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砍啊,你不是能做到心無旁骛嗎?在刑臺上,你的眼裏不是只有犯人嗎?”
監斬官見南烈遲遲不動手,催促道:“劊子手,速速行刑!”
南烈這才回過神來,可是随即出現在他眼前的又變成了美雪,她正用一種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并說道:“南烈,為什麽你那麽狠心見死不救?櫻木是因你而死,你這個殺人兇手,我恨你,我恨你!”
南烈猶疑不決,令周圍的民衆迫不及待,于是聲聲催促起來。
催促聲喚醒了南烈,他定了定心神,最後一咬牙,一刀砍了下去,可是卻發揮失常,他的刀上遍布血跡。他知道,他完了,他的劊子手生涯結束了……
孤獨的夜,寒冷的風,飄零的葉,絕望的人……
是誰隐匿在這夜風中輕輕的吟唱?
是誰獨倚在這小窗邊不舍的張望?
原來是曾經最優美的旋律在這落寞的冬夜裏來回飄蕩……
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也可以說是“情理之中”。
櫻木的死給美雪以致命的一擊,令她在這個冬夜作出了人生最大的抉擇,或是帶着些許不甘,或是帶着些許惆悵,她朝這個無情的世界揮了揮手,然後喝下了那碗加了五包迷疊散的茶水,悄悄走向那通往冥府的大門,她只求在無論怎樣的來生裏,都不要再重蹈這一世的覆轍……
這個冬夜裏,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做了什麽,只有那悲悲戚戚的調子在訴說着她的故事,一個卑賤的,凄苦的,青樓女子的故事……
也許有人會嘆息,也許有人會難過。
但是用不了多少時日,這個世界便會忘記她,忘記天香樓裏的櫻木美雪,忘記曾經有一個地位卑下,卻情深義重的女子來過這凄冷的世間!
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一晚,美雪的歌聲如夢如幻,如泣如訴,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吏部的公文沒幾日就到了刑部司獄,沒有驚喜,沒有改變,對三井的處決依舊是:革職。
三井收拾完東西,最後看了一眼刑部司獄,便走了出來,剛到門口,迎面碰見德男和幾個弟兄一起進來。幾人皆是說說笑笑,簇擁着新上任的德男,嚷嚷着晚上要一同去天香樓喝花酒,這情景,不禁讓三井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雖說三井見怪不怪,倒是德男,有些不好意思,對他說道:“老大,我……”
三井見他一臉窘迫,寬慰道:“好好幹,以你的能力,綽綽有餘。”
“是,老大,我一定不會給老大丢人的。”德男立即表态。
幾人正說着,南烈走了過來……
是夜,小蓮要照顧阿孝,伊藤要打掃房間,最閑的就剩藤真了,他坐在後院裏正忙着疊紙錢。當然,紙錢是燒給美雪的,她在世時,未能替她做點什麽,現在去世了,幫忙疊紙錢,也算是略盡綿力吧。
南烈見他一個人,于是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一張錫箔,跟着他的姿勢,一同疊了起來,一邊疊,一邊說道:“稍後,我會搬出去。”
藤真的心不由得一痛,他定了定神,追問道:“你找到地方了?”
“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所。”南烈回答得理所當然。
藤真以為南烈突然要離開是因為晴子對他的态度,于是勸慰他,不用理會,晴子總有一天會諒解的。可是他卻不知道,南烈做了那麽多年的劊子手,又豈會擔心“誤會”二字,再說,要一個人去明白另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只不過,藤真不以為意,他說:“你不是不需要,你是習慣。習慣讓你覺得沒必要去跟別人解釋那麽多。”
這話說得甚是有理,南烈不禁有些佩服藤真的讀心術。
藤真見他不反駁,繼續說道:“要了解一個人并非你想得那麽難。”
南烈露出一抹苦笑,說道:“我知道你明白,但是你只是芸芸衆生中最難得的一個罷了。”說完,他看着手上疊得四不像的紙錢,嘲諷一句:“疊成這樣,你說下面會不會不認賬啊?”
藤真笑了,問道:“你會介意疊成什麽樣嗎?你不是不信鬼神,不信因果報應的嗎?”
南烈卻調侃道:“可是你信啊。”
随即,兩人對視一笑……
有句俗語說得好:裝睡的人始終叫不醒,要走的人終究留不住。
這一晚,藤真破天荒的失眠了,為南烈,更為了他自己,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對南烈的感情,就像是自己給自己挖的一個坑,愛上南烈讓他義無反顧的跳進這個坑。那麽坑是自己挖的,跳也是自己跳的,現在爬不出來又能怪誰?想到這裏,他自嘲似得露出了一抹笑容,瞥一眼窗外,天邊竟已泛起了魚肚白。
反正也睡不着了,他索性一翻身起床了,收拾妥當後,來到書房,翻起了醫書。醫書甚是枯燥乏味,沒看幾頁,就讓他哈欠連連,朦胧間,竟看到花形背對着他,坐在圓桌邊。
于是,他端一杯茶,上前關心道:“身體不好,為什麽不去房裏躺着。”
花形喝了一口茶水,咳嗽幾聲道:“你也知道我這個病了,喝再多的藥也于事無補,藥那麽苦,還不如喝你的寄桑清茶來得香甜。”
藤真笑他像個孩子,又說道:“你喜歡喝的話,一會兒我寫方子讓小蓮去煮。”
花形點了點頭,繼而又問道:“是不是我想怎樣,你都會答應我?”
藤真點了點頭。
于是花形說道:“我要你幸福。”
藤真笑了,他說:“有你爹,我爹,還有小蓮和伊藤陪着我,我覺得很幸福。”
沒想到,花形卻搖了搖頭,他指着院子裏的一道側影說道:“難道不是因為他嗎?”
藤真這才發現,南烈不知何時竟坐在院子裏,正獨自吃着面條。
這時,花形又道:“無論是哭,是笑,一直陪着你的,都是他,他應該可以給你幸福,去吧,找你的幸福去吧。”
……
藤真一驚便醒了,才發現剛才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夢,他擡頭望向院子,此時那裏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南烈在吃面。他有些掃興,合起了醫書,卻意外的發現,醫書下面竟壓着一張紙片,紙片是上次被花形老爺撕了的那本小說留下的碎片,應該是收拾時遺漏了,藤真拿起紙片細看,上面竟赫然寫着:要幸福。
就這樣,藤真心裏憋着一肚子的話,想要告訴南烈,可是這一晚,南烈卻遲遲沒有回來。
家裏又重回以前那般冷清了,因為晴子去給病人送藥了,所以飯桌上,除了藤真以外,就只有小蓮、伊藤和花形老爺了。以前家裏冷清,倒也習慣,可是經過熱鬧後的冷清,多多少少讓人覺得有些凄涼……
次日,藤真送別了三井,三井說稍後他會去城裏王員外那裏做長工,總之不管如何,他都會照顧好彩子母子的,于是彩子笑他,說他放着黃花閨女不要,偏要她這個再嫁的女人,真是傻透了。
看着兩人恩恩愛愛,如膠似漆的樣子,藤真很是欣慰,本來嘛,婚姻又不是談條件,情投意合才是最重要的。
送別了三井夫婦,藤真走在回程的路上恰好遇見了新上任的德男。
德男是個直腸子,藏不住話,沒聊幾句,便将南烈辭了劊子手的事告訴了藤真,還怪南烈提得這麽急,真是難為他了,一時半會兒的,讓他上哪兒去找手藝那麽好的劊子手。
當然,後半截話,藤真壓根兒沒聽進去,因為他腦子裏此刻都是南烈,南烈不做劊子手了,豈不等同于送死?事不宜遲,藤真懇求德男先不要将南烈辭工的文書上呈吏部,接着就去了一趟刑部找南烈,結果沒找到,離開刑部後,他立刻回家,可惜南烈不在房裏,正打算再出門找他時,恰好遇見了小蓮,小蓮說南烈可能出去喝酒了,于是藤真氣都沒舍得喘一下,又直奔烏衣巷,哪想到,到了那裏,老板說南烈根本沒有來,還問藤真是否和他約好了。此時,藤真已經顧不得搭理他了,他直奔郊外,可惜依舊找不到。
就這樣,來來回回,周而複始,一直找到了戌時,藤真兩腿發軟,覺得實在是走不動了,才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徑烏衣巷時,恰好看到了夜色中的南烈,他正坐在那裏喝酒。
原來南烈從面攤老板口中聽說藤真在找他,未免與他失之交臂,所以一直坐在這裏等他。再見到藤真時,南烈心中竟沒來由的一陣激動,他上前問道:“找我什麽事?”
藤真心中有氣,別的也不多啰嗦了,直奔主題道:“為什麽要請辭?你會死的。”
南烈避開藤真的眼神,說道:“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是的,藤真安慰他,櫻木的死,美雪的死,雖然大家都怪罪于他,但這并不代表是他的錯。旁人或許不懂,可是他懂,更何況南烈自己也曾經說過,他不介意別人怎麽看他。
南烈點了點頭。
藤真怒了,說道:“那你為什麽要放棄劊子手,一心赴死呢?你這算是什麽英雄好漢,一死以謝天下嗎?所有人都在逃避,美雪是這樣,現在連你也這樣,你們個個都不怕死,那為什麽沒有勇氣活下去呢?難道生命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麽不值得珍惜,說放棄就放棄?”說道這裏,藤真哽咽了,他停頓片刻後說道:“想當年,花形那麽不想死,卻還是死了,他忍着痛,都想多看這個世界幾眼,多呼吸幾口人世間的空氣……”
南烈見他難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不是逃避,我是面對。”
“面對伏法嗎?”藤真擡眼與他對視。
南烈語重心長的回道:“是,當日既然有人死于我的刀下,這份罪,這份債,我就應該償還,但是當時我沒有勇氣面對,我怕死,所以我選擇做劊子手,但是今天,我有。”
以為沒有帶走一片雲彩,無形中,卻早已留下一地塵埃,等着愛他的人忘記,恨他的人想念,藤真再也忍不住了,他問他:“難道這世間就沒有你值得牽挂的人了?”
南烈心中咯噔一下,他猜,有一天若他死了,眼前這個傻子或許真的會想他,念他,甚至恨他,可是他不要他的想,他的念,他的恨,他只要他忘記,忘記曾經同樣有個名喚南烈的傻子偷偷的愛過他,就已足夠。于是他硬起心腸,說道:“我是一個死囚,從始至終我都是孑然一身,何來牽挂之人?”
“那我呢?”
是啊,那他呢?從自己誤打誤撞住進禦史府開始,藤真就已經走進了他的生活,滲入了他的生命。南烈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藤真見他不再說話,于是提醒他:“你以前答應過我,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你不可以言而無信,不可以反悔。”
許下的承諾欠下的債,南烈欠了櫻木一條命,欠了美雪一個弟弟,欠了晴子一個愛郎,如今再欠藤真一個承諾,豈不是晚節不保。這麽一想,他點了點頭,回答道:“好,我答應你,我會信守承諾。”說完,他看一眼天色,已經很晚了,于是向藤真提議一起回家,說着,便拉住了他的手。
藤真感到意外,與南烈對視一眼,以為他會松手,卻沒想到,他捏得更牢了,随後,兩人相依相偎,一同消失在這寧靜的夜色中……
☆、祈福
再說皇宮這邊,不知為何,這幾日上朝都不見仙道的蹤影,聽他身邊的越野公公說,那是因為皇上龍體違和,故無法上朝,可是安西心裏惴惴不安,他總覺得“龍體違和”的表象下似乎正醞釀着一場陰謀。照此情形,本想在鏟除流川楓和高頭力之後,将皇子送回宮中的計劃,恐怕是不得不提早進行了……
當然,安西在加快計劃的同時,高頭也沒閑着,他手下有個極其得力的幹将,名叫“牧紳一”。此人不止武功高強,心思甚是缜密,派他出去調查上川氏遺腹子的事沒幾天,便有了端倪,說是禦史府有個叫藤真健司的大夫近期收養了一個孩子,起名“花形孝”。鑒于他收養的時間,牧紳一推測,很有可能就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民間皇子。
高頭一聽,頓時眼睛一亮,順着牧紳一的思路推理道:“堂本五郎原本得了流川楓的命令,要他除去上川氏,不知因何變故,他不但沒有除去上川氏,還通知了安西光毅,救走了上川氏母子。而依據刑部司獄的記錄,堂本又在行刑前曾見過藤真一賢,說明他和藤真父子相熟。而且,藤真健司是個大夫,懂得刨腹取子,一點都不奇怪,所以他手中的養子就是皇子,堂本啊堂本,難為他死到臨頭都守口如瓶,沒有将皇子的下落抖露出來,才讓安西光毅将計就計,繼續把皇子藏匿于禦史府,好一招掩人耳目。然而,最可笑的是,流川楓這個狼崽子竟然做夢都沒有想到,收留皇子的人竟一直就在他身邊。”
要不說高頭怎麽是“千年的狐貍萬年的精”呢,單從這只字片語,再結合刑部司獄那邊藤真一賢探訪堂本五郎的時間記錄,他竟從千頭萬緒中找到了線索,理清了思路,證明了藤真手上的養子确系是龍裔的事實。
那麽事已至此,寧枉勿縱,把禦史府一家統統關進天牢就對了!高頭立刻下令查封禦史府,末了,關照牧紳一,此事不必讓流川楓知道!
牧紳一遵命!
就這樣,次日晌午,牧紳一帶着一隊影衛查封了禦史府,帶走了所有人,有花形老爺,有小蓮,有伊藤,卻唯獨沒有藤真健司和那孩子,那麽藤真帶着孩子究竟去了哪兒呢?說來還真是巧了,自從那晚兩人互訴衷腸後,彼此之間就再沒有隔閡,所以次日一早,兩人便一同前往相國寺,替美雪和櫻木上香,順便為阿孝祈福。
回程的路上,南烈忽然注意到路邊樹枝上挂着的一條紅色絲帶。
一般人也許不會在意,但是南烈不同,遙想當日,他帶着彩子逃亡時,就和彩子約定過,如果發生什麽意外,被逼分開,就在樹枝上挂一根絲帶,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位置。如今,他倒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而不是誰有難了。
然而下一刻,就見彩子從樹叢裏跑出來,氣喘籲籲的對他們說道:“影衛查封了禦史府,要抓你們,你們千萬不能回去啊。”
原來晌午影衛在抓人時,恰好被路過的三井和彩子撞見,三井悄悄問了跟在隊伍最後的德男,德男告訴他,是因為藤真健司犯了法,至于是什麽法,他也不知道。三井心下不妙,于是和彩子商議,兩人兵分兩路,一個守在禦史府那裏,一個則出來找他們。
藤真聽得莫名其妙,什麽叫“他犯了法”,他犯什麽法了?
正要詳問,南烈勸道:“事情可以稍後再弄清楚,如今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于是,彩子立刻将事先準備好的幹糧和銀子遞給他們倆,末了解開背上那用布包着的斷魂刀對南烈說道:“這是德男收拾屋子時,替你收起來的,拿着。”
南烈向彩子道謝,并與她約定,之後若還有事要通知,盡管用這個辦法。
彩子應下後,便向他們告別了。
看着彩子離去的背影,藤真久久無法相信,自己竟無緣無故“犯了法”,還被判了刑。思及此處,他對南烈說:“我去求流川公子吧,或許他會幫我。”
“不行!”南烈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藤真不解,以為他還在介意上次流川沒有幫助櫻木的事,于是解釋道:“他上次心情不好,何況我是他親哥哥,這次或許……”接着,藤真将他是流川的親哥哥的事告訴了南烈。
南烈驚訝的看着他,他從沒想到過,世人口中心狠手辣的流川公子會有這麽一個仁心仁德的哥哥,可是不管怎樣,且不說流川不知道藤真是他哥哥,就是知道了,也不保證他就一定會救他,但是流川想要殺死阿孝卻是板上釘釘的事,于是,南烈将阿孝是皇子的事和盤托出。
藤真聽後,驚訝萬分,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機緣巧合下,竟救了當今聖上唯一的血脈……
無獨有偶,晴子在洋平的保護下,同樣沒有被牧紳一抓到。兩人悄悄躲進安全屋後,洋平将阿孝是皇子的事告知了晴子。
晴子驚訝之餘,嘆息一聲:“原來你為了保護皇子,才僞裝成彩戲師的?”
洋平點了點頭,可是心裏卻感慨,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彩戲師,那該有多好。當然,如果朝政清明,沒有陰謀詭計,那麽他也不用疲于奔命,收工後,還是可以去變戲法哄人高興,想來,這樣的日子不遠了。只是眼下絕非兒女情長的時候,他關照晴子務必躲在安全屋,這裏有足夠的糧食和水,說完,他便要起身離開。
晴子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說道:“凡事多加小心。我在這裏為你祈福。”
“像給櫻木祈福那樣三步一跪嗎?”洋平脫口而出,又見晴子不再說話,于是尴尬的笑了笑,為自己找起了理由:“對不起啊,我無親無故,難得有人關心我的生死,一下子開心過頭,胡言亂語了,你別放在心上。”說着,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晴子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丢了官位的三井是徹底陷入了窘境,就算彩子不介意,可他不能不介意。上一次,他告訴藤真他要去王員外那邊做長工的事,是騙藤真的,其實根本就沒有人請他做事,試想,誰會去請一個右手殘廢的人來做事呢?
于是這天,三井又一次來到大街上找工作,可是工錢多的,比如教書先生、賬房先生什麽的,輪不到他,告示剛一貼出來,便有一堆人争着搶着要去做;至于工錢少的,比如打更,守義莊什麽的,三井又覺得養不活彩子和宇昂;那麽剩下的就只有倒夜香,扛米,扛沙袋等工錢不多不少的力氣活,三井又做不了。
這麽一圈兜下來,愣是一個工作都沒找到,再摸摸自己的錢袋,裏面空空如也。
正思索着午飯是不是将就一下不吃時,一個影衛朝他走了過來,開口就問他是不是三井壽。三井點了點頭,還未來得急問個明白,就被抓到了城中最大的酒家“一品樓”!
原來,要見三井的是牧紳一!
那牧紳一也不和他兜圈子,抿一口茶,直截了當說道:“你在朝中辦過事,影衛的手段,應該有所耳聞吧。”
三井跪在地上,尋思着他們大概是想打聽些什麽,于是說道:“大人想知道什麽,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牧紳一嘴角露一抹淺笑,瞥了他一眼,問道:“藤真健司,現在身在何處?”
三井心下一緊,說道:“小人不知道。”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能讓牧紳一滿意,試問一個登堂入室的好朋友,豈有不知道對方下落的道理,他立刻使了個眼色給他的手下,那影衛領會後,竟一腳踩在三井的右手手背上。
舊傷未愈,這一腳竟是逼出了三井的眼淚,可他強忍着,依舊什麽都不肯說。
牧紳一誓不罷休,又給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影衛得令後,立刻對着三井一陣拳打腳踢……
下午,南烈又來到了昨天遇見彩子的那個山坳,果不其然,白色絲帶已經系在了樹枝上。南烈上前環視四周,這時,看見三井頂着一個大花臉向他走來。
三井告訴他上午影衛把他抓去毒打了一頓,不過他沒有供出南藤二人的下落,因此影衛也拿他沒轍。可是年輕人挨幾下毒打不是問題,年邁的花形老爺可受不住這樣的嚴刑逼供,鑒于目前形勢嚴峻,稍後,他打算去天牢,偷偷帶走花形老爺一家,然後送他們去城外十裏的風波亭,到時候,讓南烈和藤真在風波亭那裏與他彙合就好。他會預先準備好馬車,送他們遠離京城。
南烈聽後,立即說道:“這事很難辦,你會惹禍上身的。”
三井笑了,自嘲道:“以前私放犯人會被革職,現在平頭百姓一個,還有什麽可以輸的。頂多和彩子一起離開京城,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又有什麽割舍不下的。”
這麽一說,南烈點了點,同意了三井的方案,表示回去知會藤真一聲即可。
話說南烈還真是有辦法,這兩日,他帶着藤真和那孩子,一直躲在一個破廟中。他将三井的計劃告訴了藤真。藤真當即表示此方案可行。
可是,南烈卻提醒他:“這樣一來,恐怕我們以後要與世隔絕,歸隐山林了。”
“你怕嗎?”藤真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着南烈。
南烈嘴角一咧,自嘲道:“過去十年我都是過着這樣的生活,有什麽好怕的,我只是擔心你和阿孝不習慣而已。”
南烈說得甚是,可是不冒這個險,就只有死路一條。
南烈見藤真不說話,便知他所想,于是說道:“其實,洋平或許可以找到我們,我們何不……”
“不可以。”藤真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這麽多日子過去了,洋平是死是活不知道,我們萬一錯過這個機會,花形老爺一家就會被處死。再說阿孝,四面紅牆,波谲雲詭,連堂本這樣的太醫尚且落得如此下場,試問阿孝又怎麽能敵得過豺狼虎豹呢。”
這時,阿孝哭了,藤真立刻将他抱了起來。
是啊,說他自私也好,說他無畏也罷,總之,他不願意把阿孝交出來,做不做太子又怎樣?流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照樣膽戰心驚,謀算人心,過得一年是一年?倒不如隐姓埋名做個普通人,雖然日子不見得好過,但至少可以笑得開心,睡得香甜,終其一生,平平安安。
聽完這番話,南烈伸手撫過藤真的臉頰,他多想告訴他,剛才在回來的路上,他是多麽擔心藤真會不同意和他歸隐山林,現在好了,他們的想法竟如此一致,南烈露出一抹淺笑,說道:“明天,我們一家一起離開京城。”
“嗯!”藤真欣慰,他一直以為再也找不到像花形那樣的伴侶了,卻沒想到,上天将南烈賜給了他。他們是多麽般配,一個是斷袖,注定沒有子嗣,一個是死囚,注定不能娶妻,如今他們相愛,又有阿孝繞于膝下,豈不是美事一樁……
只是,此刻沉浸在幸福暢想中的他們又怎會料到,三井,已經不是他們認識的三井了。
☆、出賣
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現在還是一個“好朋友”的出賣之心。
原來那天,抓走三井的那群影衛除了把他毒打一頓之外,其中有一個叫阿龍的人,竟向牧紳一提議廢了三井的手,沒想到,牧紳一笑而不語。于是,那阿龍舉起寶劍對準三井兩只被摁得死死的手背說道:“我是先廢了你的左手呢,還是先廢了你的右手。”
三井見他們動真格的了,終于忍不住,說道:“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有妻有兒,孩子未滿周歲,求求你們。”
牧紳一見他終于讨饒了,便示意手下松手,然後大大方方的将三個金元寶擺在他面前,說道:“替爺辦件事,事成之後,爺還會給你雙倍,如何?有妻有兒,還是應該享受天倫之樂的。”
就這樣,在威逼利誘下,三井妥協了,這才有了他向南烈通風報信的一幕。
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三井渾渾噩噩的拿着金元寶回到家中,卻怎麽都想不到,這三個金元寶會出賣了他。
當彩子看到金元寶上清清楚楚刻着的“影衛”二字時,她才知道,她的郎君變節了。她無法理解三井口中所說的為了他們母子,他無從選擇,她說道:“有,人從來都有選擇,當年宇昂的爹就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三井聽後,不再說話,是啊,木暮公延就選擇了一條這樣的路,一條死路,他從來都是彩子心中的英雄,他為了江山社稷,他為了黎民百姓,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當真是真英雄,可是那又怎樣,好人有好報了嗎?沒有!當日,如果不是因為朋友關系而輕信櫻木的話,自己又豈會落得如此這般,于是他大聲說道:“要不是我這麽做,你們早就死了!”
彩子沒想到,事到如今,他依舊不知悔改,她哭着說道:“三井,我們可以沒有錢,沒有米,甚至沒有明天,沒有将來,但我們不能沒有人格!做人不是這樣的。”
三井不理她,反駁道:“難道我就自私這一次也不行?如果藤真當我是朋友,他也不會看着我去死吧。”
“那你就忍心送他們去死?他救過我們母子啊。”說到這裏,彩子聲淚俱下,她覺得三井已無藥可救,不想與他多費唇舌,于是,企圖奪門而出,去給南烈和藤真通風報信。
怎奈,三井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攔住了彩子的去路,随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并立刻鎖上了房門。之後,無論彩子在房裏怎麽哭喊,他都不再理會,他只說:“彩子,過了明天,過了明天一切就都會好的。”
這一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次日,南烈和藤真抱着孩子,如約趕到風波亭,看到三井早已等在那裏。和他一起的,還有花形老爺,小蓮和伊藤,只不過他們都是背對着自己,這就有點奇怪了,照理說,親人見面應該分外親熱才對啊,不好!南烈立刻拉住藤真的衣袖,說道:“我們好像中計了。”
藤真不明所以,剛要開口,只見三井走了過來,走到近處,他趁藤真一個不留神,立刻搶走他手裏的孩子,便往前跑去,接着,一群影衛嗚嗚啦啦沖了過來。
縱使南烈武功再高,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好在這時有一群黑衣人趕到,替他抵擋了那群難纏的影衛。南烈無心戀戰,一心只想追回孩子,于是,他騰空而起,踩着幾個影衛的肩膀,一個跟頭翻到三井面前,搶回了孩子。
正當他準備和藤真上馬逃走時,一支暗箭射了過來。
南烈朝射箭的方向望去,只見櫻木穿着影衛的衣服,手執寶劍,從大樹後面走了出來,可是,他不是來救他們的,而是來殺他們的,他連商量的餘地都不給南烈,直接用劍刺向他。
影衛太多,黑衣人中有一個眼看這裏形勢不妙,于是一個跟頭翻到藤真面前,對他說道:“把孩子給我。”
藤真看着那雙如秋日湖水般溫暖的眼眸,認出是洋平。于是,立刻把孩子交給了他。之後,洋平一個跟頭,便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南烈和藤真此時插翅難飛,皆不幸落網!
藤真從來都沒想到過,自己再一次見到流川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中。
皇宮仍是那皇宮,可是接見他的地方已不再是楓雅殿,而是蕭陽殿裏一間廢棄的屋子。至于流川,盡管他是來向他示好的,可是在藤真心中,他早已不是他所認識的流川了。
高頭人老成精,沒抓到孩子,只逮住了藤真,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麽用,所以他想到了流川,企圖讓流川打人情牌,誘導藤真說出孩子的下落。
當流川從高頭口中聽說藤真被關在蕭陽殿,而且他收養的孩子就是當今皇上的血脈時,着實震驚了好一會兒,待他回過神來,他便明白,要想知道皇子的下落,還得撬開藤真的嘴。所以參拜完畢後,流川支走随從,對他說道:“本公子聽說你被影衛抓了,怎麽樣,有沒有受傷?”說着,便要去查看藤真的手。
卻沒想到,藤真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客套一句:“多謝公子關心。”
敏感如流川,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謹慎,于是說道:“你我之間當真已經如此生疏了嗎?”
“草民不敢。”說着,藤真又要下跪。
流川将他扶起,說道:“如果你再自稱草民,我可就當真了。”
藤真這才說道:“健司不敢。”
于是,流川将藤真為何會被高頭軟禁于此的原因告訴了他,他說,雖是無心,但是皇子确實是藤真私藏了的,因此,禦史府一家私藏皇子的罪名也算坐實,不容抵賴,然而,高頭之所以沒有把他和南烈一同關進天牢,完全是因為顧念他和自己的關系,未免皇室龍裔流落民間,引起軒然大波,無論如何,還請健司告知皇子下落。
一番話說得是殷殷切切,可是在藤真聽來,卻是一個字都不會再相信,他說道:“公子既然已經知道皇子是被劫走的,那麽我又怎麽可能會有頭緒。”
流川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他轉過身,背對藤真說道:“本公子明白,不過你放心,影衛直屬高頭丞相管轄,查找皇子下落,他責無旁貸,不過這段時間,就委屈你留在這裏,至于你的家人,我會妥善照顧,不必擔心。”
“妥善照顧”這四個字此刻聽來,堪比豺狼虎豹,藤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