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一旁坐着的彩子不得不打心眼裏佩服他。

哄得孩子睡着以後,藤真将他再次放進嬰兒床,這才注意到這個嬰兒床和他房間裏的那個一模一樣,還未來得急問原因,彩子便說道:“是南烈做的。”

藤真記得自己曾經和南烈說過,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家,而嬰兒床就是嬰兒的第一個家,對他以後的成長起着尤為重要的作用。此刻想來,南烈應該是把他的話記在心裏了,所以才在彩子分娩後又為彩子的孩子做了一張嬰兒床。想到此處,藤真對南烈的好感不禁又多了一些。

“藤少,找我有事嗎?”彩子的話打斷了藤真的思緒,藤真立刻回道:“我是來給你把個脈的。”

說着,兩人就在四方桌邊坐了下來。

“脈象平順,身體複原得很不錯。”藤真言簡意赅。

“那還得多謝藤少的湯藥調理才能複原得那麽好,如果不是藤少之前為我施針推肚,我和宇昂也不可能順利過關啊。”

宇昂?藤真好奇。于是彩子向他解釋,亡夫木暮公延在世時,曾經說過,如果将來有了孩子,男孩兒就起名宇昂,意在氣宇軒昂;女孩兒,就起名錦心,意在錦心繡口。

藤真聽後笑了,連連稱贊這名字起得好。

彩子嘆了口氣,說道:“夫君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送他上路的人竟然是帶他兒子來到世上之人。”

“怎麽說?”藤真有些好奇。

于是彩子将一段往事娓娓道來:

原來,木暮公延當日被判斬首時,行刑的劊子手就是南烈,所以彩子每次見到他就會想起木暮受刑的慘況,從而對他恨之入骨。可是如今宇昂可以平安來到人世間又讓她感受到人世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誰欠誰,如果說南烈欠了木暮一家,還不如說是木暮一家先欠了他。

木暮公延有個親妹,名叫木暮婧媛,曾經和南烈定過親,可是就在迎親前幾天出了岔子,所以婚事最終告吹,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南烈的消息。十年過去了,直到今年年頭上,南烈才又出現,不過卻已是個奉命行刑的劊子手了。

藤真這才知道,原來南烈差一點就和木暮大人成了親戚,要他在斷頭臺上親手砍下木暮的人頭,想來,一定比其他人更難以下手吧,可是既然做了劊子手,就要六親不認,斷情絕愛,就算在邢臺上的是親人,爹娘,妻兒,那一刀無論如何也還是要砍下去,不砍就是辦事不力,自己還要人頭落地,這恐怕就是劊子手的悲哀吧。

藤真忽然覺得有些傷感,又有些失望,傷感南烈竟有着這樣悲苦的經歷,失望自己異想天開,原來南烈真的和自己不一樣……

這日傍晚酉時剛過,南烈便回來了。

因為小蓮要照顧彩子,所以晚飯就只有藤真和南烈兩個人。簡單敘述了理由之後,兩人便動起了筷子。

藤真見南烈蒙頭吃白飯,于是問到:“菜不合胃口嗎?只吃白飯,來,嘗嘗這道青椒牛柳吧。”說着,藤真夾起一根牛柳放到南烈碗中。

南烈道過一聲謝後又開始埋頭吃飯,此時周圍過于安靜的氛圍讓藤真感到不适,甚至可以說是如坐針氈,他吃了兩口,實在受不了了,于是問到:“是不是和我一起吃飯不習慣?”

“不是啊。”南烈擡頭,一臉茫然。

“不是的話,為什麽不說話呢?”

“食不言,寝不語。”

“不覺得很安靜嗎?”

“不覺得。”

聽到南烈的回答,藤真是徹底敗給這個“木頭人”了,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不過這次南烈倒開口了,他說道:“很感謝你那麽幫彩子,等彩子康複後,我們就會走。”

“這麽快?”不知怎麽的,藤真在聽到這個決定後,心中沒來由的咯噔了一下。

南烈向他解釋道:“彩子始終是戴罪之身,不便久留。”

“那你呢?”

“一切已經安排好,等時機到了,我們就會上路。”

藤真聽後不再說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懂,更何況彩子和南烈的去留,他做不了主,也沒有資格做主。

南烈說做就做,沒幾天,就替彩子找好了落腳點,那是一個地處偏僻,人煙稀少的農村,雖然冷清,但是對彩子和宇昂來說,卻是隐姓埋名過日子的不二之選。

南烈拿着銀兩和花形老爺的通關印鑒來到彩子面前,将東西放到她面前,并告訴了她,自己的這個安排。

豈料彩子不同意,她說:“夫君雖是你殺,但不是因你而死;可是宇昂可以來到人世間,卻是因你而生。一命抵一命,你已經不欠我們家任何一個人了,也沒有必要為我們做那麽多。”

南烈自知說不過彩子,于是丢下銀兩便離開了。

史書記載,承起年間,民争採山間蓬草而食,味甚苦澀,以求不死,不久,蓬草已盡;民争剝樹皮充饑,以求緩死,不久,樹皮又盡;民掘石塊以果腹,數日後,因腹脹下墜而死。

仙道氣得從龍椅上站起身,他皺着眉頭,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甩了出去。要知道,這些天,所有急報都千變一律的寫着這一段話。看來,餓殍遍野的情況已經到了水深火熱之時。

湘北王安西光毅見狀,立刻向仙道提議開倉赈災。

丞相高頭一聽,眼珠一轉,對安西說道:“開倉赈災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在軍隊護衛下進行。出動軍隊,軍費又将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說完,他轉身,對仙道作揖道:“由于時間緊迫,臣懇請皇上将戶部行事之權交于微臣。”

怎奈仙道還未說話,安西便忍不住諷刺道:“丞相大人是軍權也要,財政也要了?本王真是擔心丞相大人辛勞過度,有礙安康啊。再說,丞相大人要的是軍費,除了戶部之外,本王倒是尚有一法。”

安西的話解了仙道的困惑,他立刻問到:“是何辦法?”

“回皇上,前禮部侍郎木暮公延曾經上書一道奏折,指修葺楓雅殿西苑費用龐大,應該先撥給水利之用,待堤壩築成,災情消減,再行定奪修葺西苑費用多寡。”

安西的提議,仙道想起來了,記得那時流川剛剛懷上龍裔,仙道為了能讓他安心養胎,特意撥了巨款來修建楓雅殿西苑,确實曾遭到禮部侍郎木暮公延的極力反對。也怪自己那時被滿朝文武的流言蜚語蒙蔽了心智,竟一怒之下,下令将木暮公延處斬,如今細細想來,木暮公延的提議确實是利國利民的良策,心中頓時頗有些後悔,于是說道:“安西王爺言之有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何況流川已平安誕下皇兒,一切當以救災為先,此事就交由安西王爺處理。”

“謝皇上,微臣必當鞠躬盡瘁,不負皇恩。”安西作揖。

處理完了救災的事宜,仙道突然想起确實還有事情要交給高頭力,正要說時,皇後相田彌生來到了宣政殿。

仙道對後宮幹政向來反感至極,以前就是因為太皇太後把持朝政,讓他過了好幾年的傀儡生活。此刻看到彌生前來,厭惡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不過該交代的事還是要交代,不管這件事彌生同意或是不同意,于是仙道對高頭說道:“流川為朕誕下皇兒,朕欲冊封宸兒為太子,還請丞相代為拟旨!”

“不可以,宸兒不可以冊封為太子!”彌生立刻反駁。

“有何不可?”仙道愠怒。

“依照祖制,非皇長子不可冊封為太子,如今宮女上川氏還未找到,豈能斷定她腹中孩兒已經夭折?”

彌生的話不無道理,仙道一時間竟被她頂得啞口無言,誠然,一年前的一次酒後亂性讓宮女上川氏懷上了帝裔,可是就在她即将臨盆之際,卻傳來她失蹤的消息,至今仍找不到她的下落。仙道無奈,沉思片刻後說道:“再等三個月,如果還沒有上川氏的下落,宸兒就是太子!如此,既遵祖訓,又不違大齊禮法,皇後應當滿意了吧。”

彌生心中雖憤恨,卻也是無話可說。

雖然其他地方正在飽受摧殘,好在京城并未遭殃,依舊熱鬧非凡。

話說經過鬼門關前一徘徊的藤真這幾天心情特別好,吃過早飯,他便提着醫箱,高高興興的朝百安堂走去。途經烏衣巷口時,他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彩戲師,正想上前湊個熱鬧,卻被身後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喚住:“奉流川公子之命,傳召藤真健司進宮。”

“又進!?”

顯然,上次的事把藤真吓得不輕,還沒緩過勁兒竟然又要進宮,不過,不管怎樣,流川公子傳召,那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這是藤真第二次來到楓雅殿。桑田公公将他請進內室後就悄悄退了出去,并帶上了房門。

“知道為什麽要召你入宮嗎?本公子就是想看看究竟誰那麽大膽子,竟敢掌掴于我?”清瘦的身影随着清冷的聲音來到藤真面前。

藤真吓得立刻跪了下去,口中說道:“草民罪該萬死,請公子贖罪。”藤真慌亂的樣子逗笑了流川,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後說道:“平身。”藤真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來。

流川說道:“我記得你那天對我說人争一口氣,佛受一炷香,很動聽。”

其實,流川那天在仙道面前力保藤真的性命,今日又豈會興師問罪,他不過是想答謝藤真,于是他将手邊的錦盒打開,送到藤真面前,說道:“那日所有禦醫病的病,休沐的休沐,我和宸兒能夠平安,還多虧了藤真公子。既然藤真公子有恩于我,我又怎會怪罪于你,這是你應得的。”

藤真看着錦盒中那顆大小如鴿子蛋一般的夜明珠,推卻道:“公子言重了,健司身為大夫,救人便是天職,豈敢邀功?”

“你不惜逆皇命,行險招,以命相搏,只求我與皇兒的平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次賭得有多大嗎?這夜明珠不過是身外之物,藤真公子又何必介懷,接下來的日子,我需要好好調理身子,還需藤真公子再為我出一份力。”流川說道。

藤真大驚,上次已是死裏逃生,他是萬萬不敢再踏入這四面紅牆之中,于是委婉的拒絕到:“健司何德何能,能勝過宮中禦醫,更何況一介布衣不懂宮中規矩,萬一有何得失,只怕有辱公子名聲,辜負公子厚愛。”

流川心中也明白,皇宮向來是一個令很多人望而卻步的地方,既然藤真不願意,他也不必再勉強,于是對藤真說道:“也罷,不過這次你助我度過難關,恐怕再難獨善其身。”

“公子的意思是?”

“經此一事,你已無人不識,想置身事外,勢難成事,不過你放心,你既然是我流川楓的人,紅牆之內,就沒有人敢動你分毫。夜明珠,你還是收下吧。”

藤真見無法推卻,便接過了錦盒,只是他向來誠實,見流川一再誇贊自己,于是道出實情:“其實,幫公子籌謀的不止健司一人。”

“哦?”流川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狐疑。

之後,藤真将那日一個神秘小太監把枯血草送到他手中的事告訴了流川。藤真沒有多想,只覺得那位小太監雪中送炭的舉動也應該得到褒獎,卻全然沒有察覺流川的眼神從這一刻開始冷了下來……

藤真領了賞賜,卻在出宮的路上遇到了禦醫堂本五郎。

因着和藤真父親的師生關系,堂本與藤真是相熟的,他見藤真獨自走在禦花園中,生怕他走錯路,沖撞了此刻正在涼亭中品茗的皇後。要知道,藤真這次相助流川順利誕下皇兒已是得罪了皇後,若是因為走錯了路,讓皇後借題發揮,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可就麻煩了。于是堂本二話不說,上前打起了招呼。

兩人寒暄一番後,堂本才知道,藤真這次進宮是來領賞的。

看見藤真如珠如寶一般捧着那只錦盒,堂本說道:“在宮中行走,不犯錯,不惹禍,不斷頭才是最大的賞賜,只有走出這偌大的皇宮,方能平安,方能自在。”原來,宮中的賞賜在堂本心中早已是浮雲。

藤真聽後,點頭贊同,卻不禁又想起了那位流川公子,若他當真是自己的弟弟小楓,那麽這十幾年,他又是怎麽走過來的呢?處處小心,如履薄冰?想到此處,藤真心中一陣酸楚,縱使擁有無上榮寵又如何?沒有了平安與自由,又豈能體會到真正的幸福……

堂本送走藤真後,便轉身往楓雅殿前去。自從五年前,他為流川診斷出小産之症後,流川便下令讓他秘密制藥,幫助其再次懷孕。而他,不辱使命,耗時五年,終于研制出了月華丹,幫助流川再一次順利懷上了帝裔。所以,堂本此次前來楓雅殿是來複命的。

大産之日,雖然堂本并未出現,但流川知道一切都是皇後相田彌生搗的鬼,因此并未怪罪于他稱病休沐。倒是念在他以往為自己盡忠職守的情分上,還想要嘉獎于他。

奈何堂本婉拒嘉獎,對流川說道:“微臣鬥膽,請公子圓微臣一個孝道。”

“哦?”

“微臣不才,年過四十未曾成家,家慈已年過六十,近日身體每多違和,臣極為憂心。所謂父母在,不遠游,微臣在外多年,未能侍奉親娘,實在心中有愧,還望公子準許微臣辭官回鄉,盡一點孝道。”堂本說完,又要跪下,卻被流川扶起。

流川從小沒有父母,也不知道何為孝道,不過卻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他心知自己已經大功告成,而堂本又去意已決,于是将賞賜推到他眼前,并說道:“好,那麽希望大人辭官以後,可以專心服侍高堂,宮中事物也就無須再煩心了。”

堂本得到流川的首肯,松了一口氣,連連謝恩,收下賞賜後,卻聽流川又說道:“要忘記的,還請堂本大人切莫再記得了……”

流川清冷的聲音吓得堂本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哆嗦着舉起手輕輕拭了拭額頭,連聲應下後,這才緩緩退出了楓雅殿。

☆、失蹤

彩子失蹤了!

藤真從皇宮回來後,就聽到孩子的哭鬧聲,去了西廂,沒有看到彩子,卻發現了嬰兒床裏放着的一封信。

信是彩子留下的,上面寫道:我乃一介逃犯,宇昂跟着我只會終日擔驚受怕,風餐露宿。南烈雖然已為我們作好打算,但我并不想欠他人情,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知道藤少心地善良,把宇昂交給你,我很放心,縱有千般不舍,我仍是不得不走。萬望珍重,有緣再聚!

和信紙疊在一起的還有那日南烈交給彩子的銀票,藤真放下信和銀票,走出房門,恰好遇到從刑部回來的南烈。

南烈驚訝彩子竟然會做出這麽愚蠢的抉擇,于是和藤真商議之後,兩人決定無論如何還是要把彩子找回來。

兩人剛要踏出禦史府的大門,迎面就見一人急匆匆向他們跑來,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見過的那位彩戲師。

那彩戲師告訴他們,今早,他在大街上偶遇彩子,見她慌慌張張的,于是跟在她身後,希望能在暗中保護她,眼見快要順利過關,誰知半路殺出一隊士兵,其中一個官兵竟認出彩子是通緝犯,将她緝拿歸案了。

藤真和南烈一時聽得雲裏霧裏,問道:“閣下是?”

“在下水戶洋平。”接着,他自我介紹一番,他說木暮大人曾有恩于他,是個忠軍愛民的好官,所以,幫助彩子順利出關,他義不容辭,卻沒想到卻遇上了這樣的事。末了,他擡頭見天色已晚,于是,向南藤二人提議前往刑部司獄,興許可以見到彩子。

洋平告訴南藤二人的,只能是他願意告訴他們的,這一點,藤真和南烈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也沒有其他頭緒,倒不如試着相信這個人,興許,他并沒有撒謊。

兩人來到刑部司獄時,已将近傍晚。

略作打聽後,三井告訴他們彩子目前還在尚和城府衙,本就是戴罪之身,還在流放途中逃走,罪加一等,衙門需要對此再審,不過審完之後,應該就會送到刑部大牢了。末了,他瞅了兩人一眼,責怪道:“我還沒說你們呢,私藏朝廷欽犯乃是死罪。拜托你們兩個下次長點記性。”

南烈說:“我砍了她丈夫,幫她也是應該的。”

藤真說:“我是個大夫,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一個不以為意,一個不以為然,兩人同仇敵忾的樣子着實讓三井驚訝了好一陣子,最後,腹诽一句:奇怪,這兩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默契了?

到底是京城的府衙,辦事速度就是比其他地方衙門快,第二天,就把彩子押送到了刑部司獄。

得知這個消息的德男立刻報告了三井。出于朋友道義,三井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地牢,站在牢房門口,對着裏面背對着自己,躺在稻草堆上的女人說道:“你就是井上彩子?”

這聲音?!彩子心中一驚,是他嗎?那個十年前背信棄義的男人?她不想去确認,更不敢去證實,于是她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轉過身,擡起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三井做夢都沒想到,此刻身陷囹圄的彩子竟會是自己當年未過門的妻子。一時間,又驚又喜又難過,他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清了清嗓子,勉強扯出一抹淺笑,說道:“秀芝?是你?”

彩子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淡淡的說道:“是我,很久不見了,阿……壽……”哽咽的聲音終究出賣了她表面的平靜,一段昔日的感情就此拉開帷幕……

十多年前,每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遍湘州城時,人們總能看到一個相貌俊朗,身子英挺的年輕人站在湖邊習武操練,那便是三井。原來,三井年輕時曾是湘州城數一數二的俠士。

那時的他不止是無數妙齡少女心中的白馬,更是無數長輩心中的最佳女婿,可他卻早早的與青梅竹馬的井上秀芝定下了姻緣。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場意外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十年前,他和其他仕子一樣,背着包裹來到尚和城參加武舉。興許是平日裏練功太過刻苦,傷了膝蓋,那日,他在比武場上,舊傷複發,導致劇烈疼痛,最後昏迷倒地。

就這樣,他錯過了每三年一次的武舉考試,當他得知與他一同進京的同窗紛紛考中舉人時,他的心情跌落到了冰點,他不想秀芝替他擔心,不想秀芝對他失望,于是決定留在京城等待下一次考期,可是他太天真了,京城之地,喘口氣都要錢,他的盤纏很快用盡了,為了生計,他什麽都做過,打更、守義莊、倒夜香,為了生存,他甚至放棄了魚雁往來,最後用了十年才熬到了刑部司獄一職,當他滿懷欣喜,準備衣錦還鄉,榮歸故裏,迎娶秀芝時,才知道秀芝一家早已搬走,音訊全無……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三井每每思及此處便是肝腸寸斷,悔不當初。只是他從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還能見到他的心上人,而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激動半晌,三井追問一句:“為什麽井上秀芝會變成井上彩子?”

彩子聽後,苦笑一聲,說道:“從我嫁給木暮公延開始。”說完,她立刻跪下:“民婦拜見三井大人。”

“你嫁人了?”心痛之餘,三井又豈會舍得彩子向他行跪拜之禮,他立刻想要扶她,卻見她往旁邊閃了閃身,三井知道,她一定在恨自己,恨自己沒有兌現三年之約,回湘州娶她,可是他有苦衷,他解釋到:“其實,我有去找你……”

“敢問大人是何年何月?!”

彩子無情的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 “我等了三年,三年又三年,九年已過,卻遲遲不見大人的身影。我只能告訴自己,我愛的三井壽一定已經遭逢不幸,或者病重卧床,落魄潦倒,甚至餓死荒野,因為我相信我認識的三井壽不是一個言而無信,背信棄愛的薄幸人,你不回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已經死了!”說道這裏,彩子終究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因為三井的失約,她遭受了太多的嘲諷,太多的白眼,最後,她和父親因為頂不住輿論的壓力而背井離鄉,遠走他方。途中,父親替她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說她命薄如紙,難有好姻緣,除非改名轉運,就這樣,她換了名字。就在她遇到木暮公延的那年,她父親仙逝了,木暮同情她的遭遇,可憐她的處境,替她操辦了喪事,又因早年喪偶,所以娶她進門,讓她有了歸宿。

“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彩子收起眼淚,感慨了一句,卻逼出了三井的眼淚。

“是我錯了,我辜負了你。”

彩子搖了搖頭,說道:“秀芝已死,在你面前的是井上彩子,木暮公延的夫人,大人,還是請回吧。”說完,獨自走到角落裏,蜷縮起來,不再擡頭看他一眼……

彩子深陷牢獄,在劫難逃!

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南烈就像一尊雕塑一般坐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藤真見他這樣不吃不喝,于是煮了兩碗面條,走上前,放在他面前,對他說道:“奔波勞累了一天,吃點東西吧。”

“我不想吃。”

“有些事情就算你不想也得做。”說着,藤真将手中的筷子遞過去。怎奈南烈非但沒有接,還起身欲往門口走去,藤真見狀,立刻問到:“你去哪裏?劫獄啊?”

南烈止住了腳步。

于是,藤真繼續說道:“你要劫獄也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說完,他見南烈轉身,于是一把将他拉了回來,讓他坐下,對他說道:“我知道,你花那麽多心思,以為可以為木暮大人留下血脈,結果到頭來,彩子還是深陷牢獄之災,所以你覺得徒勞無功一場空,是不是?”

南烈擡起頭,看着藤真,他不得不承認,從什麽時候開始,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自己肚子裏的蛔蟲一樣,了解自己的心思。

藤真字字句句直擊南烈心坎,南烈沉默了。

藤真見他不開口,猜測他是被自己說中了,于是将筷子遞給他,見他接過筷子後,繼續說道:“你這麽關心彩子,就應該知道她最重視的就是她的兒子宇昂。家裏現在就剩下你、我,小蓮和兩個小鼻涕蟲。拜托,我是個大夫,看診斷症不在話下,舞刀弄槍的事我不會,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來保護那兩個孩子。再說了,今日事今日了,明日還有明日事,就算你再怎麽愁,天也不會塌下來啊。”

別說,藤真的一番話還真管用,南烈聽後,果然不再執意,埋頭吃起了面條。看他吃得這麽香,藤真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漸漸放下,可是心中卻是一陣酸楚:也許,南烈真的對彩子動了感情。

這一夜将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熱炕頭。這話用在水戶洋平身上還真是對了頭了。那日,他雖沒有救下彩子,卻借着通風報信的機會結識了藤真和南烈。這讓他離任務完成又近了一步。于是他趁熱打鐵,這一日,又來到了禦史府。

給他開門的是丫鬟小蓮。

小蓮抱着孩子,告訴他藤真和南烈一早就去刑部司獄看望彩子了,所以府裏沒有人。

洋平雖然嘴上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小蓮,可是目光卻一直牢牢鎖定在她懷裏的孩子身上,他猜這個孩子會不會就是他要找的那個孩子。那日他親眼看到藤真和南烈将上川氏的腹部剖開,取出嬰兒,所以他此番前來的目的,就是要将皇上遺落在民間的皇子尋回,可是宮廷內,波谲雲詭,上川氏被人剖腹取子的消息走漏後,各方勢力都在尋找這個孩子,若是亮明身份,單刀直入的向藤真讨要孩子,稍有不慎,便會給這個孩子惹來殺身之禍。因此,洋平思來想去後覺得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騙。

小蓮告訴他府中沒有人正中他下懷,于是他借口人有三急,擡腿便要往府裏去,卻在此時,聽到背後響起了一個尖銳的聲音:“本公公奉命招藤真健司入宮。”

洋平心頭一驚,他趁着小蓮上前招呼這位公公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往大門邊閃了閃身。

原來,公公是奉了流川公子之命前來邀請藤真入宮的,說來也巧,小蓮剛要解釋藤真不在時,只見藤真和南烈從拐角處拐了出來。

公公向藤真闡明來意後,藤真向小蓮交代了幾句,便坐上了那頂華美的轎子。

待他們走後,洋平一個閃身,又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了門口,說道:“哇,做大夫能做到這樣真不容易,出入皇宮就像上茶樓一樣。”

“是啊是啊,說不定晚上,我家公子又能給我帶好吃的了。”小蓮高興的拍手說道。

只是兩人的對話,南烈不以為意,他看着藤真遠去的背影,心中頓覺惶惶不安,且不說皇宮是個危險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人頭落地,就是真的得了寵,也未必能長久,更何況那位流川公子,傳聞他冷如冰霜,城府頗深,不見得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直到此刻,南烈才漸漸意識到,不知不覺中,他已将藤真的安危放在了自己的心頭,卻又對自己身份卑微,保護不了他而感到深深的無奈。眼看着轎子消失在巷子口,他才轉過身,對洋平說道:“藤真不是約了你未時見面嗎?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洋平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其實是想來偵查一下皇子的情況。他雖不擅長撒謊,可是胡謅的本事還有一些,聽到南烈一針見血的提問,他急中生智,回答道:“守時是美德,如果你認識我久一點,我還有很多優點讓你發掘的。”

南烈瞥了他一眼,說道:“對你,我沒興趣。”說完便往裏走去……

☆、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