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雲湧

“他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啊。”

溫淺淺輕嘆一聲,這麽多年終于能夠平靜地承認這個事實,不帶年少沖動的嫉妒和刻意宣揚。

沈知意腦中一片空白,微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怔怔地看着對方。

她從來沒想過,陸川是為了保護她,才任由學校裏傳自己和溫淺淺在一起的緋聞。

當這些話從溫淺淺嘴裏說出,縱使相隔多年,仍然像一記有力的回旋镖狠狠擊中她的心髒。

所以他才會突然冷淡疏遠,才會在元旦晚會上唱着指向不明的情歌,才會在明明馬上要出國的情況下“碰巧出現在那條昏暗的小巷。

這些以前被人忽略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閉環。

一切都有跡可循,一切都真誠熱烈。

“我還以為這麽多年,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溫淺淺看着她微紅的眼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些事情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你不信可以問問方聞洲、江路航他們。”

“抱歉,先失陪了。”

沈知意欠了欠身,感覺快壓抑不住滿腔酸意,在別人面前掉眼淚,太過丢臉。

溫淺淺理解地目送她離去,一杯咖啡見底,時間正正好。

沈知意終究還是沒忍住,在拐過轉角的時候,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眼淚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他的喜歡,如一江冰融的春水,平靜克制,從寒冰中,雕琢出一顆心來,停泊在滾燙熾熱的盛夏。

公園裏三三兩兩的老人散步遛彎,廣場舞歡快的節奏震耳欲聾。她随意抹了把臉,在長凳上坐下,手機裏上次存了方聞洲的號碼。

“喂?”方聞洲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對面沒人出聲。看了眼號碼歸屬地,正納悶是不是騷擾電話。

沈知意深吸了口氣,整理好情緒,語調盡量平緩,“聞洲,是我,沈知意。”

“哦哦,是你啊,我看一直沒人說話。”方聞洲稍稍坐直上身,從短短的話中還是咂摸出一絲哽咽。

“怎麽了?想起給我打電話。”

“陸川他,高中畢業後為什麽突然就不出國了?”

方聞洲呼吸一滞,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緊了緊,下意識想遮掩過去。“嗨呀,他就是一時興起,覺得留在國內好歹還有一群狐朋狗友,不比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國外有意思得多嘛。”

“聞洲,你告訴我吧。”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眸中閃過一絲痛色,“他生的什麽病?”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結,電話那頭的人緘默不語。遠處闌珊的燈火漸漸亮起,天還未黑透,彎月已然高懸。

“川哥不讓我們說的。”方聞洲心裏翻江倒海,在說與不說之間,備受煎熬。

“川哥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所以他放棄了出國。”

一天之中,聽到兩個人這麽肯定的回答,她的心驟縮成一團,沉沉墜落。可是為什麽,畢業後她給他發了消息,他沒來?

“因為這件事,他和家裏吵得很兇,陸叔叔找人把他關起來了。整整一個月跟外界聯系不上,我們都以為他人間蒸發了。”

“那個時候他的狀态就已經有點不好,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

方聞洲說着說着,聲音逐漸喑啞,“最後陸叔叔妥協了,估計也是不放心讓他這樣子去國外,川哥在清大邊上學、邊治療,狀态也慢慢穩定下來,不受到刺激的時候,和正常人沒什麽差別。”

“知意,你別嫌棄他,川哥他……真的過得很苦。”

沈知意能感受到對面一個大男人在偷偷抹眼淚,連旁觀者都泣不成聲,可想而知陸川當時該有多煎熬。

“上次去北城,我以為你倆已經在一起了。”方聞洲平複了一會兒,揩了下鼻子。

“大學畢業他不得不出國,結果陸叔叔突然中風了,你也知道他家是做生意的,擔子一下子就壓到他身上。川哥只能國內國外兩頭跑,後來沒辦法休學了一年,才把公司穩住。他本來就沒多少肉,那段時間瘦了幾十斤,都不成人樣了。”

方聞洲揉了把臉,兩眼赤紅,将指間的煙丢在地上,擡腳碾滅。“你記不記得上大學時有一次寒假聚會,我說川哥要和喜歡的人表白,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其實是你。”

“那之後,他還去過你學校,但是看到你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他沒敢上去打擾你們。”

錯愕混合着劇烈的心疼,胸腔似要被撕裂。沈知意緊咬着下唇,一股鐵鏽味在嘴裏蔓延,心底仿佛有什麽東西崩碎開去。

“川哥去北城,就是為了找你。他是把一切都處理好了,才去找你的。”

她徹底崩潰了,渾渾噩噩地挂了電話,心底那股濃烈的情緒再也壓不住。

淚水順着指縫淌下,本以為酸澀晦暗的單戀已是極致的痛苦,卻從來不知道,有的愛會這般沉重。

他們一個自卑敏感,一個死不開口,一分一厘的偏差,竟相隔了十年之久。

沈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世界喧嚣盛大,這一刻仿佛只剩下她自己。

唐映秋倒吸了口涼氣,被她這副模樣吓壞了,“怎麽了,一一,發生什麽事了?”

她臉色蒼白,伸手抱住唐映秋,大哭出來。痛苦、焦急、懊悔,千萬種滋味混合在一起,迫切需要宣洩。

“媽,他喜歡我的,他一直都喜歡我。”沈知意哭得一抽一抽的,成串的淚珠從眶裏滾落。“可是我才知道啊……”

她還矯情地糾結陸川的過去,為什麽不對她敞開心扉。她明明知道向一個人靠近需要多大的勇氣,卻還是任性地否定了他的心意,把人狠狠推開。

唐映秋從話中聽出個大概,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媽媽年輕的時候,虧欠你很多,後來再想彌補,總覺得差強人意。人生中很多事情,如果當時不去做,就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她頓了頓,目光慈愛柔和,“所以啊,一一,如果現在還來得及的話,一定不要給自己留遺憾,爸爸和媽媽都會支持你的。”

“媽,謝謝你。”沈知意小聲啜泣,鼻尖通紅,眼裏閃着淚光,“我想明天去找他。”

唐映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就好。”

這麽多天,她頭一次點開陸川的微信,想給他發條消息。猶猶豫豫覺得不太正式,又或是想聽見他的聲音,最終還是撥出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通,沈知意心跳如鼓,強自鎮定才微糯開口,“陸川,明天我想見見你。”

那頭反常地沒有回應,她倏然聽見一聲異響,似重力擊打肉.體,伴随着手機墜地的聲音,通話就此中斷。

沈知意心頭咯噔一下,直覺不對勁,不安地又撥了幾次,卻再也沒接通過。

這頭地下車庫裏,陸川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機,眸色漸漸晦暗。

“姓陸的,識相的話就趕緊給錢,不然哥幾個今天斷你一條腿。”

對面五人面色不善地堵着道,為首的虎紋男雙臂環胸,頭微向後仰,鼻孔嚣張輕蔑看他。

陸川随意将外套甩開,松了松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眼神陡然鋒利,閃過一抹狠厲的殺意,語氣卻是漫不經心。

“一起上吧,我趕時間。”

淩晨四點,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玻璃窗上的水滴絲絲縷縷,凝成一股水路緩緩向下,整座城市籠罩在朦胧的雨幕中。

沈知意在雨聲中驚醒,一晚上提心吊膽睡不踏實,手機攥在手裏,生怕錯過他的回電。

距離最早飛北城的航班還有四個小時,但她已然全無睡意,拉開窗簾,瞳孔失焦地看着初春的第一場雨。

因着下雨,天空灰蒙蒙一片,昏暗與白晝交融,路燈倒映在地面的積水上,雨滴落下,碎了一地光影。

窗下有個模糊的人影,單手插兜,身材修長挺拔,倦懶地斜倚在車門上。額前淩亂的碎發不住滴水,平和的眉眼染上了一層溫柔的潤澤,沒有說話,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裏。

沈知意第一眼以為看花了,伸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霧,這一次正對上他恰好擡頭看過來的目光。

視線對撞,來不及換鞋,人已經飛奔下樓。這幾步似乎用盡了生平力氣,跑到他面前時,氣息紊亂不定。

“來多久了?”

“沒多久。”

春雨微寒,陸川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臉上因為雨淋太久而冰涼發白,嘴角破損,額頭有一道明顯的傷口。

“來了怎麽不打電話?”沈知意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從北城開了一晚上車過來的,從她給他打電話那會兒開始計算,陸川在樓下至少已經站了一個多小時。

“手機壞了。”男人喉結滾動,微垂着眉眼,像受傷的小獸,等待發落。

“那你為什麽不先回家?”沈知意看他這麽作賤自己,心中郁結,“就這麽喜歡淋雨?”

“因為你說,想見我。”

我害怕明天,就不作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