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湖
白色的身影,明亮挺拔。
他走到沈星悠面前,伸出手扶住她,聲音平淡:“星悠,你不必如此。”
是光塵。
沈星悠擡起頭笑了笑,“先生,我能做到的。”
光塵将她抱起來,“我送你去休息。”
于是沈星悠安心地在光塵懷中躺着,她和光塵靠得這麽近,但是她聽不到光塵心髒的跳動,也聞不到他信息素的味道。
她只能感覺到一種冰天雪地的寒意,從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綿綿入骨,讓她冷得發顫。
在這冰雪之中,有淡淡松林焚香的味道,若有若無。
沈星悠逐漸失去意識。
沈星悠房間,光塵将沈星悠放到床上。
“她需要睡幾個時辰,你陪着她吧。”光塵聲音平淡,目光掠過旁邊的宋衍,關上門出去了。
宋衍急忙來到床邊,沈星悠已經擰着眉睡着。她側着身,頭埋進茂盛的長發裏,露出一點紅紅的耳廓。她的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似乎冷得發抖。
宋衍給她蓋好了被子,把她頭發撩到耳後,露出了一張蒼白的小臉,鼻尖卻是紅紅的,她鼻息抽動着,呼吸很不安穩。
宋衍握了握她的手,手是冰的。他捂着她的手,他的心卻比她的手還冷。但他還是委委屈屈地将她的手捂熱,放進被子裏。
“沈星悠,為什麽?”宋衍質問她。
床上的人自然沒有回答,宋衍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
很久之後,沈星悠醒了,醒來之後還是暈暈沉沉的。這次的反噬太強烈了,但是透過玻璃,她看到那顆種子成長了。她很開心,也許它很快就能發芽了。
似乎又一覺睡到了晚上,房間裏是黑的,沈星悠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看到床邊有一團黑影,似乎是一個人坐在那裏。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開燈,但是卻沒有力氣。
那人似乎也驚醒了,聲音溫柔且輕,“星悠,你醒了嗎?”
是宋衍啊。
沈星悠暈乎乎的,有點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現實,她的頭很疼,又迷迷糊糊地睡着。熟悉的味道萦繞在她的身邊,她感到平靜和安心。
她想到了東歐的古堡,想到了窗外規律與無序的海浪,想到了白色衣裙上的百合花,想到了建安社區的小貓,想到了南濟島的幽深森林,想到了黑暗海上的輪船甲板。
夢中是斷斷續續的,從一個畫面跌入另一個畫面。
原來,已經經歷了這麽多啊。
再睜開眼時,沈星悠終于清醒了,睡了太久,她有點恍惚。
床邊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人,他的臉向着光,看起來溫和明亮。他笑了笑,碧綠的眼睛裏盛滿溫柔的笑意:“星悠,你醒了。”
“宋衍?”沈星悠坐起來,愣愣地看着他,原來昨晚不是做夢嗎?
“你怎麽在這裏?”
沈星悠上下看了看他,昨天發生的事情慢慢湧上腦海,“你怎麽樣?有沒有人為難你?”
“你是在關心我嗎?”宋衍走過來,笑着看她,“我沒事。”
他的手指間又出現了那個小圓片,手指快速翻動,那圓片散發出耀眼的綠色光芒,沈星悠眨了下眼睛,再看時,一支鮮豔的玫瑰花出現在他的手上。
“星悠,生日快樂!”他笑容燦爛,拿着那支玫瑰花,遞到沈星悠面前。
……憑空化物?
這是魔術?
怎麽變出來的?
沈星悠不覺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他,玫瑰花瓣上甚至還沾着露水。她接過來,想看看是不是真花,比起玫瑰花,它對這支玫瑰花是怎麽變出來的更感興趣。
花是真的,甚至是剛摘的,玫瑰花瓣的邊緣有一圈黑色,像燒焦了一樣。沈星悠認出來那是紫夜培育的獨有的玫瑰品種,叫“焦土玫瑰”,在窗外的院子裏種了一大片。
沈星悠皺了皺眉頭,“還你,不要亂摘別人的花。”
宋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玫瑰,笑了笑,“窗外有一大片,我就摘了一朵,不礙事吧。”
沈星悠沒回他,摘一朵花自然是不礙事的,何況摘花是為了她。
“星悠,我們去過生日吧,你有什麽願望?”宋衍笑容燦爛。
沈星悠看了一下手機,7月31日,要不是宋衍提,她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
她別過頭去,看着窗外。
自從沈星悠來到南陵市讀書之後,生日那天是她最期待的一天,每年那天,寅清會給她做一個蛋糕,然後提着蛋糕跟她一起來生态園,給她慶生,每次生日光塵也在。雖然只是一起簡單吃一個生日蛋糕,但是沈星悠很開心。
光塵去年答應過她,等她畢業了,可以來生态園工作,像寅清一樣。
可是今年好像不一樣了,這幾個月以來,發生了很多事。
執夷和寅清都去查那些命案了,生态園即使不是當初的齊諧司,也不可能放任這樣的事情不管,那只“貓”和妖獸蠪似背負了那麽多條人命。
但是直到現在,生态園都沒查出它們的第三形态是什麽,也不知道它們會以怎樣的形态,在人類世界隐藏。
寅清不在,今年沒有生日蛋糕了;那些命案還沒查清楚,生态園事情那麽多,光塵也不會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吧。
但是宋衍記得,還要給她過生日。
看着宋衍的笑容,沈星悠心裏泛起一點暖意,她拿過宋衍手中的那支玫瑰花,“謝謝你的祝福。”
她将花插進桌上的透明花瓶裏,轉過身,平靜地看着宋衍,“我沒願望,也不想過生日,宋衍,你走吧。”
現在,那些命案僅有的線索都指向宋衍。雖然沈星悠相信他,沈星悠也相信光塵在沒有确切證據之前不會對他怎麽樣,但是沈星悠不希望宋衍繼續待在這裏。
對于他來說,這裏終究是危險的,他不該來這裏。
宋衍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極度委屈的情緒,沈星悠不知道他委屈什麽,自己明明把花收了。
他應該有光輝燦爛的生活,而不是與自己将生命耗在這裏。
“我送你下山吧。”沈星悠走到他旁邊。
他低下頭,滿眼委屈地看着沈星悠,冷冷道:“沈星悠,你沒有心。”
“随你怎麽想。”沈星悠去拉他的手腕,“走吧。”
宋衍甩開沈星悠的手,打開門走了出去。
沈星悠長吸了一口氣,這樣很好。她遠遠地跟着宋衍,怕他找不到下山的路。
出了曉星閣,走到同塵殿,沈星悠忽然被走出來的光塵叫住。
“沈星悠,跟我去個地方吧。”
沈星悠看了看宋衍,他正沿着大路走,很快就能到溫室,只要沿着大路走,他應該不會迷路的。
“好,先生。”沈星悠愉快回答。
沈星悠跟着光塵來到湖邊,她總覺得今天光塵有點不一樣,但是又說不上來。陽光淡淡的,湖邊綠柳成蔭。
“手給我。”光塵站在湖邊,沖沈星悠伸出了手。
沈星悠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握住了,連同沈星悠細小的手腕。
就像十一歲的時候一樣,沈星悠臉頰微微發燙,他的手掌微涼幹燥有力,沈星悠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他牽着沈星悠,走向湖中。
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結界籠罩在他們周圍,隔絕了湖水的侵入。沈星悠與他走在湖水裏,像在地面上漫步一樣。
他們越走越深,最終抵達了湖底的森林。
光塵說過,生态園的湖底以前是一片森林,現在,沈星悠見到了。
那片森林是黑色的,像光塵書房裏的那幅巨大的森林水墨圖一樣,只是不同的是,這片森林是一個巨大的投影,不是真實的森林。
按照投影位置,真實的森林,應該在湖水的另一面,但那裏似乎是無法抵達的。
站在森林投影之間,沈星悠擡頭向上看去,平靜的湖面像高遠的天空;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湖面又像被他們踩在腳底下;再換一個角度,湖面扭曲成了旋轉的流動水注,甚至能看到每一顆水滴的運動軌跡。
光塵面色平靜,一點也不驚訝這種變化:“沈星悠,夷祖曾将你推向湖底,他是為了讓你看清事情的真相。”
“現在,我來告訴你。”
“先生?”沈星悠驟然想起了那個曾将她推下湖的老人,原來,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您要告訴我什麽?”
今天的光塵,平淡悲憫,明亮溫和,矜貴而不可侵犯,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但是沈星悠卻感受到了他對自己的冷淡。她知道自己為什麽覺得光塵不一樣了。他叫自己“沈星悠”,連名帶姓,他從來都沒有這麽叫過自己。
為什麽?難道星悠和沈星悠,不一樣嗎?
沈星悠與光塵站在湖底的森林投影裏,不知角度怎麽變換,湖底變成了側面。他們踩着一片樹影往裏走,原本以為到底的湖底,竟然走出了一條路來。
四面都是森林投影,沈星悠跟着光塵往前走。樹影走到盡頭,似乎沒有路了,又出現了原先的湖底。
光塵伸出手,推了一下湖底,那似乎是一扇門。
門開了,眼前出現了一片森林。森林中心似乎有個小小的湖。
光塵松開沈星悠的手,結界消失了。
沈星悠跟着光塵往湖邊走去。
變幻怪異的湖底世界在到達森林的時候,開始變得正常。這是一片環境優美的森林,植物蓊郁生長,青茂的草地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将這片森林裝點得生機勃勃。
湖的中心有一汪小小的湖泊,像一顆靜谧的玉珠,被周圍的植物守護着,萬物成了它的點綴,它是森林的中心。
沈星悠到達了湖邊,看到了湖裏的情景,突然驚恐地坐在地上。
那湖裏,懸置着一副冰棺,裏面躺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