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四）
沈星悠疑惑地看着他，他面容清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沈星悠感覺自己曾經見過他，但是想不起來了。
“執政官大人要單獨見沈小姐，二位不必跟随，請先去生活區。”他對旁邊的阮均和夏烨說，馬上有一個穿着制服的人過來，要給阮均他們帶路。
“不要，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夏烨拉着沈星悠的手不放。
“小朋友就要乖乖聽話哦！”他笑着彎下腰，似乎想摸摸夏烨的頭，手剛伸到夏烨的面前，忽然就被夏烨咬住。
他甩開手，笑容瞬間散去。夏烨站在沈星悠旁邊，用兇狠的眼神看着他。
“對不起。”沈星悠急忙向他道歉，又摸了摸夏烨的頭，“小烨不可以這樣。”
“沒關系，小孩子嘛！”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沈小姐，我們走吧。”
“小烨，我們也走吧。”阮均主動牽着夏烨離開，沈星悠終于松了口氣。在這種寄人籬下的處境下，她不想生任何事端。
和那個人走進下行的電梯，沈星悠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了，這裏別有洞天，和青城地下城避難所般的布局完全不一樣。
這裏更像是一個持續繁榮的隐秘的古老城市。
電梯下行，從極高的穹頂降落，透過透明玻璃，可以俯瞰整個地下城。依次穿過十幾層高的建築群，高低不齊的建築物密集排列着，建築外牆閃耀着彩色霓虹燈，房屋外面塗滿色彩詭異的圖案和文字，似乎是各種廣告。縱橫交錯的電梯連接着不同的建築，地面上車輛飛速行駛着，構成了龐大而密集的交通網。
從地面下行的時候，這個地下城一眼看不到盡頭，沈星悠想，以目之所及的範圍來看，它已經接近一個三線城市了。
只不過，它在地底下，建築更密集，色彩更豐富，人口也更多。
街上都是人和車。
“請走這邊，我們需要乘坐汽車前往中央城。”他在前面帶路，紳士地打開車門，讓沈星悠上車。
這是無人駕駛的汽車，他刷卡，汽車開動，在車流湧動的道路上平穩行駛着。
沈星悠坐在後座，他也上了車，坐在旁邊。沈星悠保持冷靜，悄無聲息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汽車正駛離這條街，建築物明顯變得松散威嚴起來。
“你好，我叫周彥。”沈星悠轉過頭，忽然發現自己一直被他看着。他清峻的臉上露出笑容，自我介紹，“我負責地下城的出入工作。”
沈星悠想起來，剛剛過來的時候，有人稱他“少校”。
“你好，周少校。”他看起來很友善，也很年輕。沈星悠對他有一種奇怪的親近感。他再次對沈星悠笑了笑，眼睛很大，黑色的眼球，十分明亮。
沈星悠有點恍惚，忽然問道：“周少校，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你是在跟我搭讪嗎？”他咧開嘴，發出笑聲，“樂意之至，等見過執政官大人，我們去喝咖啡吧。”
沈星悠皺了皺眉，還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她無視他的玩笑，徑自問道：“你們執政官為什麽要見我？”
“不知道。”他轉身坐正，看着前方。
執政官，很古老的稱呼了。沈星悠靜靜看着前方，汽車駛過公民廣場，在廣場後面的威嚴大廈前停下來。
這裏與剛剛熱鬧的街道，被寬廣的廣場隔開，仿佛兩個世界。這邊不僅空蕩安靜，而且戒備森嚴。
過了兩道安檢，沈星悠身上的那把手槍被收走了。到第三道安檢的時候，她被要求摘下抑制器和手上的戒指。
“這不是武器。”沈星悠向他們解釋，他們穿着奇怪的統一制服，那是沈星悠沒有見過的式樣，有一瞬間，沈星悠甚至懷疑這裏是一個異度空間。
“執政官大人要見沈小姐，請放行。”周彥走過來，聲音冷靜。
他們簡短交流了一下，周彥按照他們的要求在一個文件上簽了字，最後她們終于進入了大廈的內部。
“謝謝你。”沈星悠道謝，她不願意交出戒指，即使它已經沒有用了。
他笑了笑，“我等你喝咖啡。”
大廈內部光源明亮，穹頂很高，光線透過透明的牆壁射進來。路上有執勤的人，登記之後，有人領着沈星悠往內走，走過長長的走廊。周彥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遠遠地沖她笑了笑。
沈星悠往前走着，走廊很長，但明亮空蕩，路邊有蔥郁的綠色植物，這座大廈宛如一個巨大的溫室。
盡頭處，有人打開門，她走了進去。
門被關了，她站在門邊，遠處的落地窗前，有個人穿着制服，背對着她。他的頭發是金黃色的。沈星悠屏住呼吸，她已經感受到那個人是誰了。
從開始到現在，所有的糾纏都因他而起，她一直在逃避，卻總是避無可避。
那一瞬間，再次看到那張臉，憤怒與厭惡戰勝了恐懼，充滿了她的心，她忽然想做個了斷。
“真的是你？”他走過來，淡藍的眼睛裏竟有一絲悲傷的神色，“你沒有跟阿衍一起回帝國嗎？”
“你為什麽沒有走？”他伸出手捏着沈星悠的下巴，将她的臉揚起來，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悲戚地質問她。
為什麽？為什麽金恩看到自己會是這種反應？
他為什麽會悲傷？
“我，不想走。”沈星悠艱難地發出聲音。
忽然，金恩松開手，把她甩開，她摔在地上，聽到了拳頭撞擊大門的聲音。
“你這個懦夫！你這個冷漠虛僞的家夥！”他惡狠狠地罵道，又用拳頭砸了幾下牆，“我早該看清你了！”
“你就是這樣一個人罷了！”
……
他在罵誰？罵宋衍？
沈星悠坐在地上，不敢站起來。
“執政官大人？”門外傳來護衛的聲音。
“下去！”他平息了呼吸，大聲道。
沈星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金恩這種反應她是始料未及的。忽然，金恩走過來，伸出手臂，她本能地後退，護住頭。
“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且輕，“我扶你起來。”
他竟然會道歉？沈星悠避開他的手，擡起眼冷冷地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沒想傷害你。”他收回手，蹲下來，看着沈星悠，沉沉道，“悠，我不會傷害你的。”
“別害怕我。”他語氣裏甚至帶着些乞求。
“那你離我遠一點。”沈星悠最終無奈道。
他站起來，後退了幾步。沈星悠也慢慢站起來。忽然，大門開了，一只細且短的箭矢從門縫裏射進來，刺向金恩，他身體閃躲，箭矢還是擦過他的臉，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消失在他身後的空氣中。
他一只手拿出了槍，對着闖入的那個人，另一只手迅速将沈星悠拉到身後。
“阮均，是你？”他笑了笑，“若是求死我成全你。”
竟然是阮均，他穿着這裏的制服，想必是偷偷潛入的。
“不要。”沈星悠抓着金恩握槍的手臂。
“星悠，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阮均收起武器，忽然笑起來，看着金恩道：“我這樣死了，星悠小姐怕是要記我一輩子，也算不錯。”
“你配嗎？”金恩被激怒了，他甩開沈星悠的手，沖着阮均開了幾槍。
“不要開槍！”沈星悠被吓到了，卻還是去拉金恩的手臂。
阮均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右手手臂中了一顆子彈，其餘的子彈都射在了他身後的門上。他再次笑起來，笑得很開心：“金恩殿下，你真可憐。”
“在你眼中，卑賤如我，也有星悠小姐為我而哭，也有衍殿下視我為友。”
“不準哭！”金恩轉過身，沖沈星悠吼道。
“求求你，不要殺他。”沈星悠哀求，他真的會殺了阮均的。
金恩甩開手，沈星悠被摔在地上。
“把他帶下去！”金恩對進來的士兵道，“這裏的防衛要加強了。”
“是，執政官大人。”
門再次關上，室內安靜得可怕。沈星悠止住了哭泣，看到金恩走了過來。
“他沒死。”
他蹲下來，将沈星悠臉上的頭發撩到耳後，摸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臉道，“在這裏，陪着我。”
“不然我就殺了他。”
“你直接殺了我吧。”沈星悠平靜道。
“連阮均那樣低賤的人，你都如此，悠，你為什麽不能垂憐一下我呢？”他的聲音裏帶着乞求，“像十年前那樣，為那只死去的鳥嘆息，在它心髒上放一枝玫瑰花。”
“如果那件事是真的，那應該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沈星悠冷冷地看着他。
金恩笑了笑，松開手。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會兒進來兩個女孩子。
“星悠小姐，真的是您！”
“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到您！”
她們興奮地來到沈星悠面前，要帶她出去。
“我是索菲。”
“我是芙莎。”
她們的中文流暢多了，“執政官大人讓我們照顧您，請跟我們去休息吧。”
是東歐莊園的那兩個女孩子，他們竟然跟着金恩，遠離家國，來到了這裏。
“謝謝你們，叫我星悠就好。”
穿過大廈的□□，這裏大概是生活區域，建築物要低矮很多，花園裏有蓊郁的植物，地上綠草成茵，一片青綠。沈星悠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茂盛的植物了。
在這樣的地下城，在地底，那些在地面上枯死的青草，竟然爆發出蓬勃的生機。
洗完澡後，索菲和芙莎端來了食物，是正常的食物，有肉蛋奶蔬菜和主食，在逃亡的車上吃了半個月壓縮營養塊的沈星悠，有點恍惚這裏到底是地下城還是真正的地表。
索菲和芙莎陪着她吃飯，她們是很體貼的女孩子，沈星悠手還沒伸出去，水杯就遞到了她的手上，沈星悠不習慣這樣的照顧。
但同時，沈星悠也有一種每時每刻都被監視着的感覺。
“你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是金恩強迫你們來的嗎？”吃完飯，她們還在房間，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沈星悠與她們閑聊。
“不是的。”索菲搖搖頭，“金恩先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的家鄉被毀了，是他帶我們離開了那片污染之地。”
“污染之地？是那個東歐的莊園嗎？”沈星悠索性問到底，她們看起來很信任金恩。
“是我們以前住的村子，有一天，村子裏的人都先後病死了。”芙莎低下頭，痛苦地回憶着，“後來金恩先生将我們帶到了莊園，給了我們工作。”
“是某種病毒嗎？”沈星悠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對不起，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大概是的，就和現在的病毒一樣。”索菲像是想到了什麽，拉着沈星悠的另一只手，“據說現在外面病毒又開始擴散了，感染的人身上會長出彩色的枝莖，星悠小姐，還好你來到了地下城。”
彩色的枝莖，難道是同一種病毒？想到青城地下城的慘狀，沈星悠不覺打了個寒噤。
“你們為什麽會從東歐來到這裏？金恩為什麽是地下城的執政官？”沈星悠繼續問。
“因為那個莊園也被病毒侵占了。”
“不僅如此，還有好多可怕的怪物，它們從地底深處走出來，像要侵占這個世界。”
“東歐已經無法生存了，地表輻射太強，人們只能躲進地下。”
“後來，我們就跟着金恩先生來到了這裏。”
“至于執政官，我們來的時候，金恩先生就是地下城的執政官了。”
“星悠小姐，您會嫁給執政官大人的，對吧？”索菲睜着大眼睛，忽然問道，“上次您離開莊園，金恩先生一氣之下把莊園燒了。”
沈星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