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可是半晌,他好像一盆冷水澆頭,推開了明意。

明意呆住了。

齊樾垂下腦袋,胸中的狂喜使得低埋的臉頰透着一絲絲扭曲。

明意有點沮喪,他以為只是齊樾不願意信他。

那就沒辦法了,他不願意相信,他就只能做給他看,期望着有朝一日能打動齊樾。

明意想了想,決定暫時轉移話題,看向前面的宅子。

“有點奇怪,這屋子怎麽在下面呢?這得多大啊。齊樾,你什麽時候來的,知道這裏面的情況嗎?”

齊樾:“我一直在身邊。”

明意走到兩扇大門前,用手敲了敲,貨真價實。

“當年,這地方受了災,被外邊的大水淹沒了,損失慘重。”齊樾緩緩道來,“宋家請來相士算了一卦,那人只說,從此以後要多災多難。宋明遙就帶着全家遷移到了別處。”

“……”

“也不知怎麽,過了十來年,他心血來潮,又搬了回來。到底還是該信相士的話,一搬回這裏,子孫後代就死的死,傷的傷,連他自己後來都得了重病。”

明意覺得很是尴尬,只是安靜的聽着他敘述以前的事,不敢插半句嘴。

他挺害怕齊樾說到自己的前世詛咒他永世不得超生的事,要不是自己當年糊塗,齊樾何至于淪落到孤魂野鬼的地步。

“他得病的時候,我被困在水中,渾渾噩噩,不得安寧。我日夜忍受煎熬,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沖破葬身之地,回到凡間,可是他害我回不去。”

明意動容:“你沒找他報仇嗎?”

齊樾茫然地搖頭:“我是想找他報仇,可是水那麽深,那麽冷,我壓根就出不去。”

明意:“……”

這宋明遙也太過分了吧!

“後來不知怎麽回事,有一天我居然出來了,我高興得快瘋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他,可是他早就死了。”

“病,病死的?”

齊樾搖頭:“不知道。整個宋府都被大火燒沒了,人都死光了,聽別人說,就是他出殡那日的大火。”

“……”

齊樾:“我高興不起來。”

明意嘶了聲:“這就奇怪了,難道還真是老天報應?”

他本來以為,宋明遙那麽怕齊樾,一是因為心懷愧疚,二是因為齊樾死後找過他。

現在一聽,他完全就是自我應激,不光設下毒陣害齊樾,還搞得自己家破人亡。

宋明遙好像也瘋了。

“宋府大火後,旁支的親戚趕來料理後事,照風水先生的說法,把這老宅修葺一新,只是因為不吉利,就此埋在了地下,請了專人守着,也算是鎮壓。”

“……”

“現今的村裏,想必就是那些人的後代。”齊樾看着明意,“你投生在這,想必也不是巧合。”

明意環顧着富麗堂皇的大宅子,即使深埋在地下,房屋的恢弘也毫不遜色。他猛然一拍腦袋,說:“這裏面的樣子,和枉死城裏的宅子也差不多。”

齊樾遲疑了一下:“枉死城,不過是照着這裏仿建的。”

明意:“啊?誰仿建的?”

齊樾朝前方擡了擡下巴:“不是要找你雙親嗎?還不快往前走。”

明意識趣地閉上嘴。

大宅深埋地下,可是沒有半點陰沉的感覺,處處都很幹淨,好像有人專門呵護打掃,連花草樹木都開得十分嬌嫩。

穿過前院,就是印象裏極其龐大的花園,只不過湖水是幹涸的,長滿了雜草。

明意一眼望見中心的涼亭,拉住齊樾說:“我當時在幻境裏,第一次和你見面,就是在那。”

他有點不好意思:“齊樾,你穿的那衣服真好看。”

齊樾卻一瞬不動地盯着荒草叢:“有東西。”

明意立馬慫了,往他身後躲藏,卻又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觀察:“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

下一秒,幾個影子從地裏冒出來,像一根根黑色絲帶,朝他們飛過來。

齊樾推開明意,擡手去擋,卻被那東西割出一道巨大的血口。

他一時間有點錯愕。明意大喊起來:“你怎麽受傷了?”

齊樾搖搖頭,偏過目光,專心應對那幾道黑影,片刻過後,影子被打得魂飛魄散,發出刺耳的哀鳴,齊樾的手臂上也挂了些彩。

明意連忙跑來,心疼地看着他的傷口,疑惑問:“那些東西那麽厲害?”

齊樾用手擦幹血:“不過是些靈體罷了。”

明意:“齊樾,我記得你以前是沒有肉.身的,是不是因為還用不習慣?”

齊樾說:“這副肉.身本來就是我的,不存在習不習慣。”

他表現得很淡定,明意卻在瘋狂自我安慰,幾百年不用了,自己的東西也會生疏嘛,總不可能是齊樾突然變弱了,或者說那玩意兒太強了。

齊樾:“走吧。”

明意本想說點什麽,看他走得堅決,只好硬着頭皮跟上去。

宅院很大,想找兩個人實在不容易,明意一路上都在觀察齊樾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下太暗,總覺得比之前還要蒼白。

“齊樾,你累嗎?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不用了,你的事情更重要。”齊樾說着,居然站立不穩。

明意連忙攙扶他:“你別吓我!”

齊樾擡起眼睛,難得露出幾分純粹的溫柔笑容,輕聲細語:“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已經死過一回,還能出多大的事?”

明意擔心地說:“別忘了我們還要一塊兒回去的。”

齊樾抓緊他的手,十指緊扣:“我知道。我想跟你待得久一點。”

明意的心中敲起小鼓。

他環顧四周,嗅了嗅濕潤的空氣,皺緊眉頭。

好臭。

齊樾:“那池子裏都是屍骨。”

明意一陣害怕,說:“這……”

齊樾往前走去,明意緊跟在後,在池子旁往下趴着一看,果然見藤蔓荒草中間夾雜着一些殘肢衣物。

明意不寒而栗:“殉葬坑?”

看時間已經很久了,應該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明意:“這該不會是個地下陵墓吧?誰的陵?不對不對,還是說,這些就是那場大火裏死掉的宋府人?他們在這做了陪葬,那主人……”

齊樾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是宋明遙的墓。”

他看向池塘對岸的院落,也就是宋明遙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我一直沒有找到他,那場大火之後,所有人都說宋家做了虧心事,招惹了邪祟,才落得個滅頂之災。哈哈,可笑,我還沒有報複呢,他就那麽死了?”

明意被他的模樣震撼得說不出話,剛想伸手拉住齊樾,齊樾就匆匆往前走去,直奔院子。

“齊樾!”明意忍着強烈的腐臭追上去。

一只貓盤坐在門口。

齊樾陰鸷地開口:“又是你。”

貓妖嬉笑一聲,餍足地舔了舔爪子。

“嘿嘿,你別急着生氣。說不定還要感謝我呢。”

明意趕到,有齊樾在身邊,更有骨氣了:“感謝你?做夢吧!你搞出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老天爺怎麽不開開眼把你給收了!”

貓妖輕蔑地盯着他,張開血盆大口,作勢要撲過來:“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

明意往後縮了縮。

齊樾緩緩開口:“你倒是喜歡說話,可你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三,我這次定要你魂飛魄散。”

貓妖笑着讓開道,說:“齊公子,你心心念念的小弟弟就在裏面,你不進去看看他?你跟他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因為外人的挑撥離間關系疏遠了。”

齊樾皺眉:“什麽意思?”

貓妖咧嘴:“你是不是一直以為,設下陣法,用釘子把你鎮壓得永世不得超生的,就是他。”

齊樾的聲線有些緊繃:“不然呢?”

“我當年有幸目睹了這件事,你死後他後悔不已,尋遍了高人想為你超度,不料,卻被一個心懷不軌的妖道看上。嘿嘿,我那小主人當年漂亮得緊,可算得上人見人愛,這也不稀奇。”

齊樾大怒,身體劇烈顫抖:“你說什麽?”

明意:“齊樾,你別相……”

貓妖打斷他的話:“齊公子,你是被那妖道所害啊,你那個可憐的小弟弟,設法為你超度,卻被他換成了陰邪無比的鎮魂之法,讓你困在水底不得超生,好趁虛而入,結果最後也被害得家破人亡。”

齊樾怔怔地看着前方,掐緊了手指:“不是他害我……這怎麽可能呢?”

貓妖:“他要真是作惡之人,屍骨就在裏面,你一眼就能看出來。”

齊樾飛快走進去。

明意心急如焚,也要跟進去,被貓妖閃身擋住。

“小東西,你的齊樾哥哥走了,他始終有個放不下的人,可惜不是你呀,你還是跟我走吧。”

明意瞪着他:“你少來胡說八道,騙了齊樾,還想來诓我?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他死後,就是你騙宋明遙學些旁門左道,那大願經不就是宋明遙弄出來的東西,繼承到了你手上嗎?”

貓妖張狂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我騙他又怎麽了?誰叫他人傻,信我不信你呢。況且我這不算胡編亂造,我當初化作道人,到宋府跟你見面的時候,你的确悔恨得很,哭着求着讓我幫忙救救你枉死的情哥哥,那我就只好幫幫你們這雙苦命鴛鴦咯。”

明意怒不可遏:“原來是你在中間搞鬼!”

貓妖笑得前後翻滾,呼嚕不斷:“我不解決齊樾,怎麽能跟你雙宿雙飛呢?我可喜歡你啦,小主人。”

明意強忍着惡心,仰頭觀望裏面,氣得滿臉通紅:“你給我讓開!”

“怎麽?我哪裏不如那個姓齊的啦?他現在還昏頭轉向地認不清人,眼裏只有上輩子跟他卿卿我我的宋明遙,他找上你也不過是想彌補不能和宋明遙在一塊的遺憾。”

貓妖話鋒一轉,變得惡聲惡氣,“還是說,你不喜歡我的樣子?切,變化個人形有什麽難的。”

說完他就變作一團黑霧,慢慢化作了帶着金絲邊眼鏡的精英男。

明意往後退了兩步。

男人笑得邪氣,眉飛色舞:“你跑什麽啊?我不比齊樾好看?”

明意只想給他那張衣冠禽獸的臉上印個鞋底子。

他趁着貓妖開屏,溜進了院子裏。

正房門大開着,齊樾跪坐在裏間的床鋪跟前,低低垂着腦袋。

在他面前,不見褪色的錦衾繡榻中間,靜靜躺着一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