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好友

冷冽的薄荷味逼近,咫尺的距離,卻又隔得那麽遠。

“你倆在這演偶像劇呢?整得還挺正式,要不要握個手?”

方聞洲簡直被這兩活寶逗笑了,他可是留了肚子出門來炫肉的,不是來看情感劇。

烘托到位的氣氛戛然而止,空氣中似乎殘留着一瞬不自然,陸川禮貌地後退半步,“先吃飯吧。”

沈知意點了點頭,沒說什麽。想和陸川吃飯的女生能從南樓排到北樓,她不是異想天開的戀愛腦,相反她很清醒,一頓普普通通的同學請客,還不至于讓她産生不該有的想法。

況且,有方聞洲在,這樣的場合才不至于那麽生硬。

方聞洲無愧為搞笑擔當,一邊埋頭幹飯的同時,另一邊左顧右盼,一頓飯竟也能把兩個話少的人逗笑。

這樣的場景有些不夠真實,黃色燈光打在頭頂,坐着的人似乎也柔和幾分。

“它有名字嗎?”

沈知意看着貓包裏乖乖的小橘貓,一時有些恍惚,沒注意筷下沾多了芥末,嗆得眼淚直流。

她低着頭慌忙抽了幾張紙巾,現在的模樣狼狽不堪。比起這些別國的料理,她還是更喜歡中餐。

傳統,保守,含蓄。

對面适時遞過來一杯水,纖細分明的骨節微微曲起,無名指上那顆淺褐色的痣在透明玻璃的折射下被放大。

沈知意接過,杯上還留着五指握過的餘溫,淺淺喝了一口,略略順過氣來,只是兩頰因為劇烈咳嗽還浮着一抹酡紅。

陸川見她平複下來,才淡淡開口,“暫時還沒有,到時候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她輕輕“喔”了一聲,捧起水杯小口喝水,明明是清澈透明的純淨水,卻好像喝出一股甜味。

關于想養只貓的事情,昨晚已經和家裏溝通過了,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很讓人放心,平時也很聽話,唐映秋甚至覺得養只寵物也許能讓女兒更活潑開朗一些,兩人對此自然都沒有意見。

吃過飯,沈知意準備回去,由于“喵”的全身家當比較多,最終沒能拒絕陸川的好意。

車廂裏空間驟然縮小,呼吸聲似乎都被放大得清晰無比,沈知意抱着貓包坐在後座。

“師傅,去寧海路蘆花巷。”她小聲地報了家裏的地址,說不上來是緊張還是卑微。

家境的差距會在親眼見到的那一刻具象開來,你永遠不知道和你站在一起的人會用怎樣的眼光俯視你。

正好前頭的對講機裏滋啦滋啦說了一通,司機大抵是沒有聽清,扯着嗓子又問了一遍,“去哪?”

沈知意被這嗓門一驚,待要開口,旁邊的男生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去寧海路蘆花巷,聽清了嗎?”聲線冷冽,眼底蘊藏着鋒利的寒意。

司機沒承想自己會被這年輕人身上散發的氣壓震得一愣,透過後視鏡偷偷瞄了一眼後座兩人,穿着打扮、五官相貌顯然像是高中生。

“小孩子年紀輕輕就處對象啊?”司機熟練地撥了一下變速杆,大約是以為抓住了早戀這個由頭,想給自己剛才的場子找補回來。

“同學。”

男生扔出兩個字堵住他的嘴,語氣似切玉碎冰。

司機悻悻然地打開收音廣播,不再試圖多嘴。

陸川斂了斂黑眸,後知後覺地注意到旁邊的女生今天穿了件淺白色的連衣裙,平日高高紮起的馬尾如瀑般披在肩上,白晰通透的臉蛋似乎紅得厲害。只見她小心地打開一點車窗,風從那道細縫中湧進,傳過來一縷淡淡的清香。

少年喉結滑動,偏過頭靠在右側的車窗上,車廂內沒有人說話,只有電流不暢的廣播聒噪不休,像夏日的蟬鳴,像校園的操場,永遠躁動,永遠旺盛。

蘆花巷道窄房舊,是城中心一帶著名的老破小。沈知意讓司機在路口停下,男生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并未執意送到樓下,只是周到地把東西拎下車,爾後目送她走進巷子。

出租車重新發動,在她轉角的一瞬駛離。沈知意知道,這才是他對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分寸得當,進退有度,不會讓人難堪。

“這麽早就回來了啊?”周末兩人都不上班,唐映秋從她手裏接過那一兜子寵物用品,沈國剛甚至還特意給它做了個小窩。

“吃了個午飯就回來了。”沈知意打開貓包,把小奶貓放出來适應新環境。

“喵”有些怕生,“嗖”地一聲竄到桌底下,沈知意開了個罐頭逗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回到房間,號上有個好友申請:【L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沈知意握着鼠标的手頓了頓,移到同意選項點下。她盯着空白的對話框出神,這算不算有了他的聯系方式。

對面過了一會兒才發來消息:“安全到家了嗎?”

明明是看着她回去的,還是會體貼的問一句。

“到了。”剛熟絡一點,沈知意也不好閑聊其他,最後還是簡簡單單回了兩個字,以免說多了顯得自作多情。

也許人家只是單純想問問貓的情況,加個好友日後方便一些。

果然下一秒對面就詢問了一下“喵”适不适應,有什麽需要可以及時和他說。

沈知意如實描述了小橘貓的情況,總體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問題。

發完消息後對方很久沒有回複,大概是知道了想知道的,自然而然終結話題。

暗戀是不見天日的千百次輪回,丁點變化既可以讓人甘之如饴,也可以苦似黃連。

吃過晚飯,陸續有學生返校。沈知意到的時候,教室裏人并不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讨論周末看了哪本漫畫、去了哪個游戲廳。有幾個來的晚的,着急火燎地就往人堆裏紮,求各路大神的墨寶借鑒參考,質量良莠不齊,此時卻也顧不得那麽多。

周日晚上第一節自習照例是班任的雷打不動,說是自習,基本都用來奮筆疾抄了。

季朝瑜在打鈴前很負責任地點了一遍人數,往那講臺上一站,A班的人都很自覺的坐好不再閑唠。末了還不忘祭出一記絕殺,面部表情地督促各科課代表自習結束把課後作業收齊交上來,惹得教室裏哀嚎遍野。

因其不徇私、不講情、不愛笑,人際關系簡單幹脆,故而江湖人送外號“冷面執行官”。

當事人往教室後方掃了一眼,沈知意身形一滞,下意識地往邊上傾了傾試圖擋住他的視線,盡管那不過是徒勞。

右後方那個位置上的人還沒來。

A班兩座冰山,一個分布于東南,另一個坐落在西北,兩兩相望互成犄角,天然形成了兩處隔離帶。陸川常年霸榜第一,季朝瑜萬年不變老二,剩下三四五六七随便旁人去争。

兩人同班以來,井水不犯河水,談不上敵對,但也沒什麽交情。有好事者分析,這是俞姐故意做的戰略安排,老二成績不敵便以管理輔之,防止一家獨大。不過這都是閑來無事坊間瞎傳,做不得數。

好在季朝瑜視線只停留了片刻便不着痕跡的收回,人已經走下講臺回了座位。

沈知意松了口氣回過神來,一轉頭發現方聞洲正用一種疑惑加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自己。

四目相對,兩人微微有些窘迫。沈知意才意識到剛剛的姿勢離得太近,上身幾乎快要靠到同桌肩上。

她連忙往後坐直了身子,鼻尖紅彤彤的,像點了朱砂。

“知意,江湖救急!!!”

恰好林藝澄轉頭朝她借數學作業,沈知意正愁不知怎麽解釋,低下頭在書包裏翻了翻,這點插曲一帶而過。

自習過半,有的人姍姍來遲。江路航手肘杵了杵邊上不緊不慢整理東西的人,問道:“作業寫完了?”

“沒寫。”

江路航:“……”那你還這麽淡定?哦對了,這位爺老師們已經放棄治療了。

“周末就休息一天,一科一張試卷,誰能寫完啊?!”方聞洲見狀插進話來,何況他們上午還出去吃了個飯。真是光陰易逝,歲月蹉跎!“不過有兄弟一起,我這心裏也寬慰許多。”

“你們能一樣麽?”江路航鄙夷地看了看他,心想你真是沒有點自知之明。

方聞洲:“……”不說了,我們不一樣!還是繼續埋頭苦幹吧!

陸川沒搭理他們兩個,偏頭朝左前方望了一眼,“知意同學。”

“嗯?”

冷不防聽見這清冽的聲音叫自己,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她遲疑地轉過頭去,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作業寫完了嗎?”

“寫……是寫完了。”沈知意的第一感覺是他該不會是想問自己借作業抄吧?然後下一秒她的猜想就得到了驗證。

“能借我看一下?”

班級第一向倒數第一借作業抄?這怕不是自己幻聽了?

“可是……”她想說,可是她的作業對全校第一來說,簡直是亂殺現場啊!

“沒關系,借我吧。”

借我吧,借吧,借他吧。

沈知意感覺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仿佛具有蠱惑性,根本無法拒絕,鬼使神差地就把作業遞過去了。

陸川下一秒就打消了她的疑慮。他做作業很快,掃一眼題目就能判斷出考察點,有別人的答案作為參考,可以節省時間快速勾出選項,做題的同時也相當于把沈知意的答案批改了一遍。

沈知意不敢多看,回過頭來複習課本,心跳似乎漏掉半拍,直到第一節自習結束書還沒翻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