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墨染

即便帖子删的很快,還是不妨有人看到。孟詩瑤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可以和陸川傳緋聞,哪怕是以這樣的方式,也能讓她産生優越感。只是同樣身處緋聞中心的沈知意,自然而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教室裏的氣氛隐隐有些微妙,圍在孟詩瑤周圍的女生話中帶刺,明裏暗裏指桑罵槐,抱團排擠是她們慣用的伎倆。

兩個人隔了一個大組,好在離得不近,聽得并不真切。而且,似乎為了維持人美心善的良好形象,有陸川在的場合,孟詩瑤一幫人往往會恢複三好學生的模樣。

喜歡會讓人自卑,好人壞人皆無例外。

閑言碎語不痛不癢,沈知意懶得計較,不重要的人,說的做的都不重要。

可惜單方退讓有時并不能息事寧人,有的人生來惡劣,總要占盡先機逼人臣服。

課間操回來,原本整潔的課桌狼藉不堪,黑色墨水瓶倒扣在桌上,氲濕了最下面一層課本。沈知意從來不用鋼筆,動動腳趾也知道有人挑事,這樣拙劣的手段實在比幼稚園的兒童高明不到哪兒去。

“同桌,這是怎麽搞的?誰整的惡作劇?”方聞洲的聲音引來了周圍同學的注意,大家這才發現,沈知意座位上的慘狀。能進A班的智商都在線,只需稍稍一想,就知道這不是單純的玩笑,而是赤.裸.裸的針對。

旁觀者一陣唏噓,卻不能指望陰謀家主動站出。陸川盯着那片黑色的墨漬,眉心擰出一絲煩躁,課本已經被污染得不成樣子,恰似昨天那件藍白色的校服。

他見過女生受了欺負,大多是委屈地哭訴,方能博取同情,人類出于本能願意保護弱小。可眼前這個女生并沒有,她因生氣瞳孔透亮,鼻翼微微擴張,唇線緊繃着,顯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遷怒于人,并不明智。

故事無疾而終,憤怒潦草收場。世間總有些巧合,會在合适的時機、合适的地點,照亮在你的身上。

俞姐興致沖沖地揣着份完形填空來了,小布鞋走得一路生風。大課間這麽寶貴的時間,正适合做題放松一下。結果剛一進門,就嗅到一絲詭異的氣息,聚堆的人作鳥獸散。桌上的墨水還沒擦幹淨,沈知意只能先站着。

“怎麽回事兒?”俞姐掃了一眼,再看周圍人的表情,大致就明白今天這個大課間是占不成了。

“俞姐,做完課間操回來,就發現不知道誰把墨水倒在沈知意同學的桌上。”林藝澄搶先一步開口道,“剛剛問了,也沒人承認。”

俞姐聽完臉色微變,嘴角勾起,露出輕蔑的笑來,目光卻是變得銳利。“班長,剛才課間操哪幾個請假沒去?”這話裏已透出幾分不悅,強忍着還未發作。

她雖然擔任多年的A班班主任,但并不願意帶出一幫只重學習不修人品的學生,這樣的行為是她不能容忍的。

季朝瑜從座位上站起,聲線冷硬,“蘇若望、李曼文、宋雨彤她們三個。”

三人聞聲起立,俞姐斜睨了一眼,心中有數。女生請假無非是因為生理期肚子不舒服,人之常情的事情,平時很少細究真僞。如今同窗尚且攻讦,這份信任也該重新審視。“你們三說說吧,誰幹的?”

“俞姐,我和曼文一起去上廁所了,我們不知道這事兒。”蘇若望實在是頂不住這樣的目光,無緣無故的,沒必要替別人打掩護。

俞姐眉梢微挑,面上閃過一絲失望,一雙眼眯将起來,“宋雨彤,你怎麽說?”

眼看瞞不下去,宋雨彤只好編了個理由搪塞,“我……我不小心碰翻了墨水瓶,不是故意的。”

“你這個不小心還真是用心良苦,隔這麽老遠都能施展,一點也不像身體不舒服需要請假的狀态。”俞姐冷笑,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的借口,“既然你這麽有活力,下午體育課我替程老師上吧,肯定把運動量給你們拉滿。”

“啊,這……”宋雨彤眼神閃躲,不住地向旁邊的孟詩瑤求救。孟詩瑤視若無睹,正怕引火燒身,又怎會理她,心底暗罵蠢貨。

俞姐向來是一竿子插到底的性子,既然出手了,那就要一鍋端幹淨。班裏誰和誰走得近,哪幾個是小團體,平時都留心觀察過。宋雨彤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村裏最近剛通網,一打開電腦就看到一條火爆的帖子,我還以為是演宮鬥劇,仔細一看,原來是幾個乳臭未幹的學生,不去當演員都可惜了。”俞姐有一搭沒一搭的,輕飄飄像是在講笑話。只不過凡是了解這件事的,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底下的目光默默地聚焦在三個人身上,作為導火索的陸川慣來冷若冰霜,旁人也不敢太過放肆。沈知意心中坦然,主要過錯并不在她。倒是孟詩瑤臉漲得通紅,雖極力掩飾,眼底的心虛還是顯露無遺。

“我覺得同學們肩上的擔子還是太輕了,有閑情逸致來勾心鬥角,今天開始作業加倍。”俞姐說的輕描淡寫,語氣卻是一錘定音,“孟詩瑤,你覺得老師這個安排,合不合理?”

“合理的,合理。”孟詩瑤只覺頭皮發麻,兩腿戰戰兢兢。俞姐的手段,她自然是見識過的,說着最輕飄的話,做着最果斷的事。當衆點她的名字,是敲打,也是警告。

俞姐看着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宋雨彤,既然是你打翻的墨水瓶,那就由你清理沈知意的課桌,損壞的書本你負責更換新的,有沒有問題?”

“沒有……”宋雨彤聲如蚊吶,心下松了一口氣,這個處理不算嚴厲。

“鑒于你的不小心,明天交一份三千字的議論文給我,詳細論證一下你的不小心,記得用英文寫,順便鍛煉一下你的英語水平。”俞姐不疾不徐,如和風細雨,卻是溫柔刀、綿裏針。

宋雨彤一瞬間恨不得失聰,不敢相信那三千字的真實性,英語作文也才八百字啊!

不等她反應,俞姐又祭出一刀。“另外,課間操身體不适,說明缺乏鍛煉,為了更好地迎戰高考,下午體育課我親自幫助你強身健體。”

聽罷,宋雨彤快要哭出來了,這是什麽神仙老師?下手是一招比一招狠!

把事情安排妥當,俞姐收了笑容,沉默地往後仰了仰,聲音肅然而威嚴,“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帶到班裏來,你們玩的都是姐當年玩剩下的,待不了可以另謀高就,我這只教學生,不培養宮鬥演員。下次再有,就是通知你收拾東西了。”

深凹的眼窩閃過冰寒之意,俞姐抖了抖手裏的完形填空,交給課代表,“自己耽誤的時間,自己補回來。”

都言浪子回頭彌足可貴,誰又知歧路難返苦海無邊。有些樹苗若一開始不板正過來,日後行将踏錯,只會長成一棵歪脖子柳,于國無益,于家無助,于事無補。

這是她前半生得出的道理。

訓誡如雷貫耳,教室寂靜無聲。師者傳道為先,其次授業,有人震于威嚴,有人動于感觸,得其三分裨益,便不枉為人師。

宋雨彤極難為情地挪到沈知意的桌前,将污染的書本挑揀出來,又拿出紙巾擦拭暈開的墨漬。這事做得,偷雞不成蝕把米,未承想俞姐會橫插一杠,不僅沒達到教訓沈知意的目的,還搞得自己顏面盡失。她第一次嘗到了被人當槍使的滋味,成了衆矢之的,孟詩瑤的極力撇清讓她深感失望。

沈知意擺擺手,接受了她的道歉,沒讓她繼續收拾。

瀕臨界限的酸楚彙聚到鼻尖,淚珠在崩潰的瞬間不争氣地奪眶而出,宋雨彤抽泣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根本不理會試圖同她搭話的孟詩瑤。只有親身經歷,才懂得良師益友可謂難求。

“她倒是先哭上了。”林藝澄嗤之以鼻,把自己的課本放在沈知意桌上,“這節課先用我的吧,我和曉月共一本。”

沈知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方聞洲雖也熱心,很多事情考慮得畢竟不如女生心細。

“對了,淺淺下周要回來了。”方聞洲思維跳脫,事情過了便抛諸腦後,轉而談論新的話題。

沈知意瞳孔微縮,翻書的手顫了顫。溫淺淺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曾在一中出現,即便時過境遷,而今再被提起,沈知意也能清晰地回想起當初,那份不太光彩的嫉妒和難以自抑的酸澀。

她想要靠近陸川,不正是因為有人近水樓臺先得月,她也想瞻仰月光麽。

當高二的時候,溫淺淺因為家裏安排出國,卑劣的占有欲讓她暗自慶幸,希望她再也不要回來。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陸川對溫淺淺是不同的。個中或許有方聞洲的緣故,但身在局中執迷不悟的人,又怎能保持理智。

平靜無波的歲月,仿佛砸進一顆石子,心中叫作野心的火焰被悄無聲息掐滅。她多麽希望,蟬聯了幾個盛夏的暗戀,能夠壽終正寝,至死不會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