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難纏

他人都吓傻了。一個俊俏小夥就這麽硬生生地轉變成了紅衣新娘,膚白勝雪烏發如雲,豔麗得詭異。再想想他本來就是鬼,誰看了不說一聲紅顏枯骨。

明意拔腿就跑,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身後傳來強勁的風,一把纏住他的腰身,瞬間他就被帶到了冰涼的懷抱裏。

“跑什麽?”“新娘”在他耳邊說,粗糙的手指使勁在他臉上、脖子上愛撫,“我都這麽滿足你了,你還要跑!”

明意大喊:“救命啊!”

撫摸臉蛋的手緩緩滑到了領口,輕輕一勾就挑開扣子,靈活地鑽進衣服裏面。

明意一頓激靈,拼命地掙紮,後臀卻抵上對方結實的腰腹。

男人最懂男人,即使後面是個男鬼。

明意渾身都僵住了,怔了半晌反應過來,頭往身後狠狠一撞。

砰!

好暈。

感覺快看見祖宗了,給他腦漿都搖勻了。

可是這點創傷比起被鬼強迫還是小事一樁。明意感覺身上的禁锢一松,連忙飛一般朝小巷子裏跑。估摸着跑得差不多了,他喘着粗氣回頭,看見那“紅衣新娘”站在濃霧彌漫的大街上,寬大的袖子和裙擺随着一股股陰風緩緩飄搖。

他打了個寒顫,沒敢繼續看這副瘆人的場景,接着跑路。下一秒栽向地面。

凹凸不平的地板忽然下墜,拉成一個無底深淵,明意猝不及防墜進去,掉進黑漆漆的棺材。

他緊張地擡頭,新娘正趴在上方棺材沿邊,平靜麻木地瞪着他。

明意吞了口唾沫:“你……”

新娘伸出白皙的爪子:“去死吧!”

他的爪子不斷伸長,刀一樣伸進枯井般的棺木,朝着明意頭頂劈,要是躲不掉,一定會被砍得頭破血流。明意抓着懷裏的大願經,狠狠閉上眼,滿心念着一句話:讓他回去。

下一秒,一股眩暈猛然擊向頭頂,明意睜開眼睛,看清周圍的卧室。

得救了!

濕透的懷裏掉出個東西,正是那本大願經。

明意雙手捏着他,先前有多嫌棄,現在就有多視若至寶。

要不是這東西救他狗命,現在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明意擦了把滾落的汗珠。

門外吱呀一聲,好像是有人回來了。他一陣欣喜,強忍着虛脫感翻身下床,開心地喊:“齊樾!”

緊接着,背後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意回過頭去,紅衣“新娘”正站在他床頭,單手掐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高高揚起!

“啊──!”

……

冒着熱氣的水流注入玻璃杯,很快和沖劑顆粒混合在一起,成為一杯散發着清苦藥味的褐色糖漿。

明意肩上搭着一層涼被,雙手抱頭坐在沙發上,神志恍惚。

現在是淩晨一點,七月初八過去剛剛一個小時。

齊樾端起沖劑,坐到明意身邊,把玻璃杯遞過去,對方卻毫無反應。

“還疼嗎?”齊樾收回手,看向明意的後腦,嘆了口氣,“早知道會出事,我應該向導師請個假。”

明意擡起蒼白的臉蛋,抿了抿唇,疲憊地說:“不怪你。”

說起來可能沒人信,他現在完全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疼不疼的,早就無所謂了。

齊樾說一回來就看他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後腦不知撞到了哪裏,流了不少血,頓時心都涼了,本來想送他去醫院,剛撥下號碼,明意卻自己醒了過來。

明意并不清楚過去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對現實的記憶模糊至極,最深刻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邪祟穿着嫁衣站在他床頭。

想起這個他就一陣恐慌,抓住齊樾的胳膊:“我又看見了!”

“看見?”齊樾問,“你是說那個女鬼嗎?”

明意拼命搖頭:“不是女鬼,是……是一直在夢裏折磨我的那個!”

“折磨?”齊樾的語氣很輕,眯了眯眼。

“對啊!”明意吸吸鼻子,帶上點哭腔,“你不知道,他纏着我跟他結婚,那群妖魔鬼怪還把我往水裏扔!我原先以為,他們只是在夢裏作祟,沒想到他居然能跑到現實裏來!”

齊樾的目光往他身後瞟:“你确定……是現實?”

明意卡住了。

是啊,他摔到了腦子,最後看見的那一幕,到底是虛幻還是現實呢?

明意忽然想起了什麽,拼了命往房間跑,在枕頭邊亂翻一通,果然找到了大願經。

他捧着經書欣喜若狂,是真的!

随即又跌入谷底。

是真的……意味着那只難纏的鬼也是真的。

想到這裏他渾身一哆嗦,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個弱小的人類該怎麽和鬼神對抗。

再這樣下午,他就是沒死,也該進精神病院了。

明意鼻子一酸,埋頭低泣起來。哭了十幾秒,覺得太沒出息了,又擦擦臉忍住。

他盯着手上的牙齒洞,萬萬沒想到現在唯一能給他指引的,居然是咬過他的那位“耗子”。

清晨,陽光明媚,懷城上空飄起了小雨。

衣衫褴褛的乞丐在人流中來回碰瓷,連措辭都不改,臉上始終繃着谄媚的笑:“這位同學,我看你骨骼清奇,要不要來占一卦……哎哎別走,我這可是很靈的!”

他面前忽然擋着一個人影,乞丐猶豫地擡頭,看見頂着碩大熊貓眼的明意。

“哎呀,不是說了嘛,那大願經是好東西,卻也不能亂用啊。”乞丐搖頭晃腦,“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懂節制,到時候搭進小命就老實咯。”

“我今天來不是問大願經的。”明意有氣無力地說,“你給我算一個。”

乞丐斜着眼睛:“算什麽?”

明意:“算算我身上那個東西。”

乞丐盯着他的印堂:“嘶。這算不了。”

明意抓住他的手:“你別想走!”

乞丐收回了蠢蠢欲動的小腳,輕咳了兩聲。

明意壓低了嗓子,盯着他:“我知道你不是人,你也是那些東西,對吧?”

乞丐頓時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左右看看,破口大罵:“什麽玩意!你他媽的才不是人呢!我好心好意提點你,你居然罵我?我呸!”

“你少跟我裝蒜了。”明意冷笑一瞬,撩起袖子,“你這牙印要是人咬出來的,我今晚就駕鶴歸西。”

乞丐瞟了一眼他的傷口,氣焰頓時矮了一截,灰溜溜地說:“誰跟你這神經病多說!我要走了,你別妨礙我!”

明意拽住他,形狀柔和的眼睛裏多了幾分鋒利:“好啊,你不跟我說,我去找別人說。北嶺知道吧?那上面有個觀,聽說靈得很,專收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我去跟裏面的大師說說,你覺得怎麽樣?”

乞丐拉下臉,卻又不得不陪着笑:“別啊……你跟我鬧哪出呢?你現在這副模樣也不是我害的啊!小兄弟你要講道理啊!”

明意的語氣松動了些:“我也沒想找你麻煩。你知道大願經,總該懂得比我多,我就想找個出路,問問怎麽對付那個東西。”

乞丐打量着他的臉,為難地搖搖頭。

“說實話,看在你請我吃了頓飯的面子上,我就告訴你吧。你身上那個東西,我實在是對付不了。就是你去北嶺找大師,那也對付不了。”

明意着急地問:“那……那你至少能看出他是個什麽來歷吧?”

乞丐搖搖頭。

“我真是愛莫能助,你與其找我耗,不如去找更厲害的人物對付他。”

“更厲害的?”明意皺眉。

“是啊,”乞丐拉着他,“你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那下面的事,是不是也有陰司管制?”

明意恍然大悟。

“你說那鬼魂都怕什麽?拘魂二使,牛頭馬面,閻羅判官,十八煉獄,你一個小小生人對付不了,一山還有一山高,那就搬救兵啊!”

“不是……”明意糊塗了,“你說這些我到哪去找?”

乞丐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笑:“你不是有大願經嗎?”

大願經的後半冊,講的都是些千奇百怪的道術,明意掃過一眼,确實有布陣召請陰司的法子。

可是他沒有經驗,能辦好嗎?

明意偏頭望向東方的太陽,等到夜晚來臨,還不知道今夜有什麽等着他。

他再一回頭,乞丐已經不見了。路過的學生們發出刺耳的尖叫,一只碩大的耗子在人腳下橫沖直撞,一眨眼就溜進了下水井。

趁着齊樾不在家,明意翻閱了大願經,找到請陰司的法子。

照着書本上的畫法勾勒符紙,與五行之物一同布設在屋宅各角,仿照閻羅殿布置,借以鎮壓鬼魂。

為了讓這陣法根據針對性,他還依據書裏的壓勝術,靠着記憶摹畫了邪祟的肖像,鎮在房子正中央。

大願經上的符紙複雜難懂,沒想到明意描畫起來格外順手,順到他看一遍就能輕松畫下來,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這個的。

等最後一張符紙張貼完畢,敏感體質的他頓時覺得屋裏的氣場變了。房間窗戶大開,外面暴雨大風,屋裏卻像隔着無形的鐵籠,聚着一股凝實的氣。

明意甚至增添了點信心,今晚等他出來,說不定真能奏效。

他喘了口氣,疲憊地坐在沙發上。忽然之間,門口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