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提心吊膽地洗完澡。

他膽子不算小,只是人比較忌諱,體質敏感,容易覺察到周邊環境的異樣。

這房子沒那麽壞,但總讓人覺得心裏毛毛的。

他也沒想太多,新環境總需要磨合期,再說房租押金都交了,總不可能因為一點主觀感受就換吧,也太嬌氣了。

再說又不是一個人住,還有室友呢。

明意一邊擦頭發,一邊安慰自己都是幻覺,順手擰下淋浴頭的閥門,哪知道那東西不禁擰,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紅色的液體不斷從下方的水管噴出來,明意驚了一跳,嗅到股濃重的鐵鏽味,連忙蹲身去看。

水管不知多久沒用了,混着雜質的紅水淌了一地,黏糊糊的,刺鼻的腥味撲面而來,之前在廚房聽見的嘩嘩聲應該就是從裏面傳來的。

明意擰了半天,那朽壞的閥門就是裝不上。

難為他只是個弱雞男大學生,除了念書一無是處,剛洗完澡又急得滿頭大汗。

這……要不去問問室友?

他在這住得比他久,看起來很适應的樣子,總得洗澡吧?這閥門碰一下就掉,難道齊樾沒遇見過?

可是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長得再帥,明意也有點退卻。

糾結了半天,明意幹脆想出門找鄰居借個工具。剛打開房門,就聽齊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去哪?”齊樾問。

明意收回一只腳,有點尴尬地撓頭:“那什麽,浴室開關被我弄壞了,正想去找……找東西修一修。”

齊樾黑沉沉的眼珠在他身上停了一會兒,冷冷地掃向門外:“我來就行。”

“啊?”

明意沒反應過來,心裏倒是挺開心的。看來齊樾單純就是性格內向,人還是挺好的。

“你沒事別出門。”齊樾關上防盜門,補了一句。

明意擠在他和門中間,齊樾身上冷飕飕的氣息直往他身上竄,很想問他怎麽在大夏天保持幹淨清爽的,這壓根都不用洗澡了。

離得很近,明意直觀感受到180+肩寬腿長大帥哥的沖擊感,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齊樾往浴室走,明意在原地愣着,半晌摸了摸有點發燙的臉。

沒一會兒,室友回來了,還重重地摔上了門,路過客廳看見呆怔怔的明意,淡淡說了聲:“修好了。”

明意看他又要關進屋子,連忙站起身:“謝謝你!”

齊樾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明意被他盯得局促。

室友怎麽老用這種眼神看他。

半天,齊樾終于開口了:“你跟宋明遙一個樣。”

明意摸不着頭腦:“宋明遙?”

齊樾淡定地走了兩步:“不說了,不是你愛聽的。”

“……”

明意摸了摸鼻子,這是什麽意思,說他愛惹麻煩?

“你朋友?”

齊樾搖頭,抿緊了嘴唇:“不是。”

“那是……”

“好奇心就這麽強?”齊樾定定地盯着明意。

“啊?哈哈……”明意尴尬地笑。

老天爺,他不是個愛尬聊的人,怎麽對上齊樾就忍不住呢?

“宋明遙是個騙子。”齊樾一字一頓地說。

明意從他平時波瀾不驚的眼睛裏看到些怒火,心中打起小鼓,剛想開口,就見齊樾盯着他的臉,森冷地說。

“他欺騙了我的感情。”

明意聽見這話挺意外的,齊樾這張臉,怎麽也該是他欺騙別人感情才對。真好奇,他怎麽會被騙感情?

“你?欺騙你的感情?”明意遲疑,尬笑兩聲,“你不會在開玩笑吧?”

“我像在跟你說笑嗎?”齊樾的黑眸緊緊盯着他,聲音低沉。

“……”明意怔住。

他連忙道歉:“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條件這麽好,怎麽會……”

齊樾別過眼睛:“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喜歡他,可是他卻在我們成親前,和別的女人私奔了。”

這一番話信息量複雜到明意不知先理解哪個好。

成親?現在還有這種說法嗎?不都叫結婚嗎?

和別的女人私奔……

“啊……你們兩個都是男的?”

齊樾的眼睛裏聚起陰霾,盯着明意的臉:“你覺得惡心嗎?”

“不不不不!”明意連忙辯解。

室友長得挺高冷,但相處下來感覺心思特別細膩,還有被人欺騙感情的經歷,明意不想讓他誤會。

而且他是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這都什麽年代了。

“我覺得挺正常啊,我不恐同的。那,那你前……男友,不就是直裝gay,太過分了吧!”

聽到他這麽說,齊樾的眼睛恢複了一點清明,面龐上帶着幾許哀憐,低頭自嘲:“是啊,他太過分了。”

“沒關系!世界上好人還多得是,再找不就行了嘛。”

齊樾搖搖頭:“抱歉,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啊……沒事沒事,我們是室友嘛。”

齊樾身上的寒氣似乎消解了一點,看着明意的臉,轉過話題:“嗯。浴室修好了,你想用就去吧。”

明意眼巴巴地瞅着他進卧室,又把自己關起來。

唉,沒想到大帥哥也受情傷。

明意不由得發出感嘆:還是單身好。

離天黑還有段時間,暑氣散了不少,明意趁着機會把廚房餐廳上上下下打整了一通。

齊樾走出卧室,一看看到亮着暖光的餐廳,锃亮的桌面上擺着熱騰騰的飯菜。明意雙手抓着拖把,正在做最後一遍清理。

在他身旁,牆壁瓷磚煥然一新,在燈光下閃爍着整潔的光輝。

齊樾略顯驚訝:“你做的?”

明意以為他說桌子上的菜,撩了把掉到眼睛跟前的頭發,笑着說:“是啊!跟你講我做飯超好吃的,不嘗一口絕對吃虧!”

齊樾看向餐桌,在明意看不見的地方會心一笑。

四菜一湯,葷素齊全,色香味俱佳,很難想象出自他的手筆。

時間會讓人改變多少?

齊樾望向自己修長嶙峋的手指。

明意拎着拖布跑進衛生間,又輕快地跑出來,洗了個手開始盛飯:“你真得嘗嘗,在家也是我做飯,一不小心就蒸多了,一個人哪裏吃得完?放着過夜就變味了。”

齊樾盛情難卻,單手端着滿滿一大碗,猶豫地塞了一小口。

“怎麽樣?”明意在頰側一拍手,“合你口味嗎?”

齊樾望着他的眼睛,點點頭:“很好吃。”

不過明意覺得,他飯量确實少,一碗飯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比小貓還誇張。看模樣也不是不喜歡,每樣都嘗幾口,算是雨露均沾。

“你跟誰學的?”齊樾問。

明意拍胸脯:“那肯定是我無師自通啊!齊樾,你喜歡吃什麽,我明天再去買點?”

齊樾問:“你不嫌麻煩嗎?”

明意撓撓頭,他沒覺得麻煩,下廚對他而言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明意瞅了眼日歷,突發奇想,今天在超市看見晚熟的青梅,個個飽滿水靈,單吃有點酸澀,拿來釀點低度數的飲料倒是很好。

一轉眼就到了入夜,明意想着明天還有早八,老早就準備上床睡覺。

現在對他來說,睡覺成了頭等大事。

明意睡不好,老是做噩夢,攪得他神志不清,嚴重到前兩月每天睡不夠四個小時,進了醫院,可是查不出結果,只領了一些藥片回來。

吃完醫生開的藥,他更加不好了,變本加厲地做奇怪的夢,一周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反複折騰許久,他不敢睡覺不敢休息,生怕被夢裏的邪祟抓住。整天渾渾噩噩,倒黴事一串接一串地來。

他實在是沒辦法了,病急亂投醫,到寺廟裏上香求問。那和尚也不知道靠不靠譜,說明意宿舍的風水跟他相沖,讓他搬個地方遠離之前的壞風水,病自然就好了。

今天是搬出來住的第一晚,檢驗成效的時候到了。

晚上九點鐘,明意關閉一切電子設備,躺上床鋪,閉上眼睛。

入睡得很快,那種熟悉的感覺也來得很快。

明意等着眼前的迷霧散開,一座突兀的城池聳立在跟前,門口寫着“枉死城”。

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不清臉,穿着奇怪的衣服,有的是古裝,有的是現代裝,也沒人注意到明意。

不多時,他來到一座大宅,和之前夢境裏一樣,在迷宮般的宅子裏迷路了。

明意加快步伐尋找出路,恨不得飛起來,忽然聽見後方傳來溫柔的笑聲。

“公子,你跑什麽?”

一個修長的人影一瞬間就出現明意跟前,一張臉模糊不清,仍可辨認出豐神俊朗,長發衣裾輕飄飄地晃悠,嗓音也相當動聽。

明意一下子撞在廊柱上,一時間有點失神。

他抓住了明意的手。

肌膚觸感溫涼,指腹的繭搔得癢癢的。隔着掌心,明意似乎能感受到他血管裏傳來的心跳,一下一下,撲通撲通。

明意張了張嘴,很想說話。

“噓,”那個人擡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似乎露出一個笑的表情,拉着明意往走廊深處走,“此處不方便說話,跟我來。”

明意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好……”

男人輕靈一笑,擡手摸了摸明意的頭,溫柔地說:“真乖。”

明意的胸中不受控制地泛出一股羞澀的情緒。

他帶着他穿過曲折的走廊,走過後花園,來到一處小院子裏。院子裏種滿了桂花樹,一陣陣微風吹過,花香和花雨飛了滿天。

“我有話想跟你說。”他說。

明意傻愣愣地看着他,被迷得神魂颠倒:“我聽着呢。”

對方溫柔真摯地看着明意,輕輕牽起他的手,握住:“我心悅你。”

明意的心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緊張到掌心發汗:“真、真的嗎?”

他擡頭望着男人,這麽漂亮的人,喜歡他?

一顆心羞怯不已。

“真的,我對你可是一見鐘情,”男人說,手指溫柔地撫過明意的發絲,“你呢?你可願跟我共度一生?”

明意的眼神在他溫柔的攻勢下迷離,兩頰滾燙,心中充滿甜蜜:“我,我當然願意……我也喜歡你。”

男人輕笑一聲。

“呵,那便好,”他勾起明意的下巴,重複一遍,“那便好。”

明意渾身都在顫抖,垂下眼睛。

男人嘴角的笑容忽然變得詭異,聲音也愈發沙啞陰冷,俯身在明意耳邊喃喃:“那你,便永遠在這裏陪我吧!”

明意怔了一瞬,眼睜睜看着他的臉變得扭曲無比,扭頭瘋狂逃命。那東西在身後緊追不舍,一瞬間又到了他跟前,明意哪裏逃得了,被狠狠壓倒在地上。

一雙濕冷的手臂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為什麽要跑,嗯?你不是答應我了嗎?我日日夜夜都在思你念你,你居然想方設法擺脫我?!”

明意猛然驚醒!

汗水濕透了襯衫,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打開手機,淩晨兩點。

明意煩躁地抓抓頭發,倒回床鋪上。

這不管用啊!

搬了地方也纏上他,還質問他為什麽要跑?

今晚算是睡不着了,等天亮直接去上課吧。

明意渾渾噩噩地起床,拿着水杯到客廳,灌了一大杯涼水,總算平複了心跳。

他站在陽臺前吹了陣風,正盤算幹點什麽,忽然聽見嘩嘩的水聲,在靜夜裏格外清晰。

是從浴室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