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由

他猛然驚醒,坐直了身體。

窗簾外透着點魚肚白,屋子沉浸在幽暗的光線中。

明意捂了捂汗涔涔的額頭,一股惆悵浮上心頭。

不一會天亮了,照昨天定好的,今天還得去祠堂裏逛一逛。

走出房子,雲層裏露出半截陰慘慘的太陽,周圍一片安靜,沒有半點活物。

明意守在祠堂外觀察了好一會兒,沒發現裏面有動靜,大着膽子上前推開門。

裏面的陳設都變了,院子裏空空蕩蕩,只供奉着一個佛位。

“又是這玩意,”陳英喆拿起來擺弄,“這東西怎麽陰魂不散。”

明意算了一下,自封菩薩的貓妖歲數也不小了,和齊樾應該是一個級別的,本事大也可以理解,只不過齊樾還是瞧不上它。

現在基本可以肯定,就是這只貓妖在作祟,然而明意不太明白,它怎麽非要跟他杠上呢?

大白天也不怕冒出鬼,兩個人分頭找了半天,沒找見能藏身的地方。

昨晚那只大蜘蛛也不在了,明意一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惡寒。

不過明意十分疑惑。

假如昨晚鄰居說的是真的,那麽為什麽在經歷大火後,村裏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呢?

真實的情況可不會因為鬼怪們的想法而改變,按道理來說,這裏早就是一片廢墟的。

難道是……

他突然有了一個猜測,拉着陳英喆跑出祠堂。

“你幹什麽呢?”陳英喆吓了一跳。

明意取出打火機,往院角的草堆上一扔,很快就冒出青煙。

陳英喆:“啊?你來真的呀?要是控制不好把我倆燒死怎麽辦?”

說來也是奇怪,小小的火苗遇到木柴,沒一會兒就演變成了滔天大火,仿佛房屋不是磚泥蓋的,而是紙紮的。

也根本不存在會燒到他們的情況,這場大禍就像還原劑,把房子燒回原狀之後,它就神奇地消失了。

兩人回到焦黑的廢墟,坍塌的佛位下露出一個洞口。

他們對視一眼。明意覺得,兩個人都下去的話,要是遇到點變故就都完了,于是提議讓陳英喆留着上面,再探探周圍。

天黑之前兩個人都必須離開祠堂回到安全的地方。

明意下去的時候特意檢查了手表,時間流逝沒有問題,說明和地鐵站那次一樣并不是異空間。

地下洞穴修建得很完備,梯子居然是鐵打的,歷經火燒也毫無損壞。

明意順着梯子往下爬,好像在爬一段無底深淵,頭頂的光線越來越暗,逐漸被黑暗籠罩。

終于他踩到了地面。

他打開電筒觀察周圍,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就像是個普通地窖。

可是這地方藏在佛位下面,看起來越普通,就越讓人覺得可疑。

明意推了推四面牆壁,很結實。實在找不到其他的路。

尋找無果,只好往上爬。可惜運氣不好,明明非常解釋的焊鐵樓梯,居然被他拉斷了一根,還好他反應快。

明意盯着上方一大截空牆壁,想想下面的深度,覺得還是找人幫忙,于是就叫了陳英喆。

陳英喆的聲音空蕩蕩地傳來:“你等一等,我馬上就來拉你。”

話音剛落,一根黑色的繩子就垂進來。明意一把手抓上去,第一感覺是有點毛毛的,心說怎麽陳英喆變猴子了,擡頭一看,幾只冒着紅光的大眼睛正瞪着他。

明意人傻了,這大蜘蛛會學人說話!?

情急之下他松開了手,身體直線下墜,蜘蛛咆哮一聲就往下俯沖,吐出黏膩的絲線把明意纏了個結結實實。

這下倒是不會摔死了,待會估計就變成美餐。

明意的嘴巴被蛛絲纏住,想哭都哭不出來。

大蜘蛛一個俯沖,拖着明意平穩落地。

縱使有蛛網,明意也被落地的一下沖擊力摔得七葷八素,滿嘴泥土。

這個封閉的地窖對于蜘蛛來說就像個天然的巢穴,蜘蛛拖着他前行了幾圈,凹凸不平的地面不停紮在明意身上,疼得他死去活來。

終于蜘蛛消停了,帶着他在一個角落蹲下,開始不停吐絲,擺弄着幾條腿,往明意身上纏。

明意強忍着蟲足爬過身體的不适,從腰間掏出準備好的匕首,等到大蜘蛛差不多把他包裹成一個繭,不停往身下的嘴裏送時,狠狠地紮在它腹部。

頓時蜘蛛揚起八條腿,發出尖銳的鳴叫,劇烈地翻滾蹬踢。

明意被它甩進角落裏,疼得眼前一黑。蜘蛛巨大的體型撞得整個地窖都在顫抖,到處都是墜落的泥沙。

明意慢吞吞爬起來,扯開身上的蛛絲,發現它沿着牆壁逃跑了。本以為是跑回外面去了,沒想到定睛一看,牆壁居然被大蜘蛛撞出一個洞,撞出條小路。

明意用燈光一照,小路還連接着其他的路,裏面的空間相當大,不知道蜘蛛逃到哪裏去了。

他大着膽子往前走,在路口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最寬的那條,沒走一會兒,面前就出現兩扇古樸的大門,門兩邊還各立着一座石獅子。

明意覺得很眼熟,想了一會拍拍腦袋,這不就是幻境裏看到的宋明遙家嗎!

他家怎麽跑地底下了。該說不說,這地下建築修得相當宏偉,比得上一兩座宮殿了,怎麽也想不到居然能和青岩村的祠堂扯上關系。

明意有點怕又是自己的幻覺,拍了拍臉蛋,疼。

他輕輕一推,兩扇沉重的大門就打開了,露出精細講究的大戶人家園林。

這下沒得跑了,裏面的設計和宋明遙家一模一樣。

明意閉着眼睛都知道每條路通往哪裏。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往裏探出一步。就在這時一道蛛絲從上方噴吐而下,立馬粘住了明意的腳。

明意一陣不好的預感,擡頭看去,大蜘蛛盤踞在頭頂,張着巨大的嘴巴,直直沖他腦袋襲擊下來。

完了!

幾秒鐘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

明意輕輕睜開眼睛,面前站着一個人影,手裏抓着大蜘蛛血淋淋的口器。被硬生生拔下來的。

明意瞬間呆住,随後迸發出欣喜。這個人影他在夢裏見過,在現實與虛無的夾縫裏見過,無比渴望能跟他再一次相遇。

“齊樾……”明意盯着他腦後漆黑的發絲,齊樾的頭微微垂着,稍微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一瞬天崩地裂,頭頂的大蜘蛛抽搐着掉下來。

明意連忙縮起身體,墜落的石塊和殘肢卻沒有砸到他身上。

他擡起頭,再一次對上齊樾的眼睛,欣喜地吶喊:“齊樾,你回來啦,你真的來找我啦!”

齊樾避開他的目光,有點生硬地點頭。

“嗯。”

面對明意,再想起他們之間的那些千頭萬緒,齊樾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明意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興奮地快跳起來,說:“真好真好!你終于回來了!”

齊樾有些錯愕,抿了抿蒼白的嘴唇,任由他拉着。

明意苦着臉:“你不知道這幾天我遇到多少詭異的事情,每次我都想,要是有你在就好了,不過現在就算是我一個人,我也不怕那些怪東西。”

看着他認真傾訴的模樣,齊樾忍不住動容,輕聲問:“真的不怕了嗎?”

明意經過剛才那一遭,弄得灰頭土臉的,側臉上沾了不少血跡,齊樾很想替他擦一擦,人的血肉那麽嬌嫩,豈不是會被劃傷了。

“嗯!”明意重重地點頭,臉上沒有故作出來的堅強和成長,只是坦然了許多,這樣的神情,很難在一個年輕人的臉上看見,他卻能表現得豁達暢快,“雖然我不知道跟他們有什麽過節,但他們抓到我,總歸不就是把我弄死嗎?齊樾,我這次是認真的,我沒覺得死有什麽可怕……”

齊樾的心頭肉好像被針紮了一下,往後縮了一小步,嗓音渾濁低沉:“別說這個……”

明意緊跟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別擔心,我只是說說我的看法而已,齊樾,我真的不怕了。你看,我這不是拉着你的手嗎?你不在的日子,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回來。”

齊樾的唇瓣微微顫抖,胸腔明顯地起伏。

這的确是他夢寐以求的場景,可是真的唾手可及的時候,他反倒覺得,不敢伸手去碰。

明意睜大灼亮的眼睛,疑惑地問:“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齊樾強壓着澎湃的心潮:“沒有。”

明意皺着眉頭,一臉哀怨:“那你為什麽突然離開呀?我還以為你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呢。”

齊樾擡起眼睛,不忍地描摹他的臉,深吸一口氣:“我……我沒想離開。”

他感到袖子突然一緊,明意進一步抓住了他。

齊樾慢慢閉上眼睛,認命了一般,顫抖着嗓音:“我不知道……你看到那些事情,會怎麽看待我,我也不知道……要拿你怎麽辦,要拿我們兩個怎麽辦?”

明意了然地眨眨眼睛。

齊樾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咬住嘴唇,陷入了沉默。

明意眼巴巴的:“那你是不是還會走啊?”

齊樾看着他,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猶豫不決。

要他說,他走不走,也就是面前這個人一句話,一個表情的事。

可是剛才的剖白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勻出心機去窺探明意的想法。

明意也着急:“我們就不想那麽多,好不好?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好的在一塊,行不行?齊樾,有時候想得太多都是徒勞,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他牢牢抓住齊樾的手,生怕這番蒼白的話留不住他。

齊樾看着明意眼睛,慢慢點了一下頭。

片刻後,連他自己都有些琢磨不透。

他是一個極其重視許諾的人,可是這一次沒有諾言,他也鬼使神差地想相信他。

就這麽一塊兒朝前走,不管未來有什麽,似乎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