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

背後響起吱呀一聲,門被誰推了一下。

明意慌忙扭過頭去,看見門檻上站着個黑影。

“哎喲,你怎麽才回來呀?可讓我們久等了。”人影說。

明意仔細辨認他的臉,可惜夜色太深,勉強能通過說話的聲音判斷,好像是鄰居。

明意說:“我剛剛去您家裏找過來着。大叔,大晚上的,這是在幹什麽呢?還有,我爸媽沒回來嗎?”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喧鬧。數不清高低錯落的人影沿着小路過來,臉籠罩在陰影裏。

人影們一個個跨過大門,魚似的游進宴席。明意從他們的穿着打扮裏猜測,都是這裏的村民。

為什麽老家突然之間變得這麽詭異了。

“你還在等什麽呢?”鄰居沖他伸出手,“快過去啊,待會兒飯菜都涼了。”

明意被他碰到手臂,像是被什麽東西燎了一下,燙得跳起來。

“怎麽了?”鄰居的語氣變得不悅,“離家這麽多年,不會連根都忘了吧?你還想不想找你爸媽了?”

明意連忙:“我當然想啊!叔叔,你就告訴我吧,他們到底回來了沒有?”

照這詭異的情形看,明意傾向于相信爸媽是被他們綁了。

就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

“那就趕緊過去吧!”鄰居笑起來,露出兩道白森森的牙齒,仔細一看,嘴唇邊似乎還長着獠牙,倏忽就不見了,“我們都在等你呢。”

明意鼓起勇氣往裏面走。一陣鞭炮聲響差點刺穿他的耳膜。

本來嘛,祠堂裏邊的院子就布置得過于花哨,大紅燈籠大紅布條密集地垂挂在天頂上,中間還挂着爆竹竿,稍不注意就會失火。

但他們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安全隐患。

明意一走過去,所有人都扭過臉來盯着他。

他強忍着寒毛倒豎的不适感,望了一圈,只有三個連在一塊的空位。

村裏人這是都來齊了?男女老幼都在。

青岩村的人并不多,這麽多年來出去的也就他一個。

明意不想跟明顯奇怪的村民們挨着,挑了中間那個空位,不安地坐下。

鞭炮放完,宴席開始了,祠堂正前方的高臺上緩緩奏起樂曲,開始唱戲。

明意聽不大慣戲曲,在這月黑風高的境遇下,更覺得尖嗓子的長音驚悚至極。

他本想埋頭吃點東西,可是盤子裏的菜肴一進到碗裏就變成了一堆看不清材質的黑灰。

這下他是徹底不敢碰了,挺直腰板坐着等結束。

他在人群中搜尋過父母的蹤影,沒有找到。

明意看向主桌上的村長,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村長約摸六十,長相粗犷,方形的臉廓在紅燈籠下顯得像是尊駭人的神像。

當初說要把他沉江的就有他,所以明意小時候一直怕他,長大了也避而遠之。

思來想去,明意覺得應該自己去找。照鄰居說的,村裏人都在祠堂裏等着他,很大可能也包含了他爸媽。

趁着他們聽戲,明意站起身離席,被一道洪亮的聲音叫住。

“你往哪走啊!”鄰居喊,“還沒結束呢!”

一桌子人都扭頭瞪着明意,好在唱戲的聲音掩蓋了大部分響動,沒驚擾其他桌。

明意怕他把別人引來,連忙說:“我就去上個衛生間,馬上回來!”

說完他腳底抹油,急匆匆地跑路,也不管後面的鄰居還說了些什麽,死命往前跑,一直逃到了後院。

青岩村是個偏遠的小山村,祠堂的規模也不大,明意裏外找了三圈,沒找到父母的蹤跡。

他靠着牆喘氣,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還能藏人的地方。除了地下室,可是祠堂周邊不像有地窖的樣子。

明意正發愁,門外忽然亮起一串火光,還有不少人影氣勢洶洶地晃動。他直覺是村民發現他跑了,帶着人過來追,看這架勢怕不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明意不敢大意,立馬繞到後院房子背後,準備着翻牆跑路,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後院圍牆上居然盤踞着一只巨大的八爪蜘蛛,正晃動着碩大的蛛腿織網,不斷發出嘶嘶聲。

這下可是把他驚呆了。

明意緊盯着碩大的蜘蛛,悄悄往後讓步,生怕被它發現。背後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時不時有火光穿破黑夜落在他臉上。

明意剛縮回去的腳又賣了出去,然而一聲短促的咝咝聲,蜘蛛猛然擡起腹部上八只紅彤彤的眼珠,朝着黑夜噴出一股白色的絲。

明意立馬被絲線粘住,脖子上一緊,踉跄着前仰。

蜘蛛拖着他不斷滑行。

柔韌的蛛絲勒住脖子,明意喘不過氣,使勁掙紮卻沒有效果,反而被蜘蛛掉到了圍牆上,眼看着就要送進嘴裏。

明意急中生智,踹翻圍牆上的瓦,驚動了外面拿着火把的人影。

蜘蛛張開腥臭的大嘴,兩條腿舉起明意,發出驚悚含糊的人聲。

“你……跑得……掉嗎?”

明意的腦袋被它塞進嘴裏,差點被熏死,暈暈乎乎中在蜘蛛口中深處看到了更加令人作嘔的畫面。

不知道哪裏來的獵物被黏液消化了一半,焦黑可怖,血糊糊地糾纏在一起。

他頂住惡臭,情急之下從腰間摸到一樣堅硬的東西,是那天晚上在地鐵裏大叔給他的迷你軍刀,留給明意做紀念品了。

明意單手掰開刀刃,狠狠紮進蜘蛛嘴裏!

頓時,大蜘蛛咆哮着把他吐了出去,痛苦地四竄。

明意滾下圍牆,來不及喘口氣,連忙用拔下來的刀割斷身上殘餘的蛛網。頭頂的大蜘蛛發了瘋一樣跑來跑去,時不時嘔出一口腥臭的血肉。

一道火把從角落邊照過來,有人高聲喊:“他躲在這!”

明意一個縱身爬到圍牆上,迅速翻了下去。

前面是條河。

他想也沒想跳進河裏,拼了命往對岸游。這條河他很熟悉,小時候經常見有人在河邊上引水灌溉和洗衣洗菜,河水并不湍急,跟條小溪差不多,但是下游彙入江裏,就不是一個等級的了。

河水沖幹淨他身上的污穢,河邊還長着很多茂密的樹叢,适合藏身。可明意怕他們猜到他會躲河裏,要是舉着火把一點點搜,他是藏不住的。

明意只好跑上岸,一口氣不歇,鑽進路邊的田野。

他一摸身上,沾滿了雪花似的黑灰,就連田野裏的葉尖上都有些火燒的跡象。

這是怎麽了。

蜘蛛肚子裏的殘肢也是被燒過的模樣。

難道村子裏發生過一場大火……他們都,死了?

這個猜測讓明意毛骨悚然。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明意擦幹屏幕上的水珠,難為它還能工作。

居然是陳英喆!?

明意驚喜地接起來:“你醒了?我上次在醫院給你家裏打電話沒人接……”

陳英喆着急地問:“你在哪啊?”

明意環顧四周:“說來話長,我回老家了。”

那邊停頓了一下,陳英喆說:“是不是青岩村。”

明意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

陳英喆:“因為我就在你家門口。”

明意傻眼了:“啊?”

不是。

明意真的很想問:你來我家幹嘛?

陳英喆:“你趕緊回來吧,我怎麽覺得你家裏不大對勁呢?”

明意來不及細問,立馬朝着家的方向走,走過一段後停下來問:“陳英喆,你不會是什麽妖魔鬼怪變的吧?”

不然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家。

陳英喆沒好氣地說:“我是女鬼變的行不?你趕緊過來!”

明意聽他語氣沒什麽不對,繼續往前走。他刻意挑了一條小路,一路上都和陳英喆保持通話,到了家門口也沒直接過去,而是在地裏貓了半天,确認沒有人埋伏才松了口氣。

陳英喆按明意說的躲在家門口的樹叢裏,看見明意回來,拎着行李跑過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發出巨大的嘲笑。

“你,你怎麽變成禿的了?”陳英喆指着明意腦門,“你頭發呢?”

明意無所謂地抓了一把:“我才做完手術啊。事實證明,見鬼并不是大腦背鍋。”

發茬有點硌手,但是已經長了不少,剛剛醒來那天才叫真的禿。

陳英喆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含情脈脈的,明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哎你躲什麽,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明意連忙避讓:“別……你不會受個傷也把腦子傷到了啊,我可對男的不感興趣。”

他想了想,在心裏補上一句:除了齊樾。

陳英喆生氣了,說:“沒良心,我擔心你才找過來,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明意皺眉:“你怎麽知道我回家了?”

陳英喆忽然變了臉色,有點惆悵地說:“我說是夢到的,你醒嗎?”

“……”明意不理解。

“我夢見你一個人回老家,遇到只大蜘蛛,還差點被吃了。”

明意頭皮發麻。

“我還夢見,”陳英喆撓撓頭,有些難以啓齒,神态不自然起來,緊皺的眉毛裏暗含着一點迷茫,“我還夢見我上輩子,是個女的……”

明意頓時想到了什麽,打斷他的話,做出個“噓”的手勢。

他沖陳英喆指了指圍牆,指揮他翻進去。

陳英喆很為難:“這不好吧,你沒鑰匙嗎?”

明意:“我壓根不怎麽回來,哪來的鑰匙。”

兩個人在互幫互助下翻進了高高的水泥院牆。

院子裏彌漫着一股焦味,十分嗆鼻。

陳英喆:“你家做飯忘了關火啊,怎麽都糊了。”

明意也很不解,他這一路上聞到最多的就是這種淡淡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