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床榻,此時床榻周圍被帷幔遮住,什麽也看不到。不過他卻可以清楚的聽到床榻上那人輕微的低吟聲,聲音雖然很小,但是由于周遭的氛圍太過緊張,于是這細微的低吟如同被擴大了好幾倍一般。
潮崎說完這句話後,帷幔裏伸出一只手來。
藤真看着那只白嫩如羊脂的芊芊玉手,越來越好奇帷幔裏的男人該是怎樣一副傾國傾城的姿容才能使得後宮粉黛無顏色?不過好奇歸好奇,他斷沒有私自拉開帷幔的膽子,他上前跪在床邊,手指搭脈,靜靜聽脈,最後說到:“公子脈象滑緩無力,陽氣不能上達,此乃氣虛之先兆,草民懷疑公子之所以痛楚難當,是因為龍胎于腹內位置有異,很可能是……”藤真頓了一頓,随後說到:“胎位不正。”
說完這一句,只聽帷幔內傳出一個清冷的聲音:“此話何解?”
藤真不敢怠慢,立刻說到:“草民未敢胡亂猜測,除非以手作檢,方能準确斷症。”
清冷的聲音停留了一兩秒後再度響起:“上前!”
有了流川的首肯,潮崎和桑田兩位小太監将四周的帷幔拉起。
如果說之前只是好奇,那麽在見到流川的一剎那,藤真心中就只剩下了震撼,床榻上躺着的這個男人劍眉微蹙,一雙足以魅惑人心的丹鳳眼緩緩睜開,黑曜石般的眸子裏透着靈秀,淺淡的唇色更是惹人憐愛,神色雖有些倦怠卻仍然難掩其傾國傾城之容。藤真終于明白為什麽他可以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了。
目光不自覺的徘徊在這姿容上,直到與流川的視線相觸,藤真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儀,趕忙伸手去解流川的衣襟,卻被流川一把握住了手腕,他說:“本公子不怕別人冒犯,就怕別人言過其實!你今天有本事進來,就要有本事保我和皇兒平安,否則,平安二字你也休想!”
要說藤真聽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緒說到:“公子請先放松心神,靜氣養息方能保胎保命。大産才能順暢安康。”
流川這才松了手,一來,藤真的話句句在理,二來,他腹部又傳來一波一波的陣痛。
藤真掀開被子,将手伸進了流川的衣襟內,撫摸起他高高隆起的腹部。一番檢查後說到:“龍胎已經難以轉身,公子氣虛血弱,腰腹疼痛,皆因龍胎是……礙産,胎位不正,臍帶攀肩纏頸是為礙産。此乃六中逆産之一,甚為兇險。”
最後一句話讓身處疼痛中的流川不得不再次側過臉看向藤真:“你的意思是我會難産?我為什麽要信你?”
“草民自知身份低微,沒有資格要公子相信,但草民絕無半句虛言。”藤真後退一步,匍匐在地,低頭說道。
流川不是不相信他,照理說宮中禦醫醫術精湛,沒有道理連礙産都診斷不出,然而懷胎十月以來,礙産之事卻從未有人向他提及,思來想去,只能是他們明知,卻不敢說,真是太過分了。可是再過分又怎麽比得上他大産之期,宮中卻連個禦醫都沒有,讓他不得不出宮尋求來得過分。不過,他不認輸,就算天時地利人和什麽都不順,他依舊不認輸,他問到:“可有解救方法?”
“有,草民可施推肚之法,快則半天,慢則三日,擺脫臍帶纏繞。只是公子脈數急促,雖快卻無力,斜熱鼓動,陰虛火旺,血行加速,恐怕不出三個時辰就會誕下龍胎。”
藤真的話已是再明白不過了,流川頹然的閉上了眼睛,臍帶纏頸未解,龍胎誕下之刻,豈不就是他氣絕之時!
可是藤真不這麽想,這種情況他從前在醫書上也見過,并不是無計可施,有一味藥可解,那便是大環湯,此藥中含有曼陀羅花、枯血草、可以暫時令人失去知覺以達到遲産的作用,再配合推肚之術,相信可以為解開臍帶攀肩纏頸争取一點時間,只是這是一招險棋,大環湯本身含有毒性,且不說流川喝下之後會不會中毒是一回事,即使不中毒,能否讓他們大小平安也仍是未知之數。
說與不說只在一念之間,正當藤真猶豫不定的時候,袖子裏的六味清腸丸滑到了他的袖口,有那麽一刻他想臨陣脫逃,反正事已至此,流川和他皇兒的性命恐怕華佗在世也未必能保住,更何況區區一個自己?相反,如果他将大環湯的事說了出來,兵行險招後的結果仍然是一屍兩命的話,那他就休想再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然而道理雖如此,可是藤真卻猶豫了,醫者父母心,明明還有一條路可走,也許試過後,可保他們大小平安呢?若是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斷送了他們兩條性命,豈不是造孽?
思及此處,藤真決定将大環湯的事說了出來,他一再向流川強調,此乃險招,一來,他從來沒有用過,更別提把握了;二來,湯藥的分量如何掌握也是一大難點,究竟多少分量才能不傷及流川的身體,藤真不知道;第三就是遲産的過程中推肚将痛至骨髓,流川是否熬得住,藤真同樣沒有把握。
一旁的潮崎與桑田聽後紛紛勸阻。
這時,一抹苦笑爬上了流川的嘴角,痛?試問天下間哪個生孩子的不是陣痛連連,自己又豈會熬不住。至于死?流川更是無所畏懼,昔日他不過是個被遺棄的孤兒,卻同樣有能力在死神手中一次次奪回自己的性命,陪伴皇上走出陰霾,得見天日。想到這些,他決定誓死也要保他皇兒一命,于是他不顧勸阻,對藤真說到:“去煎藥!”
既然有了流川的首肯,藤真立刻應下。可是門口卻響起了通傳聲:“皇上駕到!”
仙道在宣政殿遲遲沒有聽到楓雅殿這邊傳來喜訊,不放心之餘,決定還是來看一眼。
流川見仙道來了,立刻忍着痛起身:“微臣……參見……皇上。”
仙道見狀,心中不舍,立刻上前扶着流川說到:“楓兒不必多禮。大産在即,楓兒你覺得怎麽樣?”
“微臣沒事,謝謝皇上關心。”流川颔首。
仙道明白,流川向來害怕自己擔心,所以一向是報喜不報憂,默默的獨自承受一切,于是仙道回頭看向一旁跪着的藤真,問到:“還是你說吧。”
于是藤真将大環湯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仙道,末了流川在一旁說道:“皇上,此藥非喝不可。”
仙道轉身看着流川,一只手撫上他蒼白的側臉頰,溫柔的說道:“楓兒,朕不許你冒險,朕可以沒有孩兒,卻不能沒有你。”說完,他不等流川解釋,立刻對手下的太監說道:“把大夫需要的藥材統統給朕倒了。”
太監領命後,立刻退出了內室。
流川企圖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仙道對他說:“不管有沒有這個孩子,朕都會與你天荒地老,長相厮守。朕只要你平安。”
待流川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太監進來通傳:“皇上,湘北王安西光毅有事求見。”
仙道本想留下陪着流川,可是太監說安西光毅所奏之事,事關重大。于是仙道權衡再三後,還是起駕回了宣政殿。
☆、出生
宣政殿上,湘北王安西光毅與丞相高頭力早已站立于龍案兩側。
君臣間參拜完畢後,安西說道:“華亭縣水災泛濫嚴重,預計數日後會掩蓋東面的良田百頃,如果災情繼續,除了百姓家園盡毀,更甚的則是附近的棉花田也會受到波及,到時候外銷樓蘭的絲綢,亦未能如期完成,對方必定依約索償,損失重大。”
仙道合上面前的奏折問到:“可有良策解決華亭縣的水災之患?”
高頭立刻上前一步,作揖到:“依微臣之見,要保住棉花田,唯一之策就是炸毀堤壩。”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了安西的反對,安西轉身質問高頭:“炸毀堤壩何以是良策,難道西面的村莊就可以被洪水淹沒了嗎?”
高頭主張:炸毀堤壩主要是因為西面的村莊乃是窮鄉僻壤,人口稀少,農田也不是沃土,要保住棉花田,只能作出這個犧牲。
安西主張:此時應該立刻加派人手,另避河道,疏導洪水,切莫傷及無辜。
高頭聽後對仙道說:“洪水将至,另避河道已經來不及了,事态緊急,還是請皇上盡早定奪。”
安西與高頭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論,搞得仙道頭都大了,他們各有各的道理,仙道一時也拿捏不定,況且楓雅殿那邊遲遲沒有消息,他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然而此時身處禦花園涼亭裏的女子倒是篤定得很,纖纖玉手拿起桌上的玉筷夾起盤中的菊花糕放進嘴裏,只覺得口中一陣清涼,整個人都跟着舒爽了不少。
相田彌生貴為當今皇後,亦是六宮之主。她雖得不到仙道的寵愛,卻因着娘家相田氏在朝中的威望,外加她為人處世也還算得體,因此在仙道面前尚有三分薄面。
吃完菊花糕,又抿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彌生輕輕抹了抹嘴角,只見一個小太監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她身邊,将楓雅殿和宣政殿兩邊的情況向她彙報了一遍。
彌生聽後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流川楓那個妖孽受盡恩寵,大産在即,皇上卻不在他身邊,看來,連老天爺都不放過他,要全天下的百姓在這個時候來和他争寵,讓他受盡折磨,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此處,彌生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濃了許多,在得知宮外請來的神醫丹士欲用大環湯來推遲産程而被仙道阻止時,她計上心頭,對着這個前來向她彙報的小太監囑咐了幾句。
只見小太監不明所以,小聲問到:“皇後娘娘為何要幫他?”
“本宮就是知道那個妖孽的性子,争強好勝,為了争寵,他一定會冒這個險,那本宮就推他一把,最好他一屍兩命!”
彌生說完,眼中早已沒有了剛才的和顏悅色,取而代之的則是兩道兇光,妖孽産子,始終只在戲曲中出現過,流川楓想要逆天而行,她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能耐!
話說楓雅殿這邊被仙道這麽一鬧,大環湯的事是再沒人敢提了。
藤真不放棄,身為大夫,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會放棄他手中的病人。他依舊耐心的為流川推肚,看到流川本就憔悴的面容此時因為疼痛而更顯蒼白時,藤真對他着實敬佩,敬佩他以男子之身懷孕生子,此痛苦實非一般人所能忍,流川忍痛到現在也只是低沉的呻吟而并未大喊大叫已是奇跡。
推了好一陣後,藤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累了,又見流川如此痛苦,于是他請流川稍作休息,然後囑咐身邊的小太監替流川換一身幹爽的衣服。随後便走出了房間。
藤真來到室外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朗的空氣,他心知沒有大環湯,龍胎随時會誕下,他不敢用力,也不能用力,可是不用力,臍帶又解不開,這可如何是好?正當他愁眉不展時,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到他面前,神神秘秘的将一包草藥悄悄塞入他手中,随後便離開了。
藤真不解,打開紙包,看到裏面藏着的竟然是枯血草!皇上已經命人将所有草藥都處理掉,而其中尤為珍貴和罕見的便是這枯血草,難道是有人暗中想要助流川公子一臂之力?于是他轉身走進房間,來到床榻邊,想要征詢流川的意見,卻意外的發現流川眼角隐隐的兩條淚痕,那一刻,除了原本徘徊在他心間的敬佩之情外,更多了一份心疼。
流川見他回來了,虛弱的問道:“臍帶可解?”
藤真無奈的搖了搖頭,流川讓他繼續推肚,藤真說:“公子已經氣促脾虛,如果繼續推肚,只怕會受不了而昏厥,一切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吧。”
流川聽後無奈的閉了閉眼睛,一滴清淚跟着滑落了下來,他與仙道,鹣鲽情深,雖皆為男子,彼此間的感情卻絕不比世間任何一對恩愛夫妻差,為什麽要受這世俗禮教的糾纏而被迫分開?世人說他是妖也好,說他是孽也罷,他都無所謂,他只想和仙道在一起,為仙道留下一點血脈,既然老天爺同情他,可憐他,給了他希望,卻為什麽又要在十月懷胎之後,瓜熟蒂落之際奪去他的這個希望,他怨,他恨,他不認命,他抓住藤真的手說道:“如此天命,我不認!藤真大夫,求你一定要讓我孩兒安然無恙,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理我,繼續推肚,繼續……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皇兒見天明!”
藤真看着他,眼眶不自覺的氤氲了起來,鼓足勇氣對他說道:“草民鬥膽,其實草民早已張羅到大環湯。”
意外的希冀讓流川眼中放出了光芒,他問:“真的?”
藤真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只要公子允許。”
“好,快……”
也許是機緣巧合,也許是命中注定,就在流川難産之際,禦史府的彩子同樣也是陣痛連連。那一聲聲的呻吟讓門外的南烈和小蓮急得手足無措。
彩子是戴罪之身,斷然不可去找穩婆接生,可是藤真又恰好不在,南烈一時又氣又急又無奈,最後目光落在了小蓮身上。
盡管小蓮一再告訴他自己不會,可是南烈還是一把将她推進了房間……
日頭漸漸西下,太監将大環湯煎好後端到了流川眼前。
藤真扶流川起身喝藥,只是流川剛喝了幾口,便因為陣痛而倒下了。
藤真一驚:藥力未發,恐怕是要生了,争一時得一時,一切就聽天命了。趁着流川尚有一絲氣息,藤真抓緊時間繼續為他推肚。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兩刻鐘後,胎位扶正,臍帶已解,可是流川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藤真卷起袖子,讓他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要發力産子了,随後囑咐兩旁的太監将流川下身的亵褲除去。
當藤真掀開被子來到流川兩條大腿間準備替他接生時,他愣住了,因為他看到了流川大腿內側靠近私處的部位有一個楓葉形狀的胎記。而那樣的胎記,和他失散多年的弟弟身上也有一個。同樣的形狀,同樣的位置,當真是巧合?藤真不信,他擡頭,再次審視流川的容顏,黑色細膩的頭發,黑曜石般的眼眸,白皙的皮膚,難道他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然而形勢已容不得藤真多想了,流川交骨已開,恐怕随時會誕下龍胎,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流川暈厥了,原本蜷起的雙腿無力的癱軟下來……
“怎麽會這樣?”潮崎率先質問。
“是否藥力過猛,公子受不住了?”桑田也跟着嚷了起來。
“藤真健司,要是公子有什麽不測,小心你人頭不保!”一時間周圍的幾個小太監紛紛上前質問藤真。讓正在替流川把脈的藤真惱了,只聽他大聲喝道:“住口,別妨礙我聽脈!”
旁邊的幾個小太監不禁被他這不亞于流川的冷酷所震,于是紛紛閉了嘴。
根據脈象虛浮無力,可推斷乃是子欲産出而母體乏力。藤真立刻吩咐周圍的太監将棉被抵住流川的腰背,再将其雙手綁于高處,只有這樣,龍胎方得見生路。
太監按照藤真的指示操辦,可是流川仍然昏厥不醒,藤真心中越發焦急,一來,此時兩條人命在手,如若不成功,便是大小都不保,自己也別想活着走出皇宮了;二來,便是他心中的那一絲疑慮,眼前的男子當真是自己的親弟弟?他要問清楚他,他一定要問清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将近四更天時,仙道心系流川,在炸毀堤壩和疏導洪流中搖擺不定,遲遲沒有決斷,最後在高頭的苦苦追問下,說道:“朕尚未想到萬全之策,不如明日再議,兩位卿家先行回府吧。”說完,對站在身後的越野說道:“朕要起駕去楓雅殿。”
“皇上,大事未決,豈能為小事耽擱。”高頭上前阻止。
“楓兒為朕添皇兒,怎麽是小事。”仙道有些惱了,可是高頭不依,仍然作揖到:“既然皇上心系公子,那請皇上盡早決定。”高頭說什麽都不讓仙道離開,硬是逼迫仙道同意他的方案。
一邊是遲遲未有消息的楓雅殿,一邊是咄咄逼人的丞相高頭,仙道只覺得頭疼欲裂,想着自己要是不作個決斷,這個高頭力恐怕是不讓他離開宣政殿了,于是他一拍桌子說道:“好,就依高頭丞相所奏!”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宣政殿。
而此時楓雅殿裏早已是亂作一團,所有人都圍在床榻邊呼喚流川,可是流川卻依舊昏迷不醒。
藤真見形勢危在旦夕,于是急中生智,爬到床上,揚起手甩了流川一個耳光,大聲說道:“公子,公子,你醒醒啊,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才放棄,你說過你不要認命,你說過你要為皇上誕下皇兒,你說過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住龍胎,如今胎位已正,臍帶已解,完事具備,就欠公子一口氣,你醒一醒啊,你再不醒,再不發力,孩子就要胎死腹中了,人争一口氣,佛受一炷香,男人争名奪利,女人争風吃醋,可你受盡萬千寵愛,到頭來卻差最後一口氣,你要為你的孩兒争口氣,醒一醒啊,公子……小楓……”說道此處,藤真早已是聲淚俱下,這淚水裏藏着害怕,卻更多的是擔憂……
小楓,小楓,多麽熟悉的呼喚聲,是誰在呼喚我?朦胧間,流川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向他靠近,在呼喚他,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以為可以捕捉到那一抹身影,卻漸漸看清了藤真喜極而泣的笑臉。
“公子,你醒了?”藤真随手抹去臉頰上的淚水說道:“公子,再忍一忍,只要公子不放棄,孩子就不會放棄。”
不可以讓孩子有事,不可以,不可以……
“哇——”,天明時分,一道紅光伴随着嬰兒的啼哭聲劃破天際——
湘北王安西光毅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兩眼盯着楓雅殿方向的那一大片紅光半晌,最後低頭嘆息一句:萬物皆緣,緣生即孽;業有因果,劫後得終。
☆、回家
“是個男孩兒啊,彩子姐姐,你看。”小蓮說着将嬰兒抱到彩子面前。
彩子忍着全身的不适緩緩坐起身來,接過孩子,眼淚再一次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嘴裏說道:“一定是相公在天之靈保佑,我們木暮家終于有後了。”
站在門外的南烈看着這一幕,終于松了一口氣……
一夜的折騰讓藤真幾近崩潰邊緣,他跌跌撞撞的走出産房,扶着門邊的柱子,整個人如虛脫般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生了,生了,流川公子終于生了,他的使命完成了。
正當他為自己能從死神手裏拽回一條小命而感到慶幸時,只見仙道怒氣沖沖的來到他面前,大聲斥責到:“大膽賤民,竟敢違旨抗命,罔顧公子安全,私下用藥,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藤真被這一番突如其來的斥責莫名了,他剛要開口解釋,只聽仙道對一旁的公公說道:“越野聽旨,将這個賤民押出去,先挖雙眼,再割雙耳,之後斬首示衆!”
藤真頓時吓得臉色慘白,什麽是伴君如伴虎,他算是領教了,要是流川難産而死,他被處死倒也能想象,可是如今已經順利誕下皇兒,他為什麽還要死?這,這,這簡直……
好在越野剛要上前,桑田公公從內室裏走了出來,他跪在仙道面前說道:“奴才叩見皇上,公子已經梳洗完畢,正于內室靜候皇上。至于藤真健司,公子有話要吩咐。”
仙道聽說流川已經在內室等他,便迫不及待走了進去,也就不再理會門口早已吓傻了的藤真。倒是桑田,見藤真癱軟在地上直哆嗦,立刻上前将他扶起,一同進了內室。
“楓兒!”仙道看見流川安然無恙,心中大喜,立刻坐到床榻邊摟住了他,順勢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見流川又要起身行禮,于是說道:“楓兒剛剛才經歷了生死大劫,切勿妄動。”
流川點頭應下,随後讓太監将小皇子抱到仙道面前。
頭一次當爹,自然喜不自勝,仙道左看右看,只覺得小嬰兒白皙俊秀的臉龐和那黑曜石般的眸子像及了流川,可眉宇間的灑脫以及嘴角邊的俊逸又像極了自己,以後長大了,定是一個英挺的美男子。
流川看着仙道愛不釋手的樣子,露出一絲淺笑,淡淡的說道:“還請皇上為皇兒賜個名字吧。”
仙道想了想,随後握着流川的手攤開,在他的掌心寫下了一個“宸”字,說道:“宸乃星天所樞,亦是帝王的代稱,楓兒覺得可好?”
宸,宸,仙道宸,流川心中大喜,雖然仙道還沒有下旨冊封皇兒為太子,但是流川可以肯定,憑他的榮寵,太子之位遲早是他宸兒的囊中之物。不過,流川并非喜形于色之人,待他再次擡起頭時,仍是淡淡的表情,說道:“楓兒替宸兒謝過皇上。”
兩人正說笑着,只見藤真如一根枯草一般被桑田扶了進來,跪在兩人面前。
仙道執意要将藤真斬首。
流川一聽,立刻替他求情到:“皇上可否收回成命,楓兒不想在宸兒的壽辰之日有人命喪刀下。至于用藥一事,皇上若要罰就罰楓兒吧。”
仙道想了想,覺得也對,猶豫再三,最後對跪着的藤真說道:“公子一直在給你求情,朕就免你一死了。”
說完,就低頭繼續逗弄起了自己的孩子。
藤真這才松了一口氣,跪在地上連連磕了幾個響頭,跪謝皇上不殺之恩。之後便在桑田的攙扶下離開了皇宮。
短短一日,卻恍如隔世,再世為人。
當藤真走出轎子,再一次看到禦史府的朱漆大門時,心中頓覺委屈,眼淚不禁氤氲了眼眶。他步履蹒跚,搖搖晃晃的走上前敲了敲緊閉的大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為他開門的是南烈。
南烈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恍惚,便不自覺的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可是觸覺告訴他,這雙手正冒着冷汗,冰冷得可怕。南烈心中緊張,立刻問到:“你怎麽了?”
藤真見到是他,一雙手竟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他語無倫次的說道:“沒事,沒事。剛才從鬼門關走了回來,我害怕。”就算他是神醫丹士,可以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也終究只是個普通人,面對死亡,他同樣會害怕,想起剛才被仙道治罪的時候,他多怕再也不能回家了,他多怕再也見不到家人了,可是最後在他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家,不是親人,而是眼前這個男人,他這才明白,原來短短數十日的相處,他早已将南烈視為家中的一份子了。
南烈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雖然他不知道藤真為了什麽事害怕,可是這種害怕的感覺卻是再真實不過了。南烈試圖上前去扶他,可是藤真的身子就像随風搖擺的柳絮一般,才輕輕一碰便癱軟在了南烈的懷中,一剎那,一股淡淡的蘭草味充斥在南烈鼻尖……
也許是因為過度疲勞,也許是因為過度驚吓,藤真這一睡竟睡到了傍晚,當他睜開眼睛時,立刻吓得坐起身來,環視四周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卧室,這才略微松了一口氣,想着,自己應該是安全了。
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是南烈替他換的嗎?他不知道,只記得自己回到家後看到了南烈,後面的事,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沒有性命之虞的他斜靠在床上,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宮中那位流川公子以及他大腿內側靠近私處部位,那個類似楓葉的胎記,思緒跟着飄出了窗外……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6歲的他帶着4歲的弟弟逃荒,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最後才在江南的一個小鎮落下腳來,藤真找了一份編草鞋的工作,雖然沒有多少工錢,可是雇主答應提供他們兄弟倆一處瓦房遮頂,一日三餐果腹。
那段日子雖然清苦,可是他們卻很快樂。就這樣,他們迎來了第一個冬天,第一個春節。
大年初一的那個早晨,弟弟對他說他想要村口賣貨郎雜貨攤上的那一柄桃木劍。
他想了又想,猶豫再三,最後還是一咬牙答應了,他讓弟弟留在家中,然後拿着幾文銅錢去了賣貨郎的雜貨攤。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怎樣都想不到,自己買完桃木劍後會撿到一塊金鎖;他怎樣都想不到,拿着金鎖等待失主的時候會遇到官兵;他更想不到,遇到官兵想要解釋的時候被認定是小偷。
就這樣,百口莫辯的他被官兵抓到了衙門裏,關了兩天。當他回到家中時,家裏早已沒了弟弟的身影。他到處找,卻怎麽也找不到,他不甘心,于是辭了工,外出繼續找。
不知翻過多少座山,不知趟過多少條河,他從一個村莊找到另一個村莊,從一個小鎮打聽到另一個小鎮,卻始終沒有弟弟的消息,最後,他終于崩潰了,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饑寒交迫的他倒在了藤真一賢的家門口,奄奄一息。好在藤真一賢是禦醫,整整救了他三天三夜,又是施針,又是喂藥,這才把他的小命從閻王手中奪了回來……
藤真本姓千葉,全名千葉桦,至于藤真健司這個名字是藤真一賢後來給他起的,意在希望他将來無病無災,健健康康的成長。
藤真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弟弟因為大腿內側的楓葉形胎記,爹娘便給他起名千葉楓,乳名小楓。所以當他眼看喚不醒那位流川公子時,他才會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小楓”。只是說來也巧,興許那位流川公子的乳名也喚作小楓,竟是被這一聲“小楓”給硬生生喚醒了。
藤真一邊思量着,一邊起身将藏在書桌抽屜裏的那柄桃木劍給找了出來。看着手中的桃木劍,他眼眶又紅了,這麽多年來,他日日盼,夜夜盼,盼着有一天可以親手将這柄桃木劍送到小楓手中,只可惜,天不從人願,上天始終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可是如今卻讓他在機緣巧合下找到了小楓,可是轉念一想,找到了又怎樣,且不說那位流川公子是否真的是他的小楓,即便是,他又該如何相認,人家貴為當朝大司馬,統領天下兵馬,而自己只是一介布衣,身份地位實在是天上地下,勉強認親,還指不定落下什麽擔待不起的罪名。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藤真的思緒,他回頭一看,竟是南烈端着飯菜走了進來。
南烈放下飯菜後說道:“彩子的孩子生了,是個男孩兒,母子平安,小蓮要照顧她,所以……”我來照顧你這句話,南烈是不會說出口的。
“生了?”藤真有些不可思議,又問到:“誰接生的?”
“是小蓮。小蓮說多虧你之前幫彩子扶正胎位,所以才能這麽順利。”南烈說道。
藤真收起了思緒,問到:“我……我沒有遵守諾言,你會不會怪我?”
南烈笑了,他說道:“進宮,你也是無奈,我又不是不講道理,怎麽會怪你?”
這還是藤真第一次看到南烈笑,不知怎麽的,此刻南烈的幾句閑話家常在他聽來,特別煽情。于是他笑着坐下,端起碗筷,要知道,折騰了一天一夜,他早就餓壞了,原先是因為緊張害怕,倒也沒覺得餓,此刻放下心來,饑餓感便滾滾而至。
藤真吃着吃着,眼角的餘光瞥見角落裏的那張嬰兒床,于是嘴邊的笑意就更濃了,剛想向南烈道謝,南烈就好像心領神會似得出門将那個半路救回來的孩子抱了過來。
藤真看到活潑可愛的孩子,一時間什麽煩惱都沒了,他拖出那張嬰兒床,把孩子放進去,然後一邊哄孩子,一邊吃飯,一邊和南烈聊天。南烈話不多,大多時候都是藤真在說,他在聽。
這一晚,他突然發覺原來這個冰山一樣的男人也會說客氣話,着實讓他不習慣了很久;這一晚,他突然發覺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自由自在,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這一晚,他突然發覺他對南烈有了別樣的感覺,只是這種事他明白,他是,南烈未必是……
☆、賞賜
楊柳兒活,抽陀螺;
楊柳兒青,放空鐘;
楊柳兒死,踢毽子;
楊柳發芽,打抜兒;
……
“哭哭哭,也不知道你哭什麽?”
初為人母的彩子,看到孩子從大清早到現在一直哭鬧不停,心裏不禁有些不耐煩,她輕輕将孩子放入嬰兒床中,然後坐在床邊一個勁的嘆氣,不知如何是好。
藤真是被嬰兒哭聲給吵醒的,起身收拾妥當後,他來到彩子的房間門口,看到孩子哭鬧不止,于是問到:“孩子怎麽了?”
“也不知道他哪裏不舒服,從早哭到晚,我真的不會帶。”彩子說完又嘆了口氣。
藤真見彩子呆坐在床邊,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于是走到嬰兒床前,将孩子抱了起來,說來也奇怪,興許是他長得實在俊美,這孩子到了他手上,竟然就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