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牽手
溫淺淺回學校的第一天,不出意料的來了趟A班。一班就在隔壁,離得很近。
她同方聞洲青梅竹馬,關系熟絡,兩人說着這一年多在國外的趣事,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看向陸川。身後的人偶爾也會回應,眉目如畫,蕩漾開星星點點的光芒。
喉嚨像是堵了一樣難受苦澀,沈知意忽然有那麽一瞬間不想離他太近,近到她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笑時語氣的溫柔,一而再再而三地擊潰了她的專注。
溫淺淺在上課前離開,走前還同她說了再見。沈知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僵硬,只知道牽強的笑容是她的虛僞。
如果她是像溫淺淺、木安雨那樣長得漂亮家境優越的女生,她也能在喜歡的人面前落落大方,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意。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甲,高考過後,也許名字都不曾記得。
往後的天氣漸涼,寒意穿梭街頭巷尾,每一寸空氣仿佛透着冰涼,沉沉地壓在肩上。
球場上,有人奔跑,籃球撞擊地面發出“砰砰”聲響。陸川身着黑色衛衣,灰色運動長褲顯得高挑俊逸。少年的動作敏捷而流暢,單手運球時,眼神倨傲散漫,眨眼間彈跳飛揚,籃球與天空相映照,風過林梢,露出一截勁瘦的腰身。
深秋時節,汗水濡濕了鬓角,白色的霧氣從眉眼、碎發間升騰,陸川坐在籃球架下,手臂搭在膝蓋上,一條腿随意屈伸。旁邊有個男生跟他說了句什麽,陸川輕嗯一聲,沒什麽表示。
直到溫淺淺跑到他面前,遞過來一瓶礦泉水,他才擡頭看了一眼。
“阿川,喝水。”女生随着方聞洲拉近了稱呼,藏着的小心思一覽無餘。正是因為有着這一層關系,她可以充當朋友的身份,在他面前肆無忌憚。
學校的人都知道,陸川從來沒接過女生送的水,他會無一例外的拒絕。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陸川伸手握住了水瓶,手指的觸感告訴他這是瓶常溫的水,他不喜歡常溫,哪怕冬天,也更願意喝冰水。
然而,他還是接下了,漫不經心地将瓶蓋擰開,脖頸的弧線拉長,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仰頭的瞬間,他想到了那瓶打翻的墨水、氲開的墨漬,以及少女緊繃的唇線。
如果這算利用,那就讓他做個卑鄙小人。
周圍的隊友跟着起哄,吹着吊兒郎當的口哨,“川哥,有情況啊這是。”
陸川不置可否,手裏捏着礦泉水瓶,随手往鬧得最歡的那人身上丢去,水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隊友乖覺地往旁邊一閃,礦泉水瓶自然落在地上。
溫淺淺心中受到鼓舞,臉頰染上了緋色的紅暈,細白的手指壓了壓耳邊一縷發絲,“阿川,周末我過生日,你來嗎?”
似乎擔心被拒絕,又補了一句,“聞洲他們,也來的。”
陸川掀了掀眼皮,狀似無意地往人群中掃過,微風拂過,額前的碎發搖曳,漆黑的眸底閃過一瞬黯然。他垂下長長的眼睫,半晌,終是低沉地應了一聲,冰冷得沒有一絲意動。
盡管有了心裏準備,沈知意還是難以承受如此迅捷的發展态勢。心中亂得像是貓抓過的線團,那股酸澀的情緒強咽下去。原來暗戀失敗,真的會像魚離開水,痛到無法呼吸。
明明知道自己與他始終隔山跨海,不該肖想,卻還是會因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潰不成軍。
卑微的喜歡是一場無聲的豪賭,賭徒會因不甘心而不願放手,又會妄圖想贏而甘願沉淪。
大約是為了活躍氣氛,溫淺淺給A班很多人都發了邀請,沈知意因為和方聞洲坐同桌,也在邀請行列。
理智告訴她,這樣的場合不該來,可她還是忍不住來了。溫淺淺家的別墅坐落在寧城富人區,院落很大,花花草草能看出來有人精心打理。
溫淺淺今天化了精致的妝容,一襲淡粉色長裙在腰間束緊,黑色的長發在尾梢特意做了個波浪卷,腳上一雙同款高跟鞋,低胸削肩,燈光下白瓷般的皮膚晶瑩剔透,露出一段天鵝般的脖頸。她含着笑收下禮物,向對方道謝,目光始終張望着,等一個特定的人。
這種事情也不好催別人,溫淺淺扯了扯方聞洲的衣角,讓他問問。
方聞洲沒品出其中的心情,發消息過去,對面過了一會兒才回道,不必等他。
溫淺淺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過,露出清清淡淡的微笑,轉身招呼其他人去了。宴上準備的餐食豐富,一群人學着大人的模樣品着香槟紅酒。
陸川姍姍來遲,趕着分蛋糕的尾巴。一出現,便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溫淺淺三分醉意,眼尾染着點紅。見他來了,唇角倏爾一彎,原本低落的心重新燃燒,溫婉柔媚,風情刻入骨髓。
她切了塊蛋糕,熱情地遞給他,仿佛陸川才是今日的主角。
陸川接過,順手放在一邊,他不愛吃甜食,尤其不喜歡奶油一類的食物。他在男生堆裏找了個位置坐下,除了有人找他搭話說幾句外,一如既往的冷淡。別人的歡樂,沾染不了他分毫。
沈知意盡量保持讓人忽略的姿态,安靜地縮在角落裏,她不知道來目睹這一切的意義何在,是害怕事情發生,還是想給自己一個痛快。
眼看時間尚早,有人提議玩把游戲。溫淺淺拿出卡牌,是聚會常玩的游戲,真心話大冒險。一群人圍着桌子,陸川興致缺缺,架不住方聞洲喋喋不休,說他板着副冷臉,別人過生日多少給個面子。
沈知意手氣不好,第一輪下來就抽到鬼牌,和另外一個女生一起。
在場的更多并不相熟,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面,沈知意很不适應這樣的場合,整個人暴露在目光打量之下,沒有安全感。
“哎呀,沈知意第一回來,和大家都不熟,就別為難她了。”方聞洲也算粗中有細,看出她的尴尬,試圖解圍,“要不我替她?”
“诶嘿,老方,你是她誰啊,要不等會兒也替替我呗。”桌上有人半開玩笑,調侃的語氣大抵是那麽個意思。
方聞洲倒是沒覺得不好意思,脫口道,“還能是誰,我同桌呗,那我不得罩着點昂。”
沈知意明白方聞洲的好意,只是這樣的玩笑,聽了并不舒服。“沒關系,我選真心話。”
要是一開始從她這破壞了規則,往下這游戲就沒法玩了。比起大冒險可能社死當場,真心話不過上下嘴皮一碰的事情。
“好,還是人女生爽快。”主持人将卡牌放在她面前,讓她抽牌,“下面請回答,有沒有喜歡的人?”
四周靜了一瞬,沈知意感覺心口一顫,那個一直不曾擡眸的人似乎也朝她看了一眼,恍惚間又好像是她的錯覺。
“沒有。”
其實,是有的。可那份喜歡只能藏在心底,不動聲色地悄悄關注他,會因他心潮澎湃,也會因他跌落谷底。多少年後拿出來緬懷,也只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寒來暑往、悲喜春秋。
沈知意長得很乖,一看就是那種文靜聽話的好學生。她說沒有,旁人沒什麽好懷疑,就此翻過。
可憐另一個女生抽到的懲罰是,“做自己最性感、最妩媚的表情或動作”,還被人拍照記錄下了這個精彩瞬間,直接形象崩塌、原地去世。
氣氛上來了,後面幾輪原本忸怩的也都放開了。有人笑得前仰後合,有人臉漲成豬肝,直到溫淺淺抽到鬼牌,将這局游戲的興奮點推向了高潮。
溫淺淺顯然在這種場合中游刃有餘,無時無刻不體現出耀眼的氣質,大大方方的從大冒險裏抽出一張。許是上天成人之美,有意撮合,牌上的“懲罰”明晃晃寫着“與一位異性十指相扣,對視十秒”。
在場的人默契地看向陸川,溫淺淺的心思明眼人一清二楚,無論是相貌、身材,還是家境、氣質,兩人都門當戶對、般配得很。今天的生日宴,溫淺淺眼裏的異性,至始至終只有一個。
這種時候,旁人最愛看熱鬧。其他人有節奏地打着拍子,戲谑的流氓哨都催促着躁動的心。
溫淺淺從座位起身,羞赧地抿起紅唇,半掩在長發下的粉色耳垂驀然紅透了。她定了定呼吸,緩緩向陸川走去,裙擺在地上優雅前行,一步步朝他走近。
沈知意實在接受不了這樣的淩遲,心髒驟然一縮,情緒的堤壩頃刻間土崩瓦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兩人身上,她下意識地臨陣脫逃了。
衛生間在走廊的另一頭,沒人注意到。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丁點聲音。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啪嗒啪嗒”砸在洗手臺上,濺起一片水霧。
許久,沈知意用涼水沖了沖臉,洗去剛剛軟弱的痕跡,眼角還有幾分淡淡的緋紅。
孟詩瑤雙手環抱着倚在門口,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溫淺淺一回來,你對他也算不上什麽了。”
是譏諷,是嘲笑,也是同病相憐。
本來也算不上什麽,沈知意心想,她從來都算不上什麽。
孟詩瑤對她的沉默頗為不滿,試圖從她身上找到慰藉,“其實他也沒什麽好的,還不是随随便便就牽了別人的手。”可越是這樣,越說明她不甘。
沈知意沒有回應,今晚幻想破滅的,不止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