
沈星悠沉默，不想和她說更多，這些事情也不想牽連她。
“圓嘉，我還有事，你珍重。”沈星悠對她說。
“好，我也要去上班了，我就在那邊的福利院工作。”段圓嘉笑了笑，“你住哪裏啊？我下班去找你。”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沈星悠抱了抱她，“圓嘉，謝謝你。”
沈星悠往前走着，忽然回過頭，看到段圓嘉在對面笑着看她，沖她揮了揮手。沈星悠也揮了揮手。
“再見了，圓嘉。”沈星悠深吸了一口氣，快步往前走去。
到了廣場，終于看到了無人駕駛汽車，沈星悠上車刷卡，輸入了中央城，汽車快速往目的地行駛。
她在車上閱讀那些報紙。
有講世界形勢的：由于宇宙射線穿透，異生物入侵，地磁逆轉，地下城将成為近百年的常态，世界失聯，正從整體向分散發展，區域性割據嚴重。
有講科學研究的：這些異生物是萬年前從宇宙來到地球的外星生物，它們一度占領地球，後來在天災中滅絕，長久地在地底沉睡。
有從科學研究直接跳到幻想的：這些異生物或許是被神秘力量喚醒的，類似于某種古神契約；這力量或是宇宙高維文明；地球或許是高維文明的生态球。
有講病毒溯源的：蔓延地球的病毒，最早的發現地點是大平洋某個核污染嚴重的島嶼，來自三百年前。
有講考試信息的：公務員、事業編、各種崗位的招考信息，占了一張報紙的三個版面。
有講娛樂八卦的：《探秘執政官後花園玫瑰花海為誰盛開？》
還有歌功頌德的：《基地新征程 地球新脈搏 ——從基地輝煌成就看執政官三大新發展理念》《推動民主制度化構建綠色地下城》
……
沈星悠收起報紙，汽車駛過公民廣場，在大廈前停下。有人來查問。這裏的戒備森嚴超乎她的想象，沒有人帶路，沒有來訪許可，她連第一道安檢都進不去。亦沒有人為她通報。
沈星悠忽然意識到，她只是地下城的一個普通公民，憑個人的力量，她是見不到執政官的。礙于身份地位和行政章程，她見不到執政官；但如果她想躲，在地下城執政官也很難找到她。
但是，阮均怎麽辦？
沈星悠沿着廣場，心緒煩亂地往外走。
廣場盡頭，王玄站着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