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好的說辭說了一通。随後,讓小蓮去把孩子抱了出來。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發際豐隆,唇紅齒白,十足的好面相。
花形老爺看着小嬰兒,真是越看越喜歡,最後說道:“相逢總是有緣,相見未必無因,既然你來到我禦史府,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咯,乖……”
看着花形老爺把小嬰兒逗得一個勁的咯咯笑,藤真不禁心酸起來,他猜老人家都是喜歡孩子的吧,可是當初卻對他和花形的那一段斷袖之愛給予了極大的包容,這份恩情足以讓藤真永生難忘。
吃過晚飯,藤真将之前徽墨齋送來的文房四寶送到花形老爺的房中,并向他提起了櫻木的事,請求他修書一封給高野大人,希望高野大人可以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花形老爺當即應下。
可是三天後,當藤真整理書房時,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封要寄給高野大人的信,花形老爺已經寫好,只見上書:刑部清吏高野大人鈞鑒,久違芝宇,時切葵傾,敬維福體康泰,諸事如意,為祝為頌。念到此處還算正常,可是後面卻不對了,只見上面寫着: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藤真放下信紙,思忖着莫不是花形老爺的病情嚴重了?不然怎麽可能将三國演義的內容寫在信裏。想來,要讓花形老爺幫助櫻木是不可能了。
萬般無奈之下,藤真和三井來到天香樓找美雪商議。起初美雪不信,以為是花形老爺有意頹唐,想要親自前往解釋,後來才明白,原來花形老爺早已離開官場多年,且不說他已患了輕度老年癡呆,就是“人走茶涼”四個字,讓他辦事也是力不從心了。
于是三井提議,若能有皇親國戚肯出面,也許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此言一出,藤真的腦海中首先想到的是流川,可是縱然流川對他再好,他也明白,他與流川之間身份地位懸殊,遇到這樣的事,流川也未必肯幫忙,不過人命關天,總不能看着櫻木枉死,怎麽的都要去試一試,不過他并沒有允諾美雪什麽,因為他怕再一次讓美雪抱着希望變失望。
而與此同時,美雪的心中卻有了別樣的想法。
藤真說做就做,前幾次他進宮是因為流川傳召,而這一次,他主動來到楓雅殿,請求桑田公公代為通傳,他要見流川。
可是偏偏很不湊巧的是,這一日流川并未在楓雅殿中。因為關外樓蘭軍的挑釁,流川主動請纓出征,而這一日正好是欽天監推算出的黃道吉日,最适合舉行祭軍儀式。所以辰時未過,仙道和流川在滿朝文武的陪同下早已離開了皇宮。
藤真求了桑田很久,桑田才答應,帶他去南山!
大齊的點将臺設在南山的思過崖邊,是歷代皇族祭祀的聖地。
當藤真趕到點将臺外時,只見空曠蕭寒的山谷裏,冷風呼嘯着從耳旁刮過,碩大的軍旗被吹得獵獵作響,将士們的衣袍随着大風飄揚起來,唯有堅毅的身形巍然不動。
點将臺設在思過崖的正南邊,有兩丈多高,但高臺的面積并不大,正中間擺着香案,兩側立着幾面軍旗。
仙道拉起流川的手從臺下走到臺上,來到香案前,雙雙跪下,仙道手執三炷沉香,口中念道:“大齊第七代君主仙道彰敬拜皇天之祜,薄薄之土:皇皇上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凡屬世間有情之物,普使終成眷屬;所有太平盛世之人,概令鹹臻壽疆。恩洋上蒼,慶高明之悠久;德溢人間,作盛世升平之瑞祥。謹擇今日,瞻天仰聖;四海永靖,風調雨順;以頌以禱,伏惟尚飨!茲于承起十一年十一月,供奉天地,恭儉!”
說完,雙雙叩首。
祭祀完天地,就該是祭祀軍隊了。
祭祀軍隊向來是由軍中最高職務的大司馬主持。于是兩人起身後,仙道立于一側,流川來到案前,舉起酒杯,望着臺下的将士說道:“大齊的兒郎們,你們是大齊的珍寶,是大齊的棟梁,因為有你們,我們的國家才能固若金湯,因為有你們,我們的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流川在此承諾,高官厚祿絕不再是公卿大臣的專屬,你們的血與汗絕不會白流,沙場浴血,卧冰嘗雪,千裏奔波,赴湯蹈火,為的絕不僅僅是效忠君王,保衛國家,更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更好的活下去,為了沙場上掙來的功勞能夠蔭及家人,為了可以建功立業,人前顯貴,是也不是?你們付出多少努力,就會有多少回報,他日,你們同樣可以成為校尉、中郎将、将軍、大将軍、甚至是——大司馬!你們為大齊,為百姓流出的每一滴血與汗,大齊與皇上必将銘記于心,流川在此代表皇上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的忠誠與勇敢,感謝你們的犧牲與奉獻,謹以此杯水酒,敬獻我大齊數萬萬英雄兒女!”
長袖一揮,酒如長虹,飛灑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長弧,灑落在祭壇之下。
一瞬間,風停了,雲歇了,偌大的點将臺,鴉雀無聲。數萬萬将士們在這一刻忘記了呼吸,靜靜的凝視着高臺上的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出身寒微,卻可以左手執筆安天下,右手揮劍定乾坤,一次又一次的解救大齊于危難間,只要有這個男人在,何愁樓蘭不破,江山不穩;只要有這個男人在,大齊必将屹立不倒,軍士必将百戰百勝!
當空氣中仿佛緊張得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時,只聽将士中已有人高呼一聲:“皇上萬歲!大司馬千歲!皇上萬歲!大司馬千歲!……”連綿起伏的呼喊很快融在一起,仿佛變成了一個人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山谷裏不斷回蕩。
藤真立于點将臺外,注視着點将臺上的一切,只覺得整個人熱血沸騰了起來。這樣的場面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氣勢他何曾感受過。他為大齊有這樣一支軍隊而感到自豪,他為大齊有這樣一位軍神而感到欣慰,他更為自己可以成為流川的好友而感到驕傲,他終于明白,貴為九五之尊的仙道為什麽會那麽愛這個男人了,因為這個男人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玉樹臨風,容顏俊秀,與他可暢論國事,可切磋武藝,可相濡以沫,可同生共死,這些又豈是後宮女子可以企及的?
☆、救人
祭軍結束後,藤真本想立刻去參拜流川,卻被桑田攔了下來,說是流川和仙道以及幾位将軍即将要去宣政殿商議軍事。藤真無奈,只能坐在楓雅殿的正廳等他,這一等便等到了酉時。
因為祭軍結束後三天,軍隊就要開赴前線,所以流川從宣政殿出來,就想去東宮看望宸兒,卻聞得藤真已經在楓雅殿裏等了他大半天了,他思忖着藤真向來是個安于本分的人,如此執着的等待說不定是有什麽事,于是他在前往東宮之前回了一趟楓雅殿。
再一次見到流川,藤真的激動之情溢于言表,一來是為流川在祭軍大典上的出色表現,二來是他終于等到了流川,櫻木有救了。
顯然,藤真眼中的大事在流川眼中簡直就不算個事兒。
流川得知前因後果後,當即前往書房,提筆寫了一道特赦令,寫罷對藤真說道:“拿着這封信,讓刑部放人就是了。”
此刻藤真覺得手中握着的不單單是一封信,更是櫻木的命,他如獲至寶一般将信收了起來,剛要跪下道謝,只聽流川說道:“免禮,不如陪我去東宮看望宸兒吧。”
藤真點頭應下。
大齊自開國以來就有一個規矩,皇子不可留在生母身邊,一來是擔心慈母敗兒,寵壞了未來的儲君;二來是擔心外戚做大,威脅皇室江山。所以流川雖然深受仙道的寵愛,卻也沒辦法不依照規矩做事。
流川攜着藤真一路來到東宮,只見照顧宸兒的嬷嬷此刻正在東宮門口與一群宮女閑聊。流川見此情形,當場便要興師問罪。嬷嬷吓得立刻跪了下去,頭磕得如搗蒜一般說道:“皇後娘娘下令,将皇子帶去了雲秀宮。”
這還是流川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不知道相田彌生會把他的孩子怎樣,他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沒了這個孩子會怎樣,他二話不說,朝雲秀宮的方向走去。
彌生倒是沒有想到流川會來得那麽快。要是換做往常,流川絕對是恃寵生驕,就算召見都未必會正眼瞧一下自己這個後宮之主,今天倒是乖了,看來妖孽也是有弱點的,這個孩子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流川從進門起,就看到宸兒在彌生的懷裏一個勁的啼哭不止,他的心瞬間痛到了極點,他多想上前從彌生懷裏搶走宸兒,可是他不能這麽做,規矩就是規矩,如果他這麽做了,就是大不敬,且不說彌生并未将宸兒怎樣,就是當真怎樣了,也輪不到他來處置。
參拜完畢後,彌生見流川的目光從進門開始就未曾離開過宸兒,便知他心痛,也許是以往的痛恨被壓抑得太久,這一刻,彌生覺得特別痛快,她就是要他心痛,她對流川說道:“東宮位偏風大,宸兒又因出生時礙産而先天不足,所以本宮将他帶到雲秀宮來照顧,未及時通知公子,公子切莫見怪。”
“多謝皇後關心。不過,微臣擔心宸兒擾了皇後,還是由微臣将宸兒送回東宮,比較穩妥。”流川依舊淡然的回話,可是眼神中卻流露出了心痛。
事實上,相田彌生就算把皇子強行留在自己身邊,也并不能怎樣,在她心中,這個孩子雖然是流川那個妖孽所生,但也是仙道的孩子,所以,她不敢。她只不過是請了相國寺的主持前來,一同誦經祈福而已。
兩人對峙之際,相國寺的主持來了。
參拜完畢後,主持說道:“皇子先天不足,因此體弱多病,依老衲之見,需做一場水陸法事,趨吉避兇,方可健康成長,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大師但說無妨。”彌生說道。
主持撚了一下胡須,繼續說道:“只不過,這法事還需一百篇《心經》方可成事。其中這《心經》當由流川公子抄寫最為有用。”
彌生聽後,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對流川說道:“為了宸兒,那就有勞公子了。”
流川無奈,說道:“抄經可以,不過我要帶宸兒回東宮。”
“公子又要去前線剿匪,又要抄經,照顧宸兒一事就讓本宮代勞吧。本宮代理六宮,一定會将宸兒視如己出的,難道公子不放心嗎?”說完,她也不等流川回答,直接轉向那主持,說道:“大師,我們現在去誦經祈福吧。”
說着,彌生抱着宸兒和那主持離開了雲秀宮。
跪在門口的藤真将這一切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的爾虞我詐,不用明說,他也明白。他不禁越來越心疼流川,尤其剛才宸兒一直在啼哭時,他看到流川的眼神充滿柔情,眼眶中分明飽含着淚光。可是此時再看流川,眼眶中早已沒有了淚光,只見他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半晌,才走了出來……
當藤真揣着那道“特赦令”來到刑部司獄時,值班的衙役德男告訴他,櫻木已經無罪釋放了,此時正和三井,還有南烈在望江樓吃飯。
藤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離開刑部司獄後便想去望江樓找他們三個問個明白,走着走着,竟在路上遇見了小蓮。
小蓮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少爺,趕緊去看看美雪姐姐吧,她快死了。”
快死了!?來不及問緣由了,藤真跟着小蓮一路快跑來到天香樓,美雪的房間。
推開房門,只見桂姨坐在美雪的床邊守着她,地上一片狼藉,好似發生過打鬥一般,床上更是淩亂不堪,而躺在床上的美雪,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氣息還能證明她活着,整個情形就像小蓮剛才描述的那樣,美雪快死了。
見此情形,藤真二話不說放下醫箱,上前把脈……
櫻木性情單純,當他得知自己被無罪釋放後別提有多高興了,外加三井向他提議一起去望江樓吃飯,于是他想也沒想,就跟着三井和南烈出去了,也沒問自己為什麽會被無罪釋放。
三人來到望江樓二樓的雅座,入座後,自然是由三井做東,點了幾個好菜和一壺好酒。
席間,三井見櫻木太過興奮,老是想着回天香樓見姐姐,于是告訴櫻木,美雪已經知道他無罪釋放了,所以去相國寺還願了,沒有兩個時辰回不來,因此讓櫻木在望江樓裏安心吃飯,吃完再去天香樓與姐姐團聚也不遲。
櫻木沒有多想,随即應了下來,不過心裏卻是難過得很,240兩白銀被騙,恐怕此生要想再翻身也難了,至于替姐姐贖身的事更是天方夜譚,想也別想了。思及此處,櫻木頓時覺得此刻就算是饕餮盛宴放在他眼前,也是味同嚼蠟,食之無味。再看三井和南烈,此刻都陰沉着一張臉,壓根沒有因為他被無罪釋放而露出高興的神色,櫻木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于是借口下樓打包幾個菜,便偷偷溜走了。
也許是朝廷查出了真相,也許是自己福星高照,也許是晴子的祈求成真,總之,一路上,櫻木想過很多種自己被放出來的理由,卻獨獨沒有想到是因為美雪替他承受了非人的虐待,而罪魁禍首就是清田信長!
清田家能夠在尚和城如此飛揚跋扈,仰仗的勢力自然來自皇室。所以當三井告知藤真和美雪,如果想要櫻木平安,就得有皇親國戚出面時,美雪便想到了清田信長。
雖然清田信長信守承諾,托人走了門路放了櫻木,但是美雪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那就是陪他一晚。
青樓的姑娘們都知道,清田信長玩起來很瘋狂,最喜歡的就是給人灌迷疊散,那種讓人變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卻又□□焚身的藥物。而且這種藥物一旦服食過量,就會直接導致死亡。
所以當桂姨看到清田信長稱心如意的從美雪的房裏走出來後,就知道情形不妙。于是,她立刻去了美雪的房間,結果發現美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桂姨大駭,趕緊差人去找藤真,卻從小蓮口中得知藤真進了宮。
小蓮本就對藤真這次未經傳召進宮的事感到奇怪,得知美雪奄奄一息後,她立刻去了皇宮玄武門等藤真,卻等來等去沒等到,最後,在返回天香樓的必經之路上遇到了藤真,這才急匆匆把他帶來救美雪。
也虧得藤真來得及時,施針之後,總算是保住了美雪的命。
遍地狼藉,血染白衣,此時此景,追悔莫及。
櫻木攥着拳頭,忍着淚,站在美雪房間的門口,他是又氣,又急,又恨。氣自己過于輕信他人,導致美雪多年積攢的錢財散盡;急美雪遍體鱗傷,深度昏迷,此時仍然生死未蔔;恨清田信長衣冠禽獸,辣手摧花,下手如此狠毒。
痛定思痛後,櫻木決定就是賭上性命,也要殺了清田信長!下一刻,只見他不顧周圍人的阻攔,沖出了天香樓。
櫻木了解清田信長的習慣,知道他一般在逛完青樓後都會去一家名叫“春暖”的浴室洗澡,于是離開天香樓後,櫻木拿着一根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木棍來到離“春暖”不遠處的巷子裏,企圖伏擊清田信長。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讓櫻木等到了清田信長和他的手下從“春暖”中走出來。
櫻木握緊了木棍,正要上前,卻忽然被什麽人從後面制服了。那人一手奪過他手中的木棍,一手捂着他的嘴巴,直到把他拖出巷子口,才松了手。
櫻木就着昏暗的月光,定睛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南烈!
自打櫻木怒氣沖天的離開天香樓後,藤真、南烈、晴子、三井紛紛出動前去找他。最後,還是被南烈發現了他的蹤跡,南烈問到:“你想以寡敵衆?”
“本天才要給姐姐報仇,不要你管!”櫻木叫嚣到,說完,他轉身,企圖去追擊清田信長,卻被南烈攔住了去路。
櫻木眼看着清田信長越走越遠,自己的報仇計劃泡了湯,這才對南烈說道:“他不是人!你沒看到他把我姐姐害成什麽樣了!我要拉他去陪葬!”
“你什麽時候才能清醒一點!”南烈瞪着櫻木,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姐姐傷得不夠重,想讓她繼續受傷?”
南烈的話徹底惹怒了櫻木,他大聲質問到:“本天才要報仇關你什麽事!”說完,向來性子沖動,脾氣火爆的他竟向南烈出手,只是他的武功底子薄,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好好的習過武,因此幾招之後,便落了下風,最後被南烈推到牆邊。
南烈說道:“你連我一個人都打不過,怎麽去殺他?”
櫻木不依,又揮出一拳,這次卻惹怒了南烈,南烈見他不知悔改,執意如此,于是将剛才的防守改為攻擊,一拳将櫻木打趴下,并說道:“你要是仍舊那麽沖動,你姐姐所受的痛苦就會白受,你說你要去找清田信長報仇,那就去吧,不過你最好記住,傷人同樣要坐牢,到時候,你是不是還希望你姐姐為了救你而被虐待?是不是!?”
櫻木聽後,漸漸的冷靜了下來,覺得南烈說的不無道理,自己無權無勢又身無長物,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就是這條命,豁出性命若是能殺了清田信長倒也算了,最怕自己豁出性命後,不過是讓他受了些許皮外傷,最後落得親者痛仇者快的下場,那多不值得。
南烈見櫻木不再說話,于是說道:“如果你還要去殺清田信長,我不會攔你。”說完,便離開了這黑漆漆的巷子,他有把握,櫻木已經想通了……
☆、原來
自打那日從花形老爺書寫的信件中看出他已經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後,這一日,藤真特意請自己的父親前來探望。
一賢和花形老爺對弈幾局後便瞧出了端倪,待花形老爺回房休息之際,他對藤真說道:“善忘糊塗,易類,記憶錯亂,似有癡呆之症。”
一賢告訴藤真,腦為髓海,元神之府,神機之用,年紀越大,腎中精氣不足,不能生髓,髓海空虛,髓減腦消,自然神機失用,而成癡呆。而且這種病的病位是心和肝膽兩經,能否根治,主要看他胃氣元氣的強弱,很難。
不過,他還是給花形老爺開了一貼補氣寧神的藥,就算不能根治,也可以減緩症狀。
兩人正聊着,一賢見南烈回來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南烈。于是随口便向藤真打聽起了南烈,藤真告訴他,雖然南烈不茍言笑,又孤僻,不過心腸不壞。
一賢是了解藤真的,見他把南烈說得那麽好,于是調侃到:“看來你和他相處的不錯啊。”
藤真向來敏感,一聽便聽出了父親的言外之意,立刻砌詞狡辯到:“爹,你想多了,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而已。”
話說櫻木雖然打消了去殺清田信長的念頭,可是卻因為這件事,終日郁郁寡歡,不但不回天香樓照顧姐姐,還離譜到躲了起來,讓美雪一頓好找,卻仍舊找不到,倒是晴子,猜到了他的藏身之處。
這一日,晴子特地準備了一些糕點,來到郊外,河邊的那間茅草屋。
茅草屋是櫻木還沒有出事前帶她來過的地方,櫻木告訴她,小時候有一次,一個嫖客撞翻了他手中的水盆,卻說他是故意将水潑在自己身上,硬是要他賠錢,櫻木死活不賠,兩人争執間引來了美雪。沒想到,美雪不分青紅皂白,二話不說就打了櫻木一耳光,還向那個嫖客道歉。為了這件事,櫻木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來到了郊外的這間小屋,小屋雖然年久失修,卻是櫻木的秘密基地,只要遇到不開心的時候,他就會來這裏放空自己,連美雪都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
晴子拎着食盒,小心翼翼的推開小屋的門。
果然,櫻木正躲在牆角的稻草堆裏,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
晴子上前叫醒了他,随後把帶來的烤番薯遞給他,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又給他倒了一碗水,随後溫柔的說道:“又沒有人和你搶,吃那麽快幹嘛?”
櫻木沒有說話,三天沒吃東西的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晴子見狀,于是問到:“你打算在這裏躲多久,你不顧美雪姐姐了嗎?”
“可不可以不要提她!”櫻木擡頭吼道。
縱使晴子脾氣再好,此時也忍不住了,她同樣大聲反問櫻木:“難道我不提,你就可以不想嗎?”
“她受的傷都是我害的,我哪有臉再見她?”櫻木道出了自己的理由。
“美雪姐姐又沒有怪你,你趕緊起來,跟我回去。”
說完,晴子就去拽櫻木的胳膊,怎奈,櫻木也是個倔脾氣,愣是不肯回去,說是寧願一輩子躲在這裏,也好過出去丢人現眼。
晴子見狀,滿腹委屈,眼裏噙着淚水說道:“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一股臭味,我要不是為了美雪姐姐,我根本不會來。每次出來找你,回去就被麻理小姐罵,現在找到了這裏,又要被你罵。”
聽到此處,說不心酸是假的,櫻木看了一眼窗外,已是日落西山,于是對晴子說道:“你走吧,天香樓快開門了。是我自己笨,被人騙光了錢,我該死,害了姐姐,我不想再害其他人,你走吧。”
晴子無奈,眼看着太陽快下山了,櫻木又勸不動,于是說道:“我過幾天再來看你。”便離開了小屋。
……
雖然櫻木不領情,但天香樓裏倒是有人惦念着晴子,那個人就是洋平。
洋平是來廚房找東西吃的,見晴子暗暗垂淚,于是悄無聲息的接過晴子手中的菜刀,然後三兩下就把菜刀變成了一束小菊花,以為晴子會笑,沒想到,哭得更傷心了,口中說道:“別玩了,今天我已經被罵夠了,不想再被小姐罵啊。”
洋平最看不得女孩子哭,更何況是清純美麗的晴子,于是立刻把小菊花變回了菜刀,送到晴子眼前,并說道:“滿腹委屈似得,不如我認真變個戲法給你看?”
“不用了,都是騙人的。”
“騙騙哄哄不就一輩子了?不是很好嗎?”
“恐怕是騙人的沒事,被騙的就慘了。”
洋平這才明白過來,她在說櫻木的事,于是安慰到:“櫻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人都放出來啦。”
“放出來,可是不回來。”
“你好像很關心櫻木哦?”洋平饒有興趣的看着她。
“瞎說,我只是關心美雪姐姐而已。你沒看到她憔悴的樣子嗎?”晴子立刻辯白,臉頰上卻泛起了紅暈。
洋平心中一沉,歪打正着,看來晴子是真的愛上那個櫻木了,不過想歸想,他的嘴角仍然挂着一抹溫暖的笑容說道:“看到了,你不是也一樣?”說完,拿起砧板上的叉燒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往外走,嘴裏還嘟囔着:“這叉燒真是香……”
留下晴子一臉愁容……
古語有雲:“吃曹操的飯,想劉備的事。”說的就是三井現在這副“人在心不在”的樣子。
自從他遇到彩子以後,就很少去天香樓了,偶爾的幾次,也是純粹應酬。照他的話說,那是因為他不想別人總覺得他常常流連煙花之地。
“哦?是嗎?是藤真,還是我?”南烈一臉認真的問道。
三井霎時紅了臉,幹笑一聲反問到:“你何時學會取笑別人的?”
南烈嘴角露出一抹淺笑,說道:“之前彩子回來探望過我們,說你晚上經常去她那裏幫她劈柴。”
“是嗎?呃,這個,天氣越來越冷了不是?趁沒下雪的時候早作準備,早作準備嘛。”三井支支吾吾的解釋了一遍,說完,才發現南烈臉上的調侃之意,一時間明白過來,自己又被他耍了。
兩人正說着,德男前來禀報三井,說是內堂有個人來了,請三井過去看看。
坐在內堂裏的不是別人,正是花形老爺,他不僅拿出了以前做禦史時的官服,還離譜到穿着官服跑到刑部司獄審案,好在三井和藤真是好友,不但沒有怪罪花形老爺,還七哄八騙的讓他答應回家。
正當藤真為了花形老爺失蹤一事急得團團轉時,只見三井和南烈陪着花形老爺回到了禦史府。
花形老爺一邊進門,一邊說:“那年成王犯上作亂,幸虧我找到證據……”
“全靠大人英明,終于查個水落石出。”三井很配合的在一旁作揖。
這時,花形老爺看到了藤真,于是吩咐道:“健司啊,他們是我在刑部新認識的同僚。晚上就留他們在府裏用膳。你去叫下人多做幾個菜吧。”
藤真明白,一定是花形老爺又糊塗了,于是同樣配合道:“好。”
“那就有勞少爺了。”三井再一次配合作揖。
晚飯後,藤真見天氣清朗,于是搬着嬰兒床,坐到了花園裏。
這時,南烈來了,南烈告訴他,花形老爺已經喝過藥了,而且今天他很開心,說了一整晚當年做官時的威風史,笑得嘴都合不攏。
藤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麻煩你了,爹說世伯有癡呆症,所以有時候會糊裏糊塗。”
南烈搖了搖頭,安慰道:“也不是很糊塗啊,和三井下棋,三局全勝。”
藤真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仍然難掩憔悴之色,他嘆一口氣,說道:“今天贏了,也許明天後天,連車馬炮怎麽走都不知道了。”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我不擔心啊,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何況,世伯現在無病無災,每天快快樂樂,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藤真說完,便拿起石桌上的撥浪鼓逗弄起了小嬰兒。
小嬰兒比剛出生時活絡多了,現在用撥浪鼓逗他,他的一雙眼睛已經會跟着撥浪鼓轉了。
南烈看到藤真那麽喜歡孩子的模樣,心頭一暖,之前的念頭又盤旋在了腦海中,只不過這一次,他抓住機會,問道:“那麽喜歡孩子,為什麽不找個人成親呢?”
“嗯?我?我……這個……那個……”藤真支支吾吾了起來,該怎麽說呢,說自己喜歡男人?南烈會不會将他視為異類?以前倒沒覺得,如今被南烈這麽一問,藤真忽然覺得這是一個令他難以啓齒的問題,于是靈機一動,反問到:“那你也老大不小了,為什麽不成親呢?”
南烈幹笑一聲,思忖片刻後說道:“我是一個死囚。”
原來十年前,也就是南烈準備迎娶木暮公延的妹妹前,因為失手打死了一個調戲民女的流氓而獲死罪,就在行刑前,他遇到了那時還是劊子手的師父北野。
幹劊子手這一行,因為殺戮太多,所以背負的冤孽也多,一般人害怕遭報應都不願意入行,年歲久了,劊子手越來越少,有時一個縣都未必能有一個劊子手。朝廷得知後,便頒布了法令,如死囚願意做劊子手,則可暫緩行刑,等到不再做劊子手的那一天再行刑。
北野見到南烈的那一天,問了南烈一個問題:“你後悔嗎?”
南烈回答他:“後悔。”他後悔的不是見義勇為,而是太過沖動,錯手殺了人。
只因這一句話,北野收了南烈這個徒弟,因為他看到南烈過于冷酷的外表下,其實藏着一顆慈悲的心。
就這樣,南烈做起了劊子手,一做就是十年,不可娶妻,不可生子,哪一天不再做劊子手了,依舊需要伏法,這就是他的宿命。
“你呢?”南烈說完,反問到。
藤真這才從剛才的故事中反應過來,只是沒想到,南烈還記着這個問題,眼看逃不掉了,于是他心一橫,耍賴到:“你猜?”
南烈笑了,要他猜也不難,他曾經在院子裏看到過藤真在燭火下讀書的樣子,讀着讀着,臉上泛起了笑容,讀着讀着,笑容又變成了哀愁,一猜便知,一定不是在讀那些枯燥乏味的醫書,于是南烈就悄悄向小蓮打聽了一下藤真經常讀些什麽書,沒想到小蓮脫口而出少爺從來不讀書。正當南烈感到奇怪時,小蓮又如夢初醒般說道:“少爺會不會是在讀花形少爺寫的小說。”
所以,南烈大膽的猜測,藤真和那位花形少爺,關系一定不簡單,一、以藤真清秀俊美的容貌,玉樹臨風的身姿,要是想娶妻,只怕是姑娘踏破他家的門檻要倒貼。二、藤真與花形老爺非親非故,卻心甘情願照顧他那麽多年,單憑熱情善良來解釋此舉,實在太過牽強。
不過這些都是南烈腦海中的臆想,并沒向任何人證實過,不過此刻既然他都已經向藤真坦白了,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于是他大膽的問道:“花形老爺去世的公子和你是不是……”
“是!”藤真回答到,與其提心吊膽,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算了。
南烈笑了,這一笑把藤真惹毛了,只見他怒目圓睜,甩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