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說着,她一把扯下頭上的發簪朝流川刺去。

也許是躲避不及,也許是故意為之,總之,流川的手背被彌生劃傷了。

衆人一見這陣勢,紛紛将彌生拉走,可是彌生依舊大喊大叫:“皇上,醒醒吧,為了大齊的江山,你不可以再寵幸這個妖孽了!他生不出孩子的,皇上……”

仙道心疼的看着流川的傷口,非但不理會彌生,反而對安西怒目而視:“湘北王,你讓朕來,朕來過了,現在你滿意了?!”說完,便攜着流川離開了蕭陽殿,徒留安西一人,遺恨萬千,悔不當初。他遺恨的是先皇臨終前曾關照他好好輔佐相田氏,可他沒能做到;後悔的是當初流川與仙道堕入愛河,為什麽他就沒能狠心一劍捅死這個孽障,也好免除今天的一切……

是夜,仙道在宣政殿批閱奏折至亥時。

要說彌生的那番瘋言瘋語當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倒也不見得,仙道雖然沒有理會她,但心裏終究是被紮上了一根刺,每每想起,總覺得有些不舒服,至于是哪裏不舒服,他又說不上來。

正思量着,身邊的越野見時辰不早了,于是向他啓奏是否擺駕楓雅殿。

仙道遲疑片刻後,說道:“算了,就在宣政殿吧。”

于是這一晚,仙道破天荒沒有與流川同塌而眠……

再說南烈,自從他在美雪面前拒絕收櫻木為徒後,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所有人的公敵。

伊藤小蓮說他冷酷無情,美雪晴子怪他見死不救,就連三井也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只有藤真例外。

他見南烈行色匆匆的往外走,于是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說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

“為什麽不收櫻木為徒?”

“是。”

南烈想了想,于是将他當年行刑前的事告訴了藤真:

那是南烈第一次見到北野。那天,北野手提斷魂刀,來到南烈面前,自我介紹了一番。然而,南烈壓根沒心思去聽,想着一個快要死了的人,知不知道劊子手的名字,又有什麽關系呢?之後,北野問他為什麽要殺人?南烈連眉毛都沒擡一下,回答他卷宗上都有,何必多此一問。可是北野卻說:我要你親口回答我……

說到這裏,藤真明白了,南烈是想讓櫻木親口回答他,這還不簡單,去牢房找櫻木一問不就行了?

可是南烈卻搖了搖頭,說道:“在這之前,我要先去一趟義莊!”

義莊?!

于是兩人來了義莊,找到了清田信長的屍體,然後揭開了上面的白布,只見清田兩眼怒目而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甚是吓人。

南烈和藤真上前仔細檢查了他的傷口,片刻後,南烈嘆息一聲,說道:“如我所料,看來櫻木不是錯手殺了清田,而是故意的。”

“怎麽說?”藤真不明所以。

于是,南烈示意他查看清田的四肢,并說道:“他的傷口全部是手腕,膝蓋,腳後跟和其他關節筋絡,這明顯是按照人體筋絡圖,來攻擊他的筋脈位置所致。”

藤真頓時豁然開朗,他順着南烈的思路,繼續說道:“清田那時已經四肢筋脈盡斷,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如果櫻木只是一時半刻的沖動,這時就應該立即停止這場打鬥,可是他沒有。”說到這裏,藤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還是他認識的櫻木嗎?手段殘忍至極,雖然仵作判定是一鈎斃命,但櫻木根部就不是割了一下就停手的,而是不斷的割在同一位置,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直到血肉模糊,面目難辨……

南烈說道:“他殺清田根本不是為了救晴子,而是報複!”

藤真看向南烈,問道:“所以你不收他為徒?可是你也知道,清田嚣張跋扈,壞事做盡,怎麽說也是死有餘辜啊。”

南烈露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藤真一定會這麽說,當然,他也贊同藤真的說法,于是說道:“我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

離開義莊後,南烈直奔司獄大牢,打開牢房大門,如願見到了櫻木。他替櫻木打開了铐在他雙手上的鐵鎖,櫻木見狀,高興的說道:“師父,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南烈回答他:“我是在考慮收你為徒。”

此話一出,櫻木立刻就要跪下答謝,然而,南烈卻阻止了他。南烈告訴他,有幾個問題要問他,只要他如實作答便可。

櫻木點頭應允。

南烈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人?”

櫻木答:“我以為他玷污了晴子,你也知道,女人叫起來的聲音都差不多,我把麻理當做晴子,也不奇怪。再說,清田信長壞事做盡,他是死有餘辜。”

南烈又問:“現在要行刑了,你有什麽感覺?”

櫻木答:“我很怕,雖然我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怕,但其實我很怕,一會兒希望那一刻不要來,一會兒又被等死的感覺弄得希望這一刻快點來,總之,就是很怕。”

最後,南烈再問道:“你有沒有後悔?”

問這個問題時,南烈忽然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他對北野說:我後悔,後悔自己喝醉了,後悔錯手打死了人,但我不後悔待在牢裏,因為就算時光可以重來,我還是會去救那個女子。就這樣,北野欣賞他的誠實,欣賞他面對生死的坦然,最後收了他為徒,給了他一條生路。

現在櫻木同樣面對這個問題,他的答案又會是什麽呢?

櫻木回答:“我後悔,我當時是一時沖動,但我不應該殺人,我打傷他時就應該住手,盡管他卑鄙,但畢竟也是一條人命,他有父母,有妻兒,有朋友,是我的一時沖動,給這些人造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櫻木說得真真切切,可是南烈卻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不知道為什麽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櫻木仍然不肯說真話,仍然不肯面對自己的內心,這樣的人,他不能收為徒弟。于是,他将櫻木是怎樣虐殺清田信長的細枝末節,一一說給他聽,最後直截了當的指出他是故意虐殺清田致死,令櫻木無從狡辯。說完,依舊将他雙手上的鐵鎖鎖上。

通往生路的大門又一次被無情的關上!

櫻木覺得這幾句對話就像夢一樣恍恍惚惚,他咧嘴一笑,對南烈說道:“是啊,我是騙你,我是故意要他死,不過最好笑的就是你竟然跑來問我有沒有後悔,難道你覺得他不該死嗎?這種渣滓,我還嫌殺得他太晚,殺得他太痛快,我應該再折磨他久一點……”

不管櫻木說什麽,南烈都是面無表情的鎖上牢房的大門,最後說道:“還是想一下有什麽餘願未了吧。”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櫻木看着南烈離去的背影,叫嚣道:“要本天才殺人償命,是老天爺的錯,本天才沒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照樣殺了他,殺他十次,殺他百次,殺他千次,本天才沒錯,沒錯!”

櫻木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裏被無限放大,重疊,再放大……

……

死期将至,所有人都很難過。

先說美雪,她因為傷心過度,早已是病得昏昏沉沉,別說是接客了,就是平日裏往來的幾個好友,她都避而不見,還囑咐桂姨替她謝絕一切探訪,可是門外依舊響起了敲門聲。

她顫顫巍巍的起身去開門,看到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南烈。

對于南烈,美雪心中甚是矛盾。南烈曾經救過她,扪心自問,她真的愛過南烈,也幻想過有一天恢複自由身後,能與南烈雙宿雙栖,可是如今,幻想只能是幻想了,從南烈回絕了她收櫻木為徒的乞求開始,她就不再愛他了,她甚至有些怨他,有些恨他,她冷冷的問道:“你來幹什麽?”

南烈也不啰嗦,簡明扼要道:“來完成櫻木的遺願。”

原來,十多年前,美雪想要跳河自殺時,是櫻木一把拉住了她,然後給她穿上了一雙草鞋,令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氣。如今,他知道姐姐為了他的事傷心難過,甚至可能又會去做傻事,所以,他讓南烈替他給姐姐送一雙繡花鞋,借此告訴姐姐,往後的路,一定要堅強的走下去,此份真情,真可謂是撼天動地,感人至深。

南烈為美雪穿上繡花鞋後,便不再言他,起身離開了天香樓。

再說晴子,她日日以淚洗面,甚至想過去求洋平劫獄,只是終究沒能說出口。因為讓洋平劫獄,等同于毀了洋平的一生,洋平把她當做朋友,她不可以那麽自私。

既然現在做什麽都已是于事無補,那麽做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吧,于是送一餐豐盛的辭陽飯成了晴子最後的願望,她希望櫻木在此去黃泉的路上,一路好走。

三井将晴子領到櫻木的大牢前,便實相的離開了。

兩個有情人,淚眼相望,卻是無語凝噎。晴子将食盒裏的菜一道道拿出來,甚至還帶了一個小火爐,點燃,烤地瓜給櫻木吃。

可櫻木又怎麽可能吃得下,沒吃幾口,便已是淚如泉湧。

晴子見狀,用手絹輕輕拭去他的眼淚,說道:“櫻木,我們成親吧。”

是啊,一直以來,晴子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要麽被桂姨關在郊外木屋裏餓死了,要麽被清田賣為花姑娘,被人糟蹋死了,總之是沒有好下場。如今,正是因為有了櫻木,她才可以在禦史府栖身,她才可以在百安堂裏學習,櫻木為她做得太多太多,她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櫻木感動,他拭去晴子臉上的淚水,安慰道:“我快要死了,你将來一定能找到一個可以給你幸福的人,可惜那個人不是我。”說着,他托晴子将一封信轉交美雪,說是這樣,他就可以安心的上路了。

晴子立刻點頭應允。

之後兩個人再也抑制不住,隔着一扇牢門,嚎啕大哭了起來……

因為不放心晴子一個人走夜路,所以洋平一直等在牢房外,準備護送她回家。約莫等了一個時辰,終于看到晴子拖着疲憊的身影走了出來。

洋平說:“我送你回家吧。”說完,他忽然注意到了晴子頭上的異樣……

☆、冬至

夜已深沉,明天就是櫻木的死期,這一夜,南烈卻怎麽都無法入睡。

周圍的人都說他冷酷無情,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過是把感情藏得比一般人更深而已。今晚,當櫻木托他送鞋給美雪時,他真的被感動到了,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改變主意,他想收櫻木為徒,他覺得櫻木的本質其實并不壞,可是師門規矩……

一陣腳步聲打亂了南烈的思緒。要說周圍的人都不了解他,看來這句話太過武斷了,眼前這個人可能就是個例外。這些天,當所有人都對他另眼相待時,唯獨這個人一如既往的對待他,無論他想什麽,做什麽,這個人都能一眼看穿,這個人就是藤真!

藤真上前問道:“你真的不打算收他為徒嗎?”

“師門規矩,不知悔改者不能收。”南烈回答。

“真的破例一次都不可以嗎?”

南烈猶豫了,他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他似乎是在期待藤真給他一個收徒的理由。

這時,藤真瞥見伊藤挽着一籃子的香燭冥紙欲往門外走,于是叫住了他,問起原因,這才知道,原來是櫻木拜托他去做一件事:事情是這樣的,之前被處決的一個死囚有個老娘尚在人間,前不久剛剛去世,今晚是老人家的尾七,櫻木本想替那死囚為他的老娘上香,可是因為深陷牢獄,所以只能拜托伊藤前去。

藤真聽完,計上心頭,他立刻給了南烈一個收徒的理由:“其實櫻木本質不壞,如果一個人還有一點善心的話,是不是應該去救呢?”

南烈陷入了沉思,他依稀記起櫻木平日裏為那些死囚所做的事,比如幫死囚與他死去的家人同葬啦,為死囚送書信啦,為死囚上香啦,甚至有一次,一個死囚要求他替他雕刻一尊菩薩的木雕,櫻木都幫他完成了。那時,南烈總以為他是為了得到自己的認可,所以才去做這些事的,如今細細想來,這不就是“善心”嗎?

平心而論,櫻木殺了清田,殺人償命,無可厚非,可是如果留下他這條命,讓他秉着一顆善心,為他人做更多的善事,豈不是比砍了他更好?北野師父不也曾說過,如果将來有能力,去救一個值得救的人,就比做什麽都強了。

思及此處,南烈對藤真說道:“我們走。”

“去哪裏?”

南烈笑了,說道:“收徒弟!”

然而,他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此時刑部司獄裏,正上演着一場越獄事件!

櫻木将一早就準備好的火折子點燃,然後扔到了隔壁牢房那個囚犯的草席上。別問火折子是從哪裏來的,晴子送來小火爐時,就用這個點燃的爐子,櫻木趁兩人抱頭痛哭,難舍難分之際,悄悄将剩下的半截火折子藏了起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待獄卒紛紛趕到時,熊熊烈火已如轟雷,嗆人的煙灰更是讓人透不過氣,為了保證囚犯的生命安全,獄卒門紛紛打開了牢房的大門。

櫻木趁亂,用發簪劫持了一名獄卒,威脅其他獄卒放他出去。就這樣,他順利逃出了大牢,來到他與姐姐美雪約定的地點,可是等在那裏的卻不是姐姐美雪,而是南烈!

南烈憤怒道:“為什麽要把你姐姐牽扯進去,她幫你越獄,她是共犯。”

櫻木見計劃敗露,說道:“我有選擇嗎?是你逼我走上絕路的,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你連一句話都不肯說,就是不肯救我?”說完,他對着南烈揮起了拳頭。

南烈一把制住櫻木的手臂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沒有人會幫你!”

“本天才不用別人幫,本天才向來靠自己!”櫻木抽出手臂,又要揮拳。

兩人打鬥間,三井和一衆衙役趕了過來,三井欲上前逮捕櫻木。

櫻木趁他走得急,竟用栓馬的繩子将他絆倒,匍匐在地。接着,他趁機爬到三井身上,将他制服,然後拿着他的刀抵着他的脖子對南烈說道:“別過來,不然我殺了他!”

三井無能為力,勸道:“別傻了,你逃不掉的。”

三井怎麽說也是櫻木的朋友,南烈不信他會将三井怎樣,職責所在,他依舊一步步往前逼去。

櫻木見退無可退,于是一刀砍傷三井的手臂,再一次對南烈說道:“再過來,我殺了他。”

這下南烈信了,櫻木是真的瘋了,他再也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櫻木了,為了三井的安全,南烈和一衆衙役誰也不敢上前。

三井害怕,說道:“我們好歹朋友一場,我不想死。”

此刻,櫻木最讨厭聽到的就是“死”字,他說道:“誰想死啊?我也不想死,可是偏偏有人希望把我的頭砍下來不是?”

南烈無語。

櫻木挾持三井一步步退到樹樁邊,見時機已到,于是将三井推向南烈,然後一刀砍斷栓馬的繩子,騎了上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櫻木越獄後,南烈愈加成了衆人眼裏的“千古罪人”!

伊藤和小蓮除了原本說他“心腸夠硬”以外,又填了一句“劊子手邪門,一進門就惹來那麽多是是非非。”

晴子看到南烈,也已不似從前那般熱情了,嘴上雖然沒說,可是誰都看得出,她在責怪南烈見死不救。

至于花形老爺,人老糊塗,壓根什麽都不知道,吃早飯時直嚷嚷着,冬至快來了,要伊藤和小蓮多儲存些食物,以備過冬,末了,問起櫻木怎麽沒一同來吃早飯,結果,又迎來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禦史府壓抑的氛圍讓南烈頓時覺得無趣透頂,于是吃過早飯,他便匆匆來了刑部司獄,卻見藤真早已來為三井療傷了。藤真說櫻木那一刀還真是巧了,要是再偏半分,就會割斷血脈,到時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不過,從目前的傷勢來看,已有愈合之像,想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但是,因為傷到了筋絡,所以仍需好好休養,急不來。

三井看着手臂上的白紗布,埋怨道:“無辜遭此橫禍,真是倒黴,也怪我太輕信櫻木,竟讓他逃脫了。真是自作自受。”

南烈勸慰道:“別那麽說,你是為了抓囚犯才受傷的,我想上頭應該會體諒你的。”

這時,三井又說道:“我是司獄啊,責無旁貸,如今想要開脫,除非把櫻木緝拿歸案。”說着,他擡頭問南烈:“你有他消息嗎?”說完,才想起現在的櫻木早已不把南烈當師父了,南烈又怎會有他的消息。

提起“收徒”這件事,三井不禁就要牢騷幾句,要不是南烈不肯收櫻木為徒,也不會惹出這些懊糟事。想起櫻木,三井又是一肚子火,這家夥恨南烈見死不救尚且說得過去,可是自己一直都很關照他,關鍵時刻,這小子竟要拉自己陪葬,簡直是恩将仇報!

南烈說道:“這件事始作俑者是我,刑部和你的湯藥費算在我的賬上吧。”

南烈不說還好,一說,三井就更忍不住抱怨道:“怎麽算?你有他消息嗎?是誰幫他越獄的,是誰準備的那匹馬?什麽頭緒都沒有,要是這件事驚動了吏部,就麻煩了。”

藤真見他埋怨南烈,立刻将藥方寫好,送到三井眼前,安慰道:“凡事放開胸懷,對傷才有好處。”說着,便提起藥箱往外走,走時,給南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走。

于是兩人便一同離開了這間屋子……

三井心中煩悶,見兩人走後,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不少,于是他拿起筷子,準備吃早飯,可是右手仍舊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筷子都捏不牢,他氣得将筷子摔在地上,這時,門口進來一個人,悄悄的将地上的筷子替他撿了起來,又送到了他眼前。

三井擡頭,看到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彩子!

原來,彩子聽說三井受傷了,心中難免擔心,所以一早便帶了補湯來看他。自從那次搬出去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雖然大環境不容樂觀,可是能見到彼此都平安時,兩人皆是欣慰不少,不禁攀談了起來……

古詩有雲:

恨君不是江樓月,東西南北,南北東西,只有相随無別離。

恨君恰似江樓月,暫滿還虧,虧而複滿,待得團圓幾回還。

夜已深沉,仙道卻仍匍匐在龍案邊,批閱奏折。

往日這時,他早已在楓雅殿與流川,或品茗對弈,或詩詞歌賦,或促膝長談,或同塌而眠,不管怎樣,都不似這一刻般寂寥。可是自從在蕭陽殿裏聽到彌生那一番“瘋言瘋語”之後,他的心就像被紮上了一根刺一般,令他很不舒服。每每想起流川時,更是欲去欲留,去吧,彌生的警告竟會立刻浮現在他眼前,不去吧,寂寞難耐事小,傷了流川對他的一顆癡心,又該如何是好。

正當他猶疑難斷時,越野前來禀報,說是丞相高頭求見。

高頭是來給仙道送安神草的,說是夜來可以幫助仙道安睡直至天明。

仙道接過錦盒,打開聞了聞,頓時一股清香入鼻,舒爽不少。他微微點了點頭,笑納了高頭的一片好意,随後說道:“丞相有心了,這幾夜,朕确實夜來難眠,不知丞相是否還記得當年皇叔謀反的事?”

高頭點了點頭,說道:“當年先皇禦駕親征,成王趁先皇不在京城奪位,幸得安西王爺及時班師回朝,這才替皇上保住了太子之位。”

高頭的一番話将仙道引入了當年的回憶,是啊,世人皆稱贊安西光毅功不可沒,可是卻不知道,安西光毅當年一劍捅死成王的畫面至今定格在仙道腦海中,揮之不去,每當想起這些時,他就需要流川守在他身邊。今日,因是先皇的生祭,所以舊事又被重提,所以這一刻,仙道越發需要流川的心思流露無疑。

高頭老謀深算,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對仙道說:“流川公子對皇上可謂是情深義重啊。”說完,他故意瞥了一眼天空,見空中飄起幾盞孔明燈,于是指着那些燈,對仙道說:“皇上,看啊,是誰在宮裏放孔明燈?”

仙道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些燈,它們雖然很遠,很小,卻讓仙道心中洋溢起了溫暖,他知道那是流川在思念他,在呼喚他……

是的,為了挽回仙道的心,流川苦思冥想,終于想出了這個主意,又怕仙道不能在适當的時間看到這些孔明燈,這才請高頭以送安神草為由,提醒仙道觀燈。此時,也不知道仙道到底看到這些燈沒有,如果看到了,為什麽還沒有出現在楓雅殿呢?還是說,他明明看到了,卻裝作沒看到?

流川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嘆息一聲,繼續對着那些飄在空中的孔明燈發呆。

這時,一陣寒風吹過,讓他消瘦的身形不禁打了個冷顫,然而下一刻,一件披風便被披上他的肩頭,他以為是潮崎,說道:“本公子不需要。”

來人卻問:“連朕也不要了?”

流川立即回眸,恰好對上了仙道眼神中的一片柔情。

原來,仙道來到楓雅殿時,恰好看到他對着天空微微嘆息的一幕,心疼之餘,他示意一旁的小太監不要說話,然後接過其手中的披風,披在了流川身上。他說:“有楓兒的孔明燈指路,朕……實在不該聽信那個瘋女人的話,而有所迷惑,冷落了你。”

流川聽後,露出一絲淺笑。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一切已在不言中……

……

次日,當高頭再度看到仙道帶着流川一同上朝的情景時,便什麽都明白了。想來,如今自己有恩于流川那只狼崽子,再和他商議調動軍費的事,恐怕他不會再推诿了吧。

都說“冬大過年”,所以冬至這一日,藤真特意張羅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打算好好招呼一衆親戚朋友。

酉時三刻,酒菜上桌,賓客落座。

在座的有花形老爺,藤真一賢,南烈和藤真,伊藤和小蓮,晴子和洋平。至于三井和彩子沒有到場是因為三井的傷還沒有好,所以藤真不作勉強。

可是人雖來了,心卻不在,因為櫻木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為了緩解這種壓抑的氛圍,藤真率先笑着說道:“這一頓花形老爺請客,大家一定要把桌上的酒菜都吃光,才不辜負老爺子一片美意啊。”

說完,又冷場了,誰也沒有吱聲,氣氛依舊壓抑。

洋平見狀,立刻附和道:“是啊,像我們這種流浪藝人,經常走南闖北,很難得可以在過節時,吃到一頓團圓飯,我就不客氣了。”說着,便拿起筷子,夾了菜,放進嘴裏。

這時,氣氛緩和了一些,在座其他人也紛紛舉起了筷子。只有晴子,她一動不動坐在那邊,瞪着南烈,雖然嘴上沒說什麽,可是誰都看得出來,她在埋怨南烈此時此刻為什麽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坐得住,吃得香?思及此處,她眼眶一紅,對大家說道:“我胃口不好,回房了。”

洋平見她離席,立刻起身前去安慰她。

花形老爺人老糊塗,見他倆離席,就埋怨起了藤真,他說:“健司啊,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麽沒請櫻木呢?害得晴子不高興了,洋平也走了,一會兒沒有彩戲看了,這飯吃得沒滋沒味,我不吃了,我回房了。”

藤真立刻安慰道:“是啊,我不好,忘記去請櫻木了。”說着,他使了個眼色給他爹。

一賢領會後,起身陪着花形老爺去後院下棋了。

這時,房裏傳來嬰兒的哭聲,小蓮說阿孝醒了,她要和伊藤去照顧阿孝了,說着,兩人也離開了。

就這樣,原本熱熱鬧鬧的一頓晚飯就只剩下了藤真和南烈。

南烈頓時有些內疚,說道:“其實,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最不應該坐在這裏的是我。”

藤真安慰道:“沒事,晴子她遲早會明白的。”說完,他就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動起了筷子,吃得滋滋有味。

南烈心中一暖,不想掃他的興,于是也動起了筷子,而且,吃得比藤真還要香。

藤真納悶,問道:“你有胃口了?”

南烈回答:“不是你說的嗎?不吃光這些菜,不準離開桌子啊。”

之後,兩人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幸福

三井終究逃不過革職這一劫,而負責操辦此事的正是吏部新上任不久的侍郎,相田彥一。

相田彥一說卷宗上清清楚楚寫着,櫻木那天先是故意縱火,而後又拿着女子發簪劫持衙役。那麽問題來了,櫻木是怎麽得到火種的?又是怎麽得到一根女人發簪的?相田彥一請三井回答。

無奈,三井回答不出。當日,就是因為他太相信櫻木了,才在他和晴子情話綿綿時,離開了現場,導致櫻木的計劃得逞,于情于理,他都逃不掉管理大牢不善的罪責。

然而原本可以降職處分,怎奈那個相田彥一人小鬼大,一口咬定刑部司獄內有人串通櫻木,裏應外合,才得以逃脫。所以,他對三井作出的裁決是:革職!

熬了十年才坐上的位子,就這樣在一夜之間丢得幹幹淨淨。

三井這次真可謂是虧大發了,位子,位子保不住,還被櫻木弄傷了手臂,到現在都使不出力氣,真懷疑是不是殘廢了。還有那個相田彥一,也不知道他什麽企圖,非要向上頭禀報說刑部司獄裏有內鬼,怎麽可能?刑部的衙役個個都是自己的好兄弟,鐵哥們,三井還能不了解他們嗎?什麽狗屁吏部侍郎,簡直就是個糊塗蛋,我呸!

三井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進屋裏,這才知道,原來彩子早就來了,還給他燒了幾個好菜。

彩子将碗筷遞給三井。沒想到三井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右手一點力氣都沒有,筷子剛上手,就掉在了地上。

彩子立刻用調羹舀了一勺飯菜,送到三井嘴邊,說道:“你的手不方便,我來喂你吧。”

三井看着那飯菜,又看了看彩子,問道:“你不怕了?”

是啊,她不怕嗎?她依舊怕,可是她想了很久,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用來虛度?且行且珍惜。于是她說道:“這不正是你想過的日子嗎?”

“你肯接受我?”三井脫口而出。

“嗯。馬上就是十五了,到時候我帶宇昂來陪你賞月,可好?”彩子回答。

三井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一直以為櫻木越獄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卻不曾想,竟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收獲,只是如今他已不再是刑部司獄,和彩子在一起,豈不是拖累了她,思及此處,他猶豫了。

彩子見他猶豫,知道他是為他們的将來擔心,于是安慰道:“人生福禍旦夕之間,未來的事又有誰能預知,只要我們同心協力,必定能闖過這一關。”

彩子的話打動了三井,他立刻将她攬進懷裏,說道:“好,只要有你在身邊,就算這只手報廢了也值得。”

彩子笑着嗔怪道:“胡說,你的手一定會沒事的,因為你還要教宇昂讀書,寫字……”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嘆人間真男女難為知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這邊廂是因禍得福,那邊廂卻是禍不單行。

在櫻木下落不明的這些時日裏,每當夜幕降臨,美雪便只能仰仗迷疊散才能睡得着,不然就一直睜着雙眼到天明,個中滋味,實在難熬。

所以這一日晌午,美雪又揣着銀子去買了幾包迷疊散。回程的途中,她盯着街邊布告欄上關于緝捕櫻木的懸賞告示發起了呆,想着櫻木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面求生存,一定是吃不飽,穿不暖,甚是可憐。想着想着,眼淚又氤氲了她的眼眶。

這時,幾個衙役走上前,撕下了櫻木的懸賞告示。

美雪不明所以,收起眼淚,問道:“差大哥,為什麽要撕了它?”

那幾個衙役不認識美雪,直說道:“上頭吩咐這個人不用再通緝了。”

“為什麽?”

“因為已經找到他的屍首了!”說完,衙役們離開了,徒留美雪一個人在寒風中顫栗……

……

據說,櫻木的屍首是在隔壁縣的一個山坳裏發現的,面部潰爛得比較嚴重,已經無法辨認,但是擁有一頭紅發終究是少數,而且屍體腳上的布鞋也确系是櫻木越獄時所穿,所以身份應該無可疑,就是櫻木花道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藤真第一時間告訴了南烈,未免他過于自責,他還好說歹說了一番勸慰的話,希望南烈不要太放在心上,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南烈外表裝得再怎麽冷酷無情,也無法掩飾其心中的愧疚自責。

就這樣,次日,當南烈站在刑臺上,準備将犯人問斬時,他的眼前史無前例的出現了幻覺,他覺得眼前這個被問斬的囚犯是櫻木,他正用一種銳利的眼神看着自己,并說道:“為什麽?為什麽非要逼我走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