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夢回

“所以,你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他嗎?”徐悠悠穿着睡衣,盤着腿賴在沈知意床上,懷裏抱着一個粉色毛絨兔抱枕。

她們倆師出同門,在清大讀研究生時,沈知意比她早兩屆,應導師的要求帶過她。

研究生畢業後,沈知意選擇留在北城工作,進了國內一家知名建築公司,兩人又意外成了合租室友。

徐悠悠是那種一看,就是家裏嬌生慣養出來的,撒嬌粘人,還有點拖延症,性格倒是活潑開朗,為人也不自私。沈知意和她相處融洽,沒發生過龃龉。

就像現在,撒嬌賣萌,纏着沈知意要聽她講初戀的故事。

事情的起因是,公司最近要和投資方簽訂一個大項目,對方是海外回國的精英,據說對各項工作要求很高。她連着三天熬夜加班趕設計圖,方案改了好幾版,今天下午才得空補個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九點,因為一聲呓語而驚醒,徐悠悠不依不饒,追着問剛剛喊的那個名字是誰。

佛家有雲,夢到一個人三次,便是緣盡。工作以後,沈知意幾乎不會再夢到關于他的事情,那些陳年往事、執迷不悟,都湮滅在西半球的一場大雨裏。

榮格說,夢境是對現實處境的補償,可她已經不需要什麽補償了。

“見過。”

沈知意神色很淡,像是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後來他有了女朋友,就沒再聯系了。”

秘密總是能格外吸引聽衆,每個人都藏着自己的秘密,當她能夠心平氣和地說出口時,說明已經快要忘記。

“啊,那也太可惜了。”徐悠悠兩手捏着毛絨兔的耳朵,水汪汪的小鹿眼露出失望的神情來,顯然不能理解。

徐悠悠進清大的時候,沈知意已經是學校出了名的系花,隔三差五就有男的在宿舍樓下擺蠟燭獻花表白,但她從來沒答應過任何人,就連導師都看不下去,讓她別光顧着啃文獻發論文,也要學會享受生活。她聽了只笑笑,第二天依舊雷打不動。

這樣冰清玉潔的美女都看不上,那個男生眼神是有多不好使。

沈知意無奈地笑了笑,其實不能怪他,她們之間始終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當她在申城得知陸川沒有出國,而是去了清大,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用了一個暑假欺騙自己已經放下,可在絕無可能時峰回路轉,陡然出現了一絲希望,她發現,苦心建起的堤壩功虧一篑,現在還是忍不住喜歡他。

林藝澄第一時間證實了這個傳言,雖然不知原因如何,但人确實在清大。

從申城到北城,隔着一千多公裏,她第一次懊悔,為什麽當初沒有選擇北城。

彼時,趙俊時不時會從濟大過來找她,或是吃飯,或是游玩,她都找借口推脫掉了。

時不我待,她好像又回到了不知疲倦的高三,埋頭學習、奮起直追,沒有社交的她過得像個苦行僧。

笨鳥從來學不會聰明,這是她喜歡陸川的又一個四年。

然而事實證明,心存僥幸的人,注定要被無情擊潰。

大一的那個寒假,A班組織同學聚會。去之前,沈知意意外地産生了焦慮的情緒,翻遍了衣櫃,竟不知該穿什麽衣服合适。

她想問問他,高考後的那個暑假是否看到了她發的信息,又為什麽沒有出國而是去了清大,可是她又害怕再次面對他,面對一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沉淪。

成年人的世界,不回答就是回答,陸川也許是想給她一份體面,她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默默喜歡他,又何必當面自取其辱、追問不休。

包廂裏人還沒來齊,林藝澄上了大學也不再扭扭捏捏,落落大方地挨着季朝瑜坐下。右手邊是胡曉月,乍一看還是沒什麽變化,其實也換上了黑絲皮靴。

見人來了,林藝澄高興地朝她招了招手,“意意,這邊。”

沈知意在胡曉月旁邊坐下,看了林藝澄一眼,意味深長地送上祝福。

高中的時候,兩人就有情況,畢業了也算有情人終成眷屬。

礙着季朝瑜的冷臉,在座的心裏癢癢,又不敢打趣他倆。胡曉月知道的比她清楚,悄悄和她咬耳朵,笑林藝澄見色忘義、随夫遠赴千裏,被林藝澄聽見了,三個人鬧作一團。

陸續又有人來,方聞洲上了大學還是老樣子,風風火火,一進門就社牛似的扯着嗓子叫喚,跟男生勾肩搭背,說什麽懷念青春懷念同學的狗屁深情,成了全場的笑點和氣氛催化劑。

沈知意是從他這,了解到關于陸川的只言片語。

“我這有個勁爆消息,大家想不想聽?”方聞洲故意賣關子,有點像“欲知後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說書匠。

“川哥沒出國,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還以為有啥呢。”陳芝麻爛谷子的消息還拿出來說,林藝澄埋汰地拖長了腔調,反手欣賞自己剛做的美甲。“陸川去了清大,早就傳遍了。”

她去清大找季朝瑜的時候,還碰到過,林藝澄的評價是,一如既往的又冷又臭又硬,還有帥。

她實名心疼男朋友一秒鐘,到了大學還擺脫不了這個大神。好在兩人不是同一個專業,不然千年老二的劇本又要重演。

“嘿嘿,不是這個。”

方聞洲看沒人知道,嘴角翹起,頗有些洋洋得意,“川哥有喜歡的人了,好像今天還要表白呢!”

死一般的沉寂,沉寂過後,是迅速膨脹的好奇。

一中很多女生都暗戀過陸川,A班也有不少。但年少太過輕易的喜歡,來的快,去的也快,誰也不會當成刻骨銘心。

畢業後再度提起,一群人也只當單純聽了個八卦,紛紛好奇陸川會拜倒在什麽樣的石榴裙下。

方聞洲大義凜然地說為了兄弟要保密,不過是聊天時無意透露的一星半點,其實他也不知陸川喜歡的是誰。

“當時學校不都傳他和溫淺淺在談對象嗎?”有人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正疑惑不解。

“畢業分手季。”旁邊有個男生語氣幽幽地不着正經,插進這個話題,“溫淺淺要出國,川哥不去了,怎麽可能還在一起。”

“也對,去了清大,當然是在那邊找喽。川哥那個條件,又不用愁。”

“诶,不是說他今天也來嗎,怎麽還沒到?這是打算表白成功了直接把人帶過來?”

話題越聊越發散,胡曉月手指在桌下偷偷戳了戳林藝澄,略帶擔憂地望向沈知意。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即便隐藏得再深,也有蛛絲馬跡可循。

高三一年,胡曉月捕捉到過無數次少女情動的跡象,那時就隐約覺得沈知意是喜歡陸川的。

後來陸川和溫淺淺在一起,沈知意緊跟着“性情大變”、換座位、拼命學習,從溫暖明亮變成了冷漠機器,她更加斷定和陸川脫不了關系。

方聞洲的話,無異于在一片廢墟中引爆地雷,斷壁殘垣劇烈震動,抖落漫天灰塵。

當一個人的心被反複蹂.躏,刀子紮進去,血已經流幹了,只剩下千瘡百孔的軀殼。

沈知意借故離席,衛生間的鏡子裏,映着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龐,高中紮的高馬尾已經放下如瀑般披在肩頭,睫羽輕顫,緊抿的唇線上了一層釉色的胭脂。

她今天,還特意化了淡妝,因為知道陸川會來。

可是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紅腫的眼眶蓄着酸意強忍着不落,沈知意用手撐起兩邊嘴角,努力讓自己笑起來。鏡子裏的人因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而面部扭曲,最終前功盡棄,一潰千裏。

那個考研去清大的目标變得可笑,無論她再怎麽疲于奔命地向他靠近,他永遠先她一步變化莫測。

誇父逐日的意義在于,跨過高山,淌過河流,永遠追逐太陽的影子,然後累死、渴死在路上。

外面一陣喧鬧,沈知意聽到有人招呼那個名字,由遠及近,最終随着包廂的門開啓又關上,聲音漸漸隔絕。

眼睛能明顯看出來哭過,臉上的妝也花了,沈知意在衛生間待了一會兒,确定外面沒人,才匆匆往外走。

包廂的門開了條縫,沈知意眼角緋紅未褪,差點撞到來人身上,是趙俊。她微微一滞,忙低頭說了句“對不起。”

趙俊看她閃躲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默了默,啞着嗓音問道,“你也,喜歡他嗎?”

門只開了一點,趙俊的身形替她擋住了裏面的視線,沈知意透過縫隙,能夠看到陸川坐在背對着她的位置上。“別告訴別人,行嗎?”

趙俊臉上隐忍着一絲痛苦,劍眉深鎖,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緊攥的指節擰得發白,仿佛有什麽東西碎裂開去,無聲無息。

他突然笑了,随手關上門,應了句“好”。

沈知意如蒙大赦,狼狽地從聚會上落荒而逃。原本還有五天的票也被她提前改簽,唐映秋嘴上埋怨這麽突然,還是把行李箱裝得滿滿當當,卻不知她做了感情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