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加班

可是你還是來了清大,不是嗎?徐悠悠聽了她的故事,像朵蔫巴的牽牛花,耷拉個腦袋。

“暗戀好苦啊。”徐悠悠沒體驗過這種感覺,從小到大,她被灌輸的是“喜歡就去追,不喜歡就拒絕”的人生信條,難過也只是短暫一時,不會耽溺其中。

沈知意笑了笑,沒接話。同學聚會後,她也曾一度消沉。

可是,愛意雖隔山距海,卻不會輕易磨滅。高一開學時背靠在他胸膛時聞到的濃烈薄荷味,伸手擋下向她砸來的籃球時那個單薄背影,月考被誣陷作弊時那句“我相信你”,在書巷被小混混糾纏時擁她入懷背上挨的那條傷痕,往事歷歷在目,像一幀幀電影回放。

這些對他而言輕若鴻毛的舉動,在她心中種下了參天大樹,根繁葉茂,砍了還會發芽。

江海不渡人,從寧城到申城,從申城到北城,暗戀陸川的十年太苦,以至于她現在喝咖啡,從來不習慣加糖。

陸川成了她的執念,清大成了成全這份執念的一葉扁舟。

徐悠悠吸了吸鼻子,她不喜歡聽這種悲傷的故事。假如換作是她,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另外一種可能。

“那你後來和那個叫趙俊的男生怎麽樣了?”

人終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也終會因一事一景解開一生困惑。

徐悠悠覺得,學姐如果和這個叫趙俊的在一起,一定會快樂得多。她是将自己困住了,不願醒來。

沈知意把自己攤在床上,瞳孔失焦地盯着天花板出神。也許是因為自己刻意回避,趙俊後來再也沒有主動找過她,偶爾碰面只是簡單寒暄幾句,俨然退到了普通朋友之列。

她再後知後覺,也已經不是當初青澀懵懂的少女。對于這樣的變化,當然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年少時遇見太過驚豔的人,以後遇到的人都覺得不如他。在世界這個巨大的莫比烏斯環中,愛而不得是人生常态,別人是她的遺憾,她也成了別人的遺憾。

徐悠悠抿着唇,說不上話來,如風中輕搖的落葉,無聲而清晰。

肚子适時“咕咕”響起,打破了一瞬間的靜默。徐悠悠半是俏皮,半是不好意思地摟過一條胳膊,聲音軟糯央求道,“學姐,我餓了,想吃你做的牛腩面。”

沈知意戳了戳她的額頭,把人撥一邊去,“喵喵都會自己吃飯,你還像個三歲小孩。”

突然被點名的胖橘轉過圓乎乎的腦袋,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又埋頭繼續幹飯。

徐悠悠:……

“我不管,學姐你做嘛,我給你打下手。”徐悠悠知道沈知意耳根子軟,經不住磨,這一套動作早已爐火純青。

沈知意中午沒吃幾口,這會兒被勾起往事早就沒了睡意,民以食為天,索性收拾收拾起來做飯。

徐悠悠三兩步從床上蹦下來,殷勤地給她系上圍裙。冰箱裏的牛腩是現成的,冷水下鍋加姜和料酒,淖水後洗淨切塊。另一邊起鍋燒油,下洋蔥姜蒜小米辣,加黃豆醬、蚝油、醬油、白糖、南乳……

懶惰的人不适合做飯,徐悠悠光是站在旁邊看,就覺得眼花缭亂。她不是缺一手好廚藝,而是缺一個記菜譜工序的腦子。

砂鍋裏牛腩面香味四溢,胖橘聞香而來,蹭着沈知意的腳來來回回。她騰出手來rua了rua小饞貓的頭,夾了塊牛腩放在它碗裏。

徐悠悠像是被搶了食的倒黴孩子,端着碗眼巴巴地看着“惡毒繼母”偏心小兒子。

牛腩軟爛入味,蘿蔔吸滿醬汁,等到從鍋裏盛了滿滿一大碗,她又像是得了便宜的三歲小孩,特意在胖橘鼻子前繞了繞,“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就少吃點喽。”說罷,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胖橘立馬發出抗議,朝她小聲嗚嗷。沈知意忍不住溢出笑來,又往它碗裏添點,才安撫好。

“學姐,你就縱着這小吃貨吧。”徐悠悠嘴裏嗦着面,唇角沾着油光,說話有點口齒不清。

沈知意摘下圍裙,指了指鏡子,示意她照照。五十步笑百步,大小吃貨,半斤八兩。

還沒來得及動筷,手機鈴聲突兀響起,是方聽寒,她上司。

沈知意按下接聽鍵,微弱的電流滋啦劃過,那頭一向清潤偏冷的聲線響起。

“知意,抱歉,這麽晚還打擾你。”

“沒關系。”

她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她所在的公司近些年發展勢頭正猛,業務量增長迅速,部門加班是家常便飯。但勝在公司待遇好、福利多,打錢痛快,一來二去,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方聽寒比她早幾年進入公司,由于自身業務能力強,平時為人又圓潤,工作安排上面面俱到,比如每次要她臨時加班,總會先禮貌地表達歉意,從不擺領導架子頤指氣使,三年便晉升到了部門主管的位置。

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沈知意幾乎都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麽。

客套過後,方聽寒切入正題,這次對接的客戶,公司高層尤為重視。如果洽談順利,将為公司科技融合轉型和資金鏈提供莫大助力,不容有失。

“客戶那邊反饋,還是覺得第一版的方案更好一些,還得辛苦你再完善完善。”

“知道了。”

手裏的筷子輕松折斷,吓得旁邊吃得正歡的徐悠悠眼睛瞪得像銅鈴。沈知意撇撇嘴,嫌棄筷子質量不行,轉頭又從櫥櫃裏拿出一副新的。

搞設計的最煩遇到這種甲方,模棱兩可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想做出個什麽樣。方案改了十幾版,最後發現還是第一版看着順眼。她真想劈開那些被驢踢了的腦袋,看看裏面那些不着邊際的“感覺”是什麽。

心裏默念了十遍“不氣不氣,氣出病來沒人替”,沈知意挂了電話,慢悠悠地開始吃面。

世間萬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負。

吃飽喝足,徐悠悠主動攬下洗碗刷盤的“重任”。她畢業後在家裏安排下,進了一家全球500強的央企單位,平時基本朝九晚五,到點下班。

家裏不需要她賺什麽大錢,在外鍛煉兩年,便要準備回去接手企業。

這人世,南寧巷三千煙火喧嚣攘攘,長安街十二車道川流不息,有人生來為柴米油鹽奔波,有人踮起腳尖就能夠到星光,她們從來都是不同的。

沈知意打開電腦,找出最開始的那版設計圖,方聽寒陸續發過來幾條修改意見,并告訴她後天老板要設宴招待這個客戶,屆時讓她跟着一塊,方便解答專業方面的問題。

她看着最後那條消息,眉心稍稍擰起,上回有個中年油膩男,酒桌上動手動腳,借機灌酒,着實讓她惡心了好一陣子。

方聽寒看着對話框裏“對方正在輸入”,半天又沒了動靜,心下猜到她的顧慮。

“只是簡單作陪,別擔心,到時候我會帶着小楊一塊去。”

寬慰的話雖這麽說,真實想法卻不是如此。女性在職場中遇到騷擾,屢見不鮮,有時犧牲點色相達成目的,只要不違背原則,雙方各得其所的事情。像沈知意這樣反應太大的,反而讓人覺得有點小題大做。

方聽寒這樣的想法不僅僅來源于個人,曾聽見部門的同事私底下議論過,說她裝,把自己當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人類的劣根性就在此,沈知意長得清純、身材出挑,周身天然有股氣質,尤其在建築設計這種“僧多粥少”的行業,一進公司就被虎視眈眈。但是面對無數殷勤,沈知意總是表現出淡淡的疏離。

飲食男女,食色性也,不與之同流合污,必欲诋毀而後快。

久而久之,追捧變成了輕蔑,贊美變成了污穢。

方聽寒不知道沈知意本人聽沒聽過這些評價,想來以她的脾氣也從不會在意。倒是新入職的小楊,活潑開朗,性子也玩得開,漸漸成了部門的開心果。

沈知意第二天交稿的時候,才不得已回複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來主要是給人打工、推脫不掉,二來她也想見識一下,所謂海歸精英、豪門少爺,究竟是怎樣的奇葩甲方。

隔間的玻璃緩緩阖上,方聞洲掃了一眼桌上的手寫稿,字跡娟秀,注釋工整,電子版的淩晨已經發到了工作郵箱。他鬼使神差地把稿紙湊近鼻尖嗅了嗅,像少女的胴體,散發着似有似無的清香。

北城的天氣陰晴不定,約好飯局這天,雨淅淅瀝瀝地碾了下來,花花綠綠的霓虹燈在水霧的折射下,呈現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從公司驅車到飯店,路上堵了一個多小時,方聽寒帶着幾人緊趕着進了包間。

客戶來得準時,趁着起身歡迎的功夫,沈知意偷偷瞄了一眼。身姿颀長,一雙桃花眼笑起來風流多情,英挺的鼻梁下,嘴唇圓潤飽滿,像熟透的櫻桃。白色襯衫放蕩不羁地解開兩顆,露出頸下性感的鎖骨,襯衫衣擺恰到好處地紮在黑色西裝褲裏,襯得腰間沒有一絲贅餘。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個看着年輕,不是中年油膩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