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橘喵

陸川看了一會兒,才走進浴室。那把傘有些小,一路上風吹雨斜,衣服下擺到褲腿氲濕一片。他反手撩起,将那件黑色T恤丢進洗衣簍裏,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膚,剛毅的線條從頸側蔓延到突出的鎖骨,胸肌紋理流暢,再往下可見腰身緊實分明的人魚線,沒有絲毫贅餘,又不過分瘦柴。直到轉過身去,寬闊的肩胛骨下,赫然紋着一片刺青,荊棘玫瑰綻放,在少年光潔白皙的皮膚襯托下,鮮豔欲滴。

熱水從蓮蓬頭噴薄而出,水珠順着烏黑淩亂的發梢滴落,沿着贲張緊致的肌肉線條,從上至下,滑過胸膛、腰腹直至下股的溝壑。

水汽在整個浴室彌漫、填滿,他仰頭沉浸在偏高水溫的沖刷下,長長的碎發被随意往後攏起,鋒利的面龐半隐半現,透着股散漫不羁的勁來。

男生身形颀長,出來時身上只随意披了間灰色浴袍,頭發濕漉漉的,發梢還有水滴落在地板上。領口松松垮垮地敞開着,鎖骨處沾染了水珠,下面隐約露出小片緊實的肌肉。劍眉利眸,表情慵懶冷淡。

“喵”颠着小步跑過來,繞着他腳邊轉了轉,親近的蹭着腳踝。陸川蹲下身,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撓了撓它的下巴,小奶貓很受用地眯起眼睛,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喵”和他一樣沒吃晚飯,這時候大抵也餓了。

陸川穿好衣服,下樓去廚房找了點熟肉,又從冰箱裏拿了罐牛奶放進微波爐加熱。溫箱裏的飯菜沒人動,蘇雅琴不在客廳,應該是回房間去了。

他從冰箱裏撈了瓶冰水,微仰頭喝了幾口,修長的手指捏着透明的瓶身,眼看着幹癟下去。

“喵”整顆腦袋都埋在碗裏,嘴裏的牙還不夠鋒利,叼起一塊牛肉“嗚嗚嗚”地嚼着,胡須上殘留着白色的奶漬。

陸川打開電腦,登上了十天半個月不上的企鵝號,“滴滴滴”的99+消息撲面而來。握着鼠标的手猶豫一下,還是挪動着點開了那個名為【帥到被人捅】的對話框。

“到家了嗎?”

“周末去不去體育館打球?有漂亮妹子哦~”

“作業寫完借我抄一下。”

陸川:……

他轉頭望了一眼“喵”,小小的,吃飽了肚子圓滾滾的,還打着奶嗝,手指在鍵盤上敲了一串,點擊發送。

L:“撿了只流浪貓,你家能養嗎?”

【帥到被人捅】:“不能,我媽貓毛過敏。”

別說貓了,就是他身上不小心沾了些毛絨絨的東西,都會被打入冷宮。還好他不是女孩子,不然什麽毛絨玩具、毛毛衣啊可以說是打小無緣了,那得多可憐。

【帥到被人捅】:“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我的朋友們。”

L:“謝了,請你吃飯。”

【帥到被人捅】:“那我要吃南樓那家日料!”

平時囊中羞澀,遇上大佬請客,不宰白不宰!

L:“行。”

他如果知道方聞洲所謂的問問“他的朋友們”就是在班群裏問一句,他一定不會犯這麽愚蠢的錯誤。

A班的同學們,可不就是“他的朋友們”嘛!邏輯上甚至挑不出毛病來。

于是陸川下一秒就看見方聞洲在名為“有福同享,有難退群”的班級群裏,發布“寵物收養”懸賞令:

“現有一只可愛乖巧、人見猶憐的小貓咪無家可歸,請問有沒有人美心善的好心人願意給它一個溫暖的家?好心人可獲得同一中最帥校草——鄙人,一次共進午餐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方聞洲不愧是天生做掮客的料,動動手指倒手一轉,輕輕松松賺了一頓大餐,完了還不忘問他一句:你不介意請客的時候多加一個人吧?

陸川兩眼一黑,如果可以,真想當場踹他一腳。好在方聞洲還有點腦子,沒把自己賣出來。

群裏鴉雀無聲,死一般的沉寂。也許此刻,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忙着寫作業?

見沒人回應,場面略顯尴尬,方聞洲勇氣可嘉的又複制粘貼了一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今天為了大餐,就要做一只永不言敗的鳥!

【無情後媽】:如果沒有最後一句,興許還有人搭理你。

【85歲退休老阿姨】:你品,你細品!

【羊村懶霸】:哥要被你惡心死了,嘔……

【幼兒園高材生】:是不是眼睛玩壞了,珍視明滴眼液,你值得擁有。

衆人口誅筆伐一頓輸出,話題逐漸偏移,畢竟大家都上高三了,即便家裏允許養寵物,也沒有太多精力照顧。

男生頭往後背靠了靠,思索着明天是送到寵物店去,還是領養平臺,屋裏只留了一盞臺燈,光影參半交織,本就冷冽的眉眼因為蹙起更顯深沉。

眼看這篇即将略過,一個不怎麽起眼的頭像亮起。

“不撓人的話,我可以養。”

方聞洲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五體投地痛哭流涕:

“不撓人,絕對不撓人!同桌,你真是我的女神!從此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其他人紛紛發出鄙夷的表情。

陸川看了一眼那個頭像,她的名字很簡單,直接就是自己的名字——知意。

關于坐在他左前方的女生,陸川印象不深,只知道她皮膚很白,容易臉紅,偶爾幾次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也總低着頭,好像有些怕自己。

陸川想起那個挺直的背影和高高紮起的馬尾,眼底不經意柔和幾分,她似乎還有點小脾氣?

方聞洲應該是和那個女生溝通好了,很快就屁颠屁颠的找自己邀功。

“川哥,事情辦妥了,請問什麽時候交貨?哦不,交貓。”

L:“明天?”

“如果你同桌方便的話。”

【帥到被人捅】:“OK,那中午順道一起吃個飯?”

L:“你是不是就不用來了?”

【帥到被人捅】:“黑心買家想跳單???”

L:“誰讓你是黑中介。”

方聞洲聞言發了個捂着胸口吐血的表情包。

【帥到被人捅】:“你們孤男寡女不合适,傳出去對人家女生影響不好。身為中國好同桌,我必須對我同桌的安全負責,尤其是面對你這樣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了!”

L:“……給你一次機會,重新組織語言。”

【帥到被人捅】:“您這樣維護世界和平的帥哥,一定需要馬仔打下手叭。”

方聞洲那是相當能屈能伸,見風使舵,除了馬屁拍的不在點子上以外。

說起來,他和沈知意确實不太熟,方聞洲在的話,還能夠緩和一下氣氛。約好了明天彙合的時間,陸川退出了登錄。

“喵”不知什麽時候趴在了他的腿上睡着了,白色的爪子慵懶的撐開又合上,肉乎乎的像剝開了的山竹。

第二天早上,為了避開蘇雅琴,免得她看見了又生氣,陸川特意晚了一個點起床。

桌上碗筷已經擺好,王姨在收拾屋子,見他下來,忙把早飯端出來。

“夫人說上午學校有個講座,先出門了。”

陸川點了點頭,夾了一段切好的油條,咬下去蓬松嘎吱,似有碎片崩壞。

母子倆處理問題的方法如出一轍:逃避,等一方妥協,然後假裝從未發生。

吃完飯,陸川和王姨說了一句“中午不回來吃飯”就帶上小奶貓出去了。路上還特意去寵物店買了一堆寵物用品,“喵”在透明的貓包裏,懵懂地歪着腦袋,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又看看外面,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命運。

沈知意來之前并不知道,真正想要找人領養小貓的是陸川。

小時候在南塘鎮的時候,爺爺奶奶家也養過一只橘貓。鄉下的貓都很野,早出晚歸、上蹿下跳,能上房頂飛檐走壁,也能抓老鼠兔子,大多自給自足,不需要刻意喂養,一點剩菜剩飯魚雜肉沫就夠。

它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土貓,沒有專門的名字,喚它的時候只要“咪咪”兩聲,就會跑過來趴在腳下,卻是無數個寂靜夜晚沈知意傾訴的對象。

上了初中有一次回去過年,就再沒見過它了。沈知意以為它是太老了,到了年紀。直到後來才得知,是被人不小心藥死了。

一只貓而已,對人來說,不管怎麽死的,死了就死了,不會有人去為它讨個說法。

生命的意義,在于它對每個人的價值各不相同。

那晚,沈知意哭了,在那個小小的閣樓裏,淚水無聲無息,沒有人聽見。

“嘿,同桌,這邊。”

方聞洲嬉皮笑臉地朝她招了招手,一副不正經的模樣。

旁邊站着的少年微微側過頭來,眼簾微低,鼻梁高挺,薄唇的顏色很淡,目光緩緩地掃過她,如往常一樣。胸前的貓包半開着,探出一顆橘黃色的小腦袋。

至此,沈知意才了然:人生有時候充滿了戲劇性,費盡心思的不如無心插柳的,過往失去的或許某天會重逢。

少年朝她走進幾步,深邃的眉眼漾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像冬雪融化,春花盛開。

“周末好,知意同學。”

四周的一切仿佛按下了消音鍵,夏蟬振翅,秋葉随風,她聽見自己說,“你好,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