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不是人

家裏門窗都鎖着,明意在進門的盆栽裏找到了鑰匙。

打開門,擺設還和以前一樣,就是鋪着一層淡淡的灰,像是很久沒用了。

陳英喆問:“你家裏人呢?”

明意也很納悶,家裏看上去很正常,但就是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坐了一天車,剛還死裏逃生一回,又累又困,想着再怎麽把今晚度過,等恢複了體力再想想怎麽辦。

家裏的房子是兩層樓,明意把卧室讓給陳英喆,自己跑到爸媽的卧室裏将就一晚。

半夜睡得正沉,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明意沒敢開燈,拿起手機照了照,櫃子邊幾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一哄而散,把抽屜扒拉開了。

他還以為裏面藏着食物,沒想到是一沓紙,大部分都是銀行存款單,甚至還有蓋房的合同。

明意看了半天,不太明白錢是哪裏來的。一筆一筆的,數量還不少。

他離家之後,聽母親念叨過幾回,說父親在外面遇到個靠譜的老板,跟着做了幾回,得了一大筆錢。

現在這棟房子就是這麽來的。

明意當時沒往心裏去,覺得家裏日子過得好點也不錯。其實他對這件事沒什麽實質性的感受,畢竟他自己不太像這個家庭的一員,只是出于一個普通人的情感覺得蠻好的。

明意關上抽屜,關掉了手機電筒。一溜耗子沿着牆根跑來跑去,在角落裏消失不見了。

他擦了擦眼睛,沒看錯吧?

這老鼠怎麽穿模呢?

他夜跑到牆根去看,不看不知道,原來牆根上有個隐蔽的縫隙。

明意沿着四面摸了摸,是堵門。

好家夥。

推了一下,有點松動,再試一次,開了。

而門裏面的情形更是讓他瞠目結舌,居然是一座佛龛,幾只耗子在落灰的空供臺上驚恐逃竄。

供臺上也不是一無所有,仔細找找,有些碎紙屑。

明意拼起來讀了一遍,有點像賬本,記載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向大願菩薩進供的香火。

這讓明意想到了之前在枉死城看到的那家祠堂,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主人就是供奉了大願菩薩,向它許願。

明意看着頭頂上砌着一層金粉的菩薩,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原來爸媽也被這玩意騙了。

大願菩薩找上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這次他們的失蹤,說不定也和這妖物有關系。

明意徹底睡不着了,披上衣服往外走,剛出門就被一股陰風澆得瑟瑟發抖。

他定睛一看,走廊盡頭站着個搖搖晃晃的黑影。

明意下意識就溜,那黑影卻不依不饒追着他。他不想惹事,迅速溜進樓梯,但有點好奇那到底是什麽玩意,于是就藏身在拐角的雜物間,抄了跟扁擔等着。

黑影快速地飄移過來,明意正準備敲上去,陳英喆驚恐地吼了聲。

“你幹嘛啊!大半夜不睡覺!”

明意手上一抖,差點給他招呼下去。

“我還沒問你呢,”他沒有好聲氣,“你不睡覺亂跑什麽?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村子裏現在有點奇怪。”

陳英喆拉住他,壓低聲音:“我就是覺得奇怪才出來看看,你有沒有聽見聲音?”

“什麽聲音?”明意皺眉思索,“你睡的房間也有老鼠?”

“不是不是,怎麽形容呢,有點像唱戲,又有點像念經……”

明意想了想,祠堂那群分不清人鬼的東西确實在聽戲。不會吃到大半夜吧?不太可能。

陳英喆拉着他上二樓:“來,你過來自己聽聽。”

明意被他拉到盡頭,之前陳英喆就是站在這個位置鬼鬼祟祟的。

“你聽見了嗎?真有吧。”

一些若有似無的吟唱飄在風裏,明意一下子瞪大眼睛。

“好像是誦經,但唱的什麽經,”明意搖搖頭,“我就不理解了。”

“好端端的為什麽會有人在半夜誦經啊,”陳英喆打開手機,忽然發出一聲感嘆,“我的媽呀,地藏王本願經。”

明意奇怪:“你怎麽聽出來的?”

陳英喆:“聽歌識曲呗。”

明意朝黑漆漆的外頭瞅了一眼,聽聲音好像是從隔壁傳來的。

他想起晚間看到的詭異鄰居,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逃回來的時候跑了一路,到處都是黑燈瞎火,一眼就能看出村裏發生了變故,可到底是什麽事情,暫時還搞不明白。

看樣子鄰居家裏有人,要是能趁着人少把他抓住問個清楚……

明意:“走。”

陳英喆驚訝地問:“幹嘛,你真要去啊?”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明意往樓下跑,“要是他在鼓搗什麽邪術害人怎麽辦?”

陳英喆家裏可是深受其害,一聽這麽說就精神了,緊跟着明意。

他倆很快摸到鄰居家門口,誦經的聲音越來越響。

“大半夜不睡覺唱這玩意怪瘆人的。”

“你不知道,這一般是用來超度的……”

明意摸了把院門,居然開了。

經文的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人應該就在裏面。客廳門也是虛掩着,兩邊各貼着一張古怪邪氣的門神。

明意覺得有點眼熟。

天色極黑,屋子裏也沒光源,很容易就摸進去了,越往裏走,越能聽出人聲裏的顫抖和恐懼。

一個人影盤坐在沙發上,明意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吓得他立馬跳起來,大聲叫喊着饒命。

明意一個人的力氣制不住他,靠着陳英喆搭把手,總算讓激動的鄰居安靜下來。他怕吵着屋裏的其他人,還貼心地找了樣東西堵上鄰居的嘴。

“認識我嗎?”明意在鄰居面前俯身。

對方沉默了一瞬間,長出口氣:“是,是你啊……”

明意問:“叔叔,晚上你們在祠堂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呢?”

鄰居立馬又哭喪:“這,這不是我的錯啊!我也是沒辦法了!”

說完就泣不成聲。

明意和陳英喆對視一眼。

“我真沒辦法了!我那天晚上就不該回來,結果好了,怎麽也走不出去了!你知道不?這裏的人全死光了!他們都不是人啊!”

明意一陣毛骨悚然:“什麽意思?”

鄰居哭哭啼啼地說出了自己的經歷。

他在鎮上有家餐館,每天早上都會去開店,那天是周六,一早也就出門,留老婆孩子在家。

剛好那天事情很多,他就在店裏留了一晚,第二天傍晚才回去。

一回到村裏,卻發現滿山都被燒成了灰燼。原來不知什麽時候一場大火降臨,所有人都沒幸免于難。

鄰居看着死寂焦黑的土地,絕望的情緒過後,第一反應是找人幫忙,可是發現他沒法聯絡外界,也走不出去。

他好像被困在這裏,永遠都沒法離開。

精疲力盡下,他随便找了個地方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卻傻了。村子居然恢複正常了,人也都回來了,昨天看見的煉獄就像是個噩夢。

驚喜之下,他卻敏銳地發現了一點不對勁。不論是家人還是以前的熟人,始終是目光呆滞反應遲鈍,而且他們對村子裏那位大願菩薩的崇拜達到了驚人的狂熱。

這個菩薩一直都存在,只不過随着時代的發展,人們生活越來越好,相信這種歪門邪道的越來越少了。

鄰居早年也是沾過的,後來就沒那個閑心了,實在沒法想象怎麽一夕之間所有人又信起這個了,就跟鬼上身了一樣。

想到鬼上身,他發自本能地害怕起來,偷偷看了眼自家孩子,發現他沒有影子!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沒有!

他陡然明白了,這些人壓根就不是人!

而他現在沒法離開村子,也就只能裝着和他們一樣,不敢暴露自己是活人,害得信大願菩薩。

明意聽得冷汗涔涔,換做以前,他一定覺得鄰居瘋了。

現在嘛。

明意:“那我爸媽……”

鄰居壓低聲音:“出事那兩天他們也沒在,我之前一直不敢說,可能他倆和我們一樣,都被困在這裏躲起來了……現在這地方,也就只有咱們五個活人了。”

明意更是一抖:“這麽大的火,周圍都沒人發現嗎?”

他心裏一陣難過,怎麽都是生他養他的地方,盡管大家認知有點偏差,但都是看着他長大的,小時候常打照面,會熱情地打招呼,說不定還給過他糖吃,載過他一截路。

明意實在不敢往下想。

“就是躲,他們又能躲到哪裏去呢?”明意低聲喃喃,“村裏還有什麽地方不會被他們發現?”

陳英喆:“不會是被抓走了吧?”

明意立馬罵他烏鴉嘴。

但是仔細想想,這個可能性很大。

“難道還得回祠堂看看?”

“哎喲這不行!”鄰居連忙說,“那地方全是……”

明意硬着頭皮:“我知道。”

他剛想問問具體情況,陳英喆一陣驚呼,沙發上的鄰居居然憑空消失了。

兩個人都發出尖銳爆鳴,拔腿就跑,直到一口氣跑沒才停下來。

流水潺潺,兩個人弓着腰背喘粗氣。

“我操,他是人還是飄啊!別我們聽了半天瞎話吧!”

明意搖搖頭:“我,我覺得他的語氣,不,不像騙人的,就是我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鄰居在回來不久後,也變成了鬼。

死因不太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他覺得自己還活着,和其他的“人”不同。殊不知他自己在真正的活人面前也會露出詭異的一面。

明意覺得有點可憐。

變成鬼還知道給其他鬼超度呢。

他更擔心父母的狀況了。

祠堂是不得不再去一次,可是現在月黑風高,正是鬼魂的好時機,不如再忍一忍等到天亮,正好再回家裏準備一下。

出了這件事,他倆都沒膽子再分開睡,怕一不注意夥伴就不是本人了。

兩人在客廳沙發上将就,半夢半醒的時候,明意看見自己跟前站着一個人。

他驚喜地喊:“齊樾!”

頓時,所有的恐懼都煙消雲散了。

明意伸手去抓,急切地說:“終于又看見你了!”

齊樾站在一步開外,偏偏讓他夠不着,說:“你不是才見過我嗎?”

明意想,那可不一樣,現實裏那個不認識他,還是夢裏的樣子好。

奇怪,他以前的态度明明是反着來的。

“齊樾,那到底是你嗎?他怎麽不認識我?還有還有,之前那個、那個和我同住的,一定是你吧是你吧!”

快回來吧,我們還做室友!

齊樾盯着他,冷冷地別開眼睛:“你說你們沒關系,那為什麽還睡在一起?”

明意愣住。

“你,滿口謊言,見異思遷,”齊樾說,“我理應罰你……”

他聲音逐漸飄忽,人影也消失了。

明意使勁揮手去抓,心裏瘋狂吶喊:別別別,別走啊!我讓你罰還不行嗎!快點出來懲罰我,千萬不要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