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流言
“去醫務室看看?”陸川看了眼膝蓋處的擦傷,等她呼吸稍稍均勻,才走近一步把水遞給她。
幾個玩得好的女生也湊了過來,沈知意謝絕了他的好意,這樣讓人誤會的行為,并不合适。“我和她們去處理一下就好。”
陸川自然懂她的意思,側過身讓出道來。他知道剛剛的行為有些冒犯,可是當心偏移的時候,身體會不自覺做出反應。或許他應該在沒有給別人造成困擾之前,學會克制。
“渴死我了。”方聞洲伸手奪下那瓶水,仰頭灌了兩口,“你別說我這同桌還挺厲害的。”
“氣喘如牛,汗如雨下,你這是虛。”江路航拍了拍陸川肩膀,意味深長。人都走遠了,還看啥啊。
陸川眼神暗了暗,舌尖頂着腮幫嗤笑一聲,“回去了。”
身後方聞洲還在争論究竟誰虛,他微微擡頭眯了眯眼,這會兒的陽光似乎格外刺眼。
沈知意被人左右開弓地“架”進醫務室,好在只是磕破點皮,沒傷到骨頭。校醫給簡單消毒處理後,又叮囑了幾句,便讓人回來。
林蔭道上,梧桐黃葉落盡,只剩枯枝,擋不住燦爛驕陽。林藝澄攙着她,照顧地走的慢些,“意意,你今天好厲害啊!要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肯定能拿第一。”
“不過第二也很棒,不僅人長得如花似玉,還挺有運動細胞,老天真是不公平!”
“嗯,話說,你能不能先松手……”沈知意吃痛,試圖收回被義憤填膺的林某人緊緊攥着的手腕。
“啊!不好意思,老衲性情了。”林藝澄看着上面一圈紅印,吓了一跳,這細皮嫩肉的,真容易留痕。将來誰娶了,怕是得金屋藏嬌供起來養着。
胡曉月看不過眼,一個人扶着就行,話又繞回來,總是能精準點題,“知意,你覺不覺得,陸川對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他一向可沒有那麽好心多管閑事的。”林藝澄湊在旁邊,幽幽地補刀。
沈知意微微一怔,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的命題,她從來不敢肖想,但她從沒覺得陸川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相反,在很多時候,她都能看到那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的善良。
“也許是因為我幫他養貓吧,之前和你們說過的。”說熾熱太過浮誇,或許真誠更為貼切。她的暗戀從來不是因為皮囊,而是執迷于那熠熠生輝的人格。
自卑的人天生敏感,沈知意沒有遲鈍到察覺不出陸川對他的善意。若是因此将善意視為私有,那才是最大的亵渎。
“說的也是,他們這種人,向來不喜歡欠人情。”林藝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腦子裏下意識地把陸川和季朝瑜比較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天下烏鴉一般黑。
這個理由不足以讓“胡爾摩斯”信服,不過此刻她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
“不管你倆有沒有關系,反正在別人眼裏,你倆說不清楚。”陸川在一中太過耀眼,他的任何舉動,都可能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問心無愧,旁人如何想,那是她們自己的事情。”沈知意蹙了蹙眉,一點就通,但她左右不了別人的想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只能如此。
胡曉月默了默,沒再說什麽。由于傷口剛處理完,沈知意便沒去看後續的比賽,三人在教室挨到飯點,林藝澄提議出去吃點東西。
正好運動會這三天,學校門禁管得松,東門口正對一條小吃街,各色美食奶茶,有了更好的選擇,時間上也很充裕,自然沒人願意去食堂。
沈知意走得慢,來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學生,在小攤小販前排着隊,煎、炒、烹、炸,空氣中全是孜然香料的味兒。
“他們家的手抓餅好吃,還有旁邊那家的涼皮。”林藝澄拉着兩人在後面排隊,上蹿下跳活脫脫像峨眉山的猴子猢狲,仿佛慢一秒就搶不到吃的。
高三生平時是沒有時間來這的,兩點一線,吃飯都盡量掐着時間,沈知意對這裏的印象還停留在高一高二的時候。魏清然時不時會拉着她過來打牙祭,在這裏能看到學校裏偷偷摸摸談戀愛的成雙成對,點杯奶茶一坐就是一中午。
想起來,去了A班之後,文理科隔了一棟教學樓,兩人的聯系肉眼可見的少了。最近一次聊天,還是魏清然告訴她,家裏在着手準備讓她出國。
沈知意其實有一點點難過,難過之後又衷心希望她能前程似錦。人生中每一階段,都伴随着姍姍來遲和漸行漸遠,朋友能陪着走過一段,已是幸運。
念及此,心情釋然。隊伍因為一刻失神空出一截,沈知意正要往前挪步,側邊三兩人借過,不知無心還是有意,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一份酸辣涼皮堪堪灑在胸前,落下大片油漬。
“誰啊,走路不看人嗎?”那幾人沒有絲毫歉意,說說笑笑徑直往前走着,似乎一切與之無關。
林藝澄本就性子急,對方這樣更讓人惱火。“喂,孟詩瑤,說你呢,撞了人裝沒聽見是吧?聽不見就趕緊去醫院治!”
“林藝澄,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撞的?這附近也沒監控,別像只瘋狗一樣亂咬人行麽?”孟詩瑤哼笑一聲,兩手抱胸,戲谑地看着她們,大有一副你能拿我怎麽辦的志得意滿。
這架勢一看就是蓄意為之,胡曉月沒想到擔心的事來得這麽快,上前一步,“孟詩瑤,都是一個班的,沒必要搞這種對立的小把戲吧?”
為了男人,争風吃醋,幼稚至極。
“麻煩你們搞清楚狀況,找不到人就來冤枉我”,孟詩瑤聳了聳肩,陰陽怪氣道,“怎麽,要不要我幫你們報警啊哈哈哈?”
“你人還怪好的。”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知意走到她面前,當着面把剛出攤的手抓餅丢在她身上,裏面的生菜葉、土豆絲、番茄醬頓時散開,在衣服上滾了滾,掉在地上。
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林藝澄和胡曉月在旁吃了一驚,看着溫潤如水的性子,不聲不響的,幹起事來也是平地驚雷。
孟詩瑤何曾受過如此羞辱,震驚之餘氣得尖叫,“沈知意!你怎麽敢!”
“我怎麽了?”沈知意略歪着頭,揚了揚下巴,眼睛裏卻是一片無辜,有樣學樣,“要不要我幫你報警呀?”
四周的吃瓜群衆一個沒忍住,偷偷笑出聲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明白的都知道,孟詩瑤這是吃了個啞巴虧,方才多嚣張,現在就有多狼狽。
這會兒鬧出的動靜不小,圍觀的越來越多。自己理虧在先,未免丢臉丢得更大,孟詩瑤轉頭扭身走了,幾個跟班蔫耷地跟在後面,像鬥敗的公雞,铩羽而歸。
林藝澄眼睛睜得溜圓,發現新大陸一樣,極為誇張地打量她。“意意,我今天算是對你刮目相看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堪稱女中豪傑!”
胡曉月也一副老母親欣慰的表情,朝她豎起大拇指。怪不得古人雲,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可愛的外表最容易欺騙人。
玩歸玩,鬧歸鬧,經歷了這麽一出,好好吃飯的興致一掃而光。看着滿是油漬的藍白校服,是個人都覺得鬧心,沈知意咬着下唇嘆了口氣,好在教室裏還備了外套,回去換一身就好。
無妄之災,擡頭間,正對上那雙漆黑如星子的眉眼,像研開的濃墨,是波瀾不興的湖。
沈知意只覺腦子裏“轟”的一聲,剛才的氣概蕩然無存。她并非要保持什麽淑女人設,只是一種中二行為被抓包的強烈羞恥感湧上心頭。不知道對方全程看到了多少,說不定還會被冠以人品惡劣、德行有缺的标簽。
以惡制惡,自己與她們有何不同?苦就苦在,無可申辯,無從解釋。
耳垂鮮紅欲滴,沈知意就這樣紅着臉從他身邊經過,好在陸川似乎理解她的囧迫,一眼過後便将目光轉向別處,只在擦身而過的一霎那,聽得一聲低笑,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直到回了教室,她才覺得自己能重新呼吸。
在學生時代,某某和某某鬧別扭屢見不鮮,平時閑聊起來當個笑話,誰也不會上綱上線。只是流言的傳播不受當事人控制,随着傳播鏈條的延長,故事版本越發離譜。
什麽“A班兩女生小吃街大打出手”“為愛争風吃醋三角戀極限拉扯”“校草的兩個野蠻女友”層出不窮,博人眼球。
事關陸川的話題自帶流量,每個版本都能腦補出一出大戲,學校貼吧讨論這條八卦新聞的樓層高達幾百,甚至有破千的趨勢。
沈知意承認看到這些評論的時候,有些心慌。她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人類的記憶總是短暫,對這類熱點的關注會随着時間消退,她擔心的是如果陸川看到這些會怎麽想,她那小心翼翼隐藏的心思會不會在猝不及防的瞬間公之于衆,然後被宣判死亡。
好在這條帖子第二天就被删除,連發帖的賬號都注銷了。沈知意有些慶幸,貼吧的管理員第一次如此負責,讓暗戀的種子還能繼續在黑暗中卑微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