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風起

沈知意回來時新人已經交換完戒指,正準備向來賓抛手捧花,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着看向中央。

她低着頭靜靜地坐着,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碗碟的邊沿,腦子裏還在思考趙俊剛才說的話,迷霧中有個想法呼之欲出,卻始終沒抓住頭緒。

手捧花歪打正着地越過人群,掉進她懷裏,白玫瑰和茉莉花香清幽淡雅,看得她一陣發懵。

沈知意是典型的理工科,肚裏文绉绉的墨水有限。幸好林藝澄在旁邊拿出搜好的網絡祝福給她看了一眼,才不至于在主持人将話筒遞到面前時尴尬冷場。

儀式結束,宴席開始。方聞洲換下伴郎服,湊在老同學這一桌坐下。

江路航攜新娘輪流敬酒,到這免不了被一頓調侃,有好事的搬出高中一些糗事,滿座笑得前仰後合。

不知誰提了一句陸川怎麽好像沒來,氣氛滞了一瞬,方聞洲巧妙接過。

“阿川太忙了,有空肯定替你狠狠宰他一頓,哈哈”

旁人倒不覺有什麽,都知道陸川手底經營着上市集團,脫不開身實屬正常,更何況聽說人随禮就陪了一輛保時捷,再想曲曲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只有少數幾個人了解,陸川這人雖然冷面冷語,但并不是為了賺錢就不顧情分的人。江路航跟他同桌三年,除非是有特別的事纏身。

沈知意不由得想起那晚他癫狂的模樣,卑微恐懼、判若兩人,會不會是又病了?旋即又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他。

陸川此刻兩手交叉支着下颌,眉目間黑壓壓地透着陰沉。

辦公室的沙發上坐着個長發及胸的女人,三十出頭的年紀,化着精致的妝容,粉豔的緊身裙凹凸有致,深V的款式露出一截雪白。

舒白薇拉着旁邊約莫六歲的男孩,臉上笑意吟吟,“來,陸辰,叫哥哥。”

陸川不悅地乜了一眼,兩條劍眉擰得更深。

男孩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張了張嘴,怯弱地躲在女人身後,不敢說話。

“哎呀,你這孩子。”舒白薇假意斥責,轉頭又堆起笑來,“你倆是親兄弟,哥哥還能吃了你不成,怕什麽!”

“有事直說。”陸川不耐煩地冷哼一聲,油然生起一股厭惡的情緒。

這種風塵女子,往往貪得無厭,最是難纏。心裏暗罵,陸卓誠果然是老眼昏花,混跡風月多年,最終竟然着了她的道。

“嗨,小川啊,你看阿姨今天來也沒什麽別的事情。”舒白薇眼睛轉了轉,語氣套得近乎,“聽說國外的教育好,阿姨打算帶着你弟弟出國,就是這出去以後,請翻譯、保姆、買房七七八八的,要用到錢的地方很多……”

陸川嗤笑,算是聽明白這是上門要錢來了。“上次不是一次性給你打過兩千萬,就花完了?”

“沒有沒有,哪能那麽快。”女人臉上維持着假笑,氣定神閑地翻過手掌欣賞自己剛做的美甲。“不是阿姨說你,小川啊,陸家家大業大的,你坐這麽豪華的辦公室,就拿兩千萬打發你親弟弟,說出去也太寒酸了,是不是。”

一個小三竟然能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簡直給他氣笑了。陸川戲谑地睨着她,不緊不慢道,“那你想如何?”

“這話說的,都是自家人,陸辰也是你們陸家的骨肉,我聽人家說,也是有那什麽,對,繼承權的。”舒白薇盤算着這麽大一個公司,再加上寧城那邊的産業,要是能分個二五八億的,也不枉千裏迢迢的從寧城跑來一趟。

陸川指節有規律地輕叩桌面,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譏意——這女的還懂點法律。

舒白薇似受到鼓舞,眼尾上挑幾分,“陸辰還小,我們也不多要,你六我們四,給我們四成股份,公司還是歸你管,等孩子以後大了,給他個副總當當就行。”

陸川變換個姿勢後仰在椅背上,忍不住為她的春秋大夢鼓起掌來。

“聽說你還給孩子找了個新爹?不會就是他給你出的主意吧。”

舒白薇咧開的嘴角頓時僵住,後怕地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被調查得這麽清楚,臉上卻還是強裝鎮定,“陸辰才這麽點大,為了他能健康成長,我當然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這是把自己的後半生、孩子的後半生、姘頭的後半生都安排好了,陸川饒有興趣地刮了下腮幫,頭一次見識小三能當得這麽清新脫俗。

“舒女士,首先你現在坐的地方,是我的公司,和陸卓誠沒有半點關系,你就是請律師告到法院,也分不走一分錢。”

“其次,陸卓誠名下的産業屬于夫妻共同財産,也就是說有一半是我媽的,在沒有遺囑的情況下,另外一半需要平均分成三等份,我一份,我媽一份,你兒子一份,上次的兩千萬差不多是這一份市價的四成。我想着人心不足,你必然會出爾反爾,只是沒想到你這般獅子大開口。”

聽着陸川穩若泰山的語氣,舒白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既然這麽說了,那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剩下的三千萬今日一并給了吧。”

好不容易攀上陸家這棵大樹,肚皮争氣,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能撈多少是多少。

嘲弄的眼神劃過,陸川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冷笑。“舒女士,你不會不知道,人只有死了,才能分遺産吧。”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道,“只要我想,陸卓誠不僅死不了,還能長命百歲。”

舒白薇被他眸底一閃而過的陰邪吓得縮了縮脖子,鬓邊生出冷汗,一時不知道那可憐的父子之情對陸卓誠而言,是幸運還是悲哀。

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不善,拉着她想往門外走。

女人兩手攥了攥拳,微微發抖,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卻仍舊心有不甘,索性耍起無賴。

“光腳不怕穿鞋的,這錢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就帶着孩子每天來公司鬧,你老子做的醜事,到時候丢的是你的臉面。”

陸川無所謂地輕聳下肩,斜睨着看了她眼,聲調散漫地開腔,“順便宣傳一下,為了懷上這個孩子,你是如何巧妙地給陸卓誠下藥,最後害他同你茍且的時候中風,落了個半生不遂的下場。”

他前傾了身子,目光銳利如刀,交雜着不屑與蔑視。“舒白薇,你是不是真覺得,你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

“你胡說!”舒白薇睜大了眼睛,每一個神經末梢都震顫着,發瘋似的否定他說的話。

一旁本就害怕的陸辰吓得瑟瑟發抖,哭着要離開這。

陸川強按下愠怒,叫人請她們出去,眼底濃墨般的情緒翻滾不定。如果不是因為孩子無辜,他絕不會讓舒白薇的下場比陸卓誠好過。

*

寧城初春,天空格外清澈。沈知意偶然經過學校,學生換了一茬又一茬,一中依舊厚重如初。

她伫立在校門口良久,卻始終沒有踏進半步。一中承載了三年的喜怒哀樂,見證她奮不顧身的追逐。

放學的鈴聲将她的思緒一點一點拉回,陸續有穿着清一色藍白校服的學生背着書包出來。沈知意搖頭淡然一笑,在餘晖中緩緩轉身。

沒有人永遠意氣風發,但永遠有人風華正茂。

“沈知意?”

一道清脆婉轉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帶着些許不确定。

她似乎聽見背後有人喊她,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回頭。

溫淺淺快走了幾步,臉上的表情由試探轉為确定,“真是你啊!”

“你是,溫淺淺。”在沈知意的印象裏,她同高中并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出落得更加窈窕成熟了。

“你還記得我。”溫淺淺頗為意外,眼裏流露出幾分欣喜來,“咱們很多年沒了。”

沈知意抿唇笑了笑,她還記得溫淺淺完全有賴于當初兩人在一起過,雖然不知道後來如何,但那一段時間,她曾無比痛苦過,沒想到一轉眼,畢業都快十年了。

“趕時間嗎,不忙的話一起喝杯咖啡?”溫淺淺還是一如當年的灑脫随性,對于往事似乎早已不再介懷。

以前的店,關的關、黃的黃,舊的倒閉新的開業,像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兩人就近找了家店坐下,空氣中現磨咖啡的香氣醇厚濃郁,夕陽柔和地灑進窗內,與木質家具的溫馨相映。

沈知意攪動幾下咖啡,銀色小巧的湯匙偶爾碰到杯沿,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回學校看了嗎?”

“嗯。”溫淺淺輕啜一口,香醇的咖啡入喉,苦澀回香,“去學校拍了個Vlog,算是紀念一下中二的青春吧。”

“挺好的。”談話中,沈知意才知道,溫淺淺出國後去的戲劇學院,現在是小有成就的編導。

“說實話,我還挺羨慕你的。”溫淺淺眉眼彎彎,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

“天選打工人,有什麽好羨慕的。”沈知意自嘲地笑了笑,浮在表面的奶沫被她攪散開。

“看來,他把你保護得很好。”溫淺淺眼眸有一瞬失神,像在回憶往事,“你還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