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辦吧。”
藤真擡頭看了他一眼,心中覺得着實好笑,于是說道:“禦史府不是客棧,沒有房間出租,要是診金呢,這點又不夠。”
“那你說多少?”南烈問到。
“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你算!”藤真回答。
“早上看了彩子沒有?”南烈又問到。
“什麽時候去看她,我自有主張,不用你這個外人指指點點!”藤真沒好氣的回答,心中卻對南烈這種直來直去,又缺少禮貌用語的問話哭笑不得。
南烈聽得出他語氣中的責備之意,便不再多話,打了聲招呼出門了。
待他離開後,藤真眼角的餘光瞥見從房間走出來的小蓮,見小蓮還在揉她的脖子,于是他拿着銀子對小蓮說到:“他昨天打暈了你,這錠銀子你拿着。他賠給你的。”
小蓮見有銀子收,頓時喜笑顏開,謝過藤真後,就去廚房替彩子煎藥了。
說做就做,吃過早飯,藤真就來到了彩子的房間。放下藥箱,洗幹淨雙手,然後把脈,脈象平和,于是藤真說到:“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不能找穩婆,不過他讓我來幫你推肚,你不介意吧?”
彩子聽後,幹笑了一聲,說到:“都到了生死關頭了,哪兒還有那麽多啰啰嗦嗦的規矩。”
“好,那就開始了。”藤真将手平放在她的腹部,然後輕輕推起了她的肚子,他告訴彩子,他不是很精通,不過曾經看過其他穩婆這麽做,所以只能效仿她們的手法,放手一試,希望彩子不要介意。
彩子倒是出人意料的豪爽,不但不介意,還連連道謝。
藤真告訴她,其實逆生并不是最麻煩的,比逆生更麻煩的還有橫生,小孩子手先出來,還有偏生,腦袋歪到一邊,而最兇險的則是礙産,臍帶攀肩繞頸那些。
彩子聽後不禁松了一口氣,想想自己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遇到了藤真這樣的大夫,也許這是因為有夫君在天之靈的保佑吧。
藤真明白要從南烈口中打聽情況是不可能了,于是推肚結束之後,他扶着彩子來到桌子邊,為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小心翼翼的問到:“他和你到底是什麽關系?”
彩子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最後說到:“我是個逃犯……”
原來,井上彩子的夫君名叫木暮公延,是大齊的禮部侍郎,因為大膽進言,勸說當今聖上不要過分沉迷于男色,應該将大興土木,建造“楓雅殿”的銀兩用于關中赈災而被判了斬首之刑,家人則被發配邊疆。彩子說:“夫君一生高風亮節,明知忠言逆耳,卻仍然堅持死谏,才落得如此下場。”
彩子的一番肺腑之言着實讓藤真心中頓起憐憫之心,他安慰到:“有些男人的心中是只有國,沒有家的。木暮大人扔下你們一大一小沒人管,着實可憐。”
“不,夫君當時并不知道我已懷有他的骨肉,我為了保住他的孩子,在押送邊疆的途中假裝肚子痛趁機逃走,沿着山路一直走,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彩子說到這裏,神色黯了下去。
藤真喝一口茶,繼續說到:“你們是忠良之後,為什麽南烈還要這麽神神秘秘的?”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事事小心謹慎。”彩子回答,語氣卻冷然得狠。
“你和他很熟嗎?”藤真問到。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這輩子都沒見過這個人。”說到這裏,彩子終究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藤真不明所以,他覺得南烈很在意彩子,可是彩子卻告訴他那是因為他欠他們母子的,之後她将破廟裏遇到南烈的事告訴了藤真。藤真這才相信,原來南烈沒有撒謊,他真的救了花形老爺。只是藤真剛要問彩子,南烈究竟是什麽人時,門口響起了一陣騷動。
藤真立刻讓彩子回避,然後上前打開了門。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刑部司獄三井壽。
三井告訴藤真牢裏來了個犯人,長了一顆毒瘡,很難受,連連喊痛,可是恰好牢裏懂醫術的人又休沐了,所以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來到這裏,請他前去看診。
牢房是什麽地方?那可是陰氣、陽氣、衰氣、晦氣的聚集之所,三井是食君之祿,職責所在,無可避免。自己不過是一介布衣百姓,當然是能免則免了,想到此處,藤真的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厲害。
怎奈三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硬是一番“好言相勸”,死纏爛打,最後還是把藤真拐到了牢房,而藤真也終于知道了南烈究竟是什麽人!
☆、秋決
事實證明,藤真對監獄的認知一點都不錯,他剛踏進監獄,就見一個瘋瘋癫癫的犯人朝他這邊沖過來。三井反應不及,差點摔倒,這時,一個孔武有力的身影出現了,他和囚犯過了幾招後,最後使出一記無影腿,将囚犯打趴下。接着,周圍衙役立刻上前制服了囚犯。
藤真緩和情緒後定睛一看,救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南烈!
這時,衙役德男向三井彙報:“老大,今天你出去的早,沒來得急和你彙報,他是新來的劊子手,名叫南烈。”
劊子手!?
藤真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老覺得南烈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裏怪了,原因就出在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三井見新來的劊子手是南烈,一時喜不自勝,立刻邀請他們前往前廳用茶。
三人來到前廳之後便聊了起來,原來,南烈是三井小時候的玩伴。因為三井打架的功夫一直都很菜,所以替他出了幾次頭,就這樣,一來二去,兩人就認識了,還成了好朋友。可惜的是之後幾年,連年天災,導致山上可采集的藥材越來越少,而南家又是開藥鋪的,最後不得已,他們兩家也就分道揚镳了。
不過,三井倒是沒有想到南烈會成了劊子手,當他問起南烈做櫃子手有多少年時,南烈告訴他,整整十年!
十年!?藤真聽後驚訝的說道:“如果一年殺十個,那十年不就是一百個?”
“具體點說,是兩百四十二個!”南烈脫口而出。
“頭被砍下來,血淋淋的,你不害怕嗎?”藤真追問一句。
三井不等南烈回答,立刻反問藤真:“那你給人包紮傷口時,不也是血淋淋的?你怎麽不怕?再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每個人從生下來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怎麽一樣,我是救人,他是殺人。照你這麽那大家都不要做人了?”藤真說到。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人生苦短,所以才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三井說完便向南烈提議晚上出去聚一聚,只是南烈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再說吧。”之後,向三井要了一份今年秋決的囚犯名單,然後在三井的陪同下和藤真一同前往牢房。
今年秋決的第一人名叫神宗一郎,是個讀書人,因為錯手殺了人,于是被判斬首。不過,這幾日,衙役卻發現他身上長了一顆毒瘡,擔心他會在秋決前毒發身亡,所以讓藤真來一趟,替他抹點藥。
抹了藥之後,衙役将神宗一郎押到南烈面前跪下。
南烈上前,撥開他披散在後背的頭發,然後用手指量了一下他的脖頸,對一旁的衙役說到:“頸長四指半,下刀兩指半。”說完這些,就點頭示意衙役可以押回牢房了。
這時,有個衙役跑來通報,說是丫鬟小蓮此時已等在前廳,說是有急事要藤真趕緊回去。
一行人匆匆離開牢房後,牢房裏頓時安靜了不少。
南烈對囚犯神宗一郎說到:“一刀斷頭,了無牽挂,師門規矩,如果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我可以代勞。只限一事!”
阿神擡頭,透過蓬亂幹燥的發絲,看着南烈半晌,最後說道:“為什麽老天要這麽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出身寒微有錯?還是鐘情一個人有錯?”
“是你殺了人有錯!”南烈回答。
“我不想的!”阿神說到。
原來一年前,他赴京趕考時,路遇賊匪,盤纏被洗劫一空。正當他流落街頭時,城東沈員外的獨女沈秋元向他伸出了援手。
秋元小姐不止相貌柔美,性格也很溫和,不止幫神宗一郎解決了上京趕考的盤纏問題,還一路幫他打點好一切食宿,期盼他可以高中。在日日的相對中,他們情投意合,互生情愫。
然而當沈員外得知這一切後,怒不可遏,誓要棒打這對苦命鴛鴦。于是他們想到了私奔,可惜的是,還是被員外發覺,并派家丁将他們攔截,進而引發了一場打鬥,打鬥中,阿神錯手打死了其中一名家丁,因此锒铛入獄……
“可是那人确實是因為你而死!”南烈對阿神說到。
阿神聽後低下了頭,似有些後悔,他自言自語到:“我究竟該怎麽做才能避免這一切呢?如果我和秋元早一個時辰相約,又或者當時天上的雲不要那麽厚,再或是當時火把不要被風吹滅……”
“或者你從沒遇到過秋元小姐,是不是會更好?”。
南烈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将阿神從頭淋到腳。他苦笑一聲,擡起頭問南烈:“你當真肯圓我心願?”
“不殺生靈,不犯法紀,不違道德,不逆天理,生前死後,一刀換一事!”南烈回答。
阿神聽後想了想,然後擡頭說到:“我要文房四寶……”
“癡癡情傷,無言淚中藏;生死茫茫,奈何難成雙……”
藤真跟着小蓮來到沈家後,才知道沈家小姐沈秋元今天早上企圖割腕自殺,被發現制止後,就一直斜靠着閨房角落的牆壁,口中念念有詞,可念來念去便只有這一句。
見此情形,藤真不禁皺了一下眉,然後上前檢查了她手腕上的傷勢,還好,傷口流出的血已經有凝固的現象,而且她的手腳尚不算冰冷,肌肉也沒有抽搐的現象,應該沒什麽大礙。
于是藤真将自制的金創藥塗抹于秋元小姐的傷口處,然後仔仔細細的幫她包紮好。
一番囑咐後,沈員外将藤真送出了沈家。藤真原不想多問,可是自殺麽,總有比超越生死還難被抛卻的理由,于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沈員外嘆息一聲,說到:“家門不幸啊!”接着,他将自己女兒如何鐘情于神宗一郎,他們如何私奔的事告訴了藤真……
想不到,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會有如此慘事發生。藤真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心中低嘆:無父母之命,無媒妁之言,神宗一郎與沈秋元的愛情在世俗禮教之下,只能被淪為無媒茍合,他們的經歷和自己的經歷是那麽相似,甚至可以說,自己和花形的那一段過往遠比他們的愛情更為世俗所唾棄,可是結局卻大相徑庭。
藤真忽然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幸運自己有一個通情達理的爹,幸運花形同樣有一個通情達理的爹,這才讓他們之間這一段離經背道的愛情得以綻放,雖然他和花形在一起的時光不長,但留下的回憶足夠讓他在往後綿綿無絕期的日子裏有一段美好的念想了……
回到家中,藤真見天色不早了,便抓緊時間去了一趟廂房,看望彩子。
彩子的臉色明顯比剛來禦史府時好了很多,藤真見她正在吃晚飯,便和她聊了幾句。
兩人正聊着,南烈回來了,他見藤真也在,于是問他推肚進行得是否順利,藤真告訴他一切如自己所料,情況良好。南烈聽後,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明早寅時,我就要去刑部了,彩子就交給你了。”
“這麽早?為什麽?”藤真問到。
“因為明天是秋決第一日……”
南烈還未說完,只見彩子放下碗筷說道:“吃飽了。”
藤真見她吃得太少,便告訴她要多吃些,不然生産時會沒有力氣。怎奈彩子也是個倔脾氣,她說到:“我一想到有人雙手沾滿鮮血就想吐。”言下之意便是在說南烈,好在南烈知趣,說到:“如果我在這裏讓你倒胃口的話,我出去了。”說完,便退出了房間,帶上了房門。
夜裏,藤真經過院子時,看到南烈将行刑用的斷魂刀放在院子裏早已布置妥當的香案上。然後點上香和蠟燭,最後對着斷魂刀磕了三個頭。
祭拜完之後,他拿起刀,在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磨刀石上磨了起來。
金屬與石頭之間摩擦發出的噌噌聲,讓一旁偷看的藤真聽得瘆得慌……
☆、青樓
次日晌午,藤真帶着小蓮應邀再一次前往沈員外的府邸,替秋元小姐檢查傷口。來到秋元小姐的閨房外面,藤真忽然發現閨房兩旁站着好幾個家丁,這陣勢,像是要軟禁沈秋元。
藤真和小蓮走進房間,打過招呼後便檢查起秋元小姐的傷口,傷口無礙,不過她的精神狀态似乎比昨天還要糟糕。
藤真随口問起了原因,秋元不語,只是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中,信上是這麽寫的:十年寒窗,一心金榜題名時,神偶遇秋元,難得有女子投懷,情深暗許,逐起觊觎之心,棄正途,走捷徑,妄想人財兩得。可惜一子錯,滿盤輸,如今身陷囹圄,悔不當初,所謂自古紅顏皆禍水,吾竟不知聖言,愚不可及。沈秋元豈是天降寶庫,可恨閻王索命,枉我聰明一世,計劃周詳,私奔後奪其貞潔,毀其清譽,時機一到,去信要挾,要取人,拿贖金,入手即棄鴛鴦枕,從此天涯不相幹。
藤真看完,放下信,只聽秋元說到:“雖然字跡是阿神的,但我和他經歷了那麽多,他的為人我很清楚,信中所說,我一個字都不信!”
其實感情的事始終只有當事人最明白,秋元說阿神有可能是被逼或者有什麽不為外人道的苦衷才寫下這封信的,藤真覺得确實也有這種可能。何況他見秋元如此執着,于是問她有何打算。秋元也不瞞他,直接告訴他,她要去刑部大牢問清楚神宗一郎,只是如何逃出這閨房,還得藤真幫她一個忙……
秋風蕭瑟,落葉滿街,大齊國都尚和城的西郊刑場上又一次壁壘森嚴,監斬臺上坐着的是知府清田哲也,問斬臺上跪着的是犯人神宗一郎。
秋後一向是問斬的時節,尚和城的百姓們早已是見怪不怪,說他們無情也好,說他們冷漠也罷,他們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将刑場圍得水洩不通。
時辰已到,南烈帶着斷魂刀走了上去。
忽然,一抹清亮的聲音響起:“阿神,我相信你對我是真的,是不是?你回答我?”
阿神立刻回頭,看到了人群中淚流滿面的秋元。
原來,藤真使了一出調包計,讓沈秋元穿上小蓮的衣服混出了沈府。
“是不是啊,阿神?”秋元又一次大聲問到。
無奈,阿神沒有說話,只是與秋元深情對望一眼後,回頭笑着看了一眼南烈,他知道,南烈沒有騙他,真的将信送到了秋元手中,有了這封信,神宗一郎在沈秋元心中就是登徒浪子一個,死有餘辜。也只有這樣,沈秋元才能有不再傷心的理由,才能有面對将來的勇氣……
午時三刻已到,千鈞一發之際,任憑秋元再怎麽哭喊,南烈都毫不猶豫的揮起了手中的斷魂刀,一刀砍了下去……
“斷魂刀下無冤魂,擊板斷頭是相勻,生死怨恨化煙雲,退煞……”
說完,三井朝着南烈的後背,打了幾下板子。這是劊子手這一行的規矩,為的是洗去劊子手身上的冤孽。
祭奠儀式結束後,三井拿着一個小紅包,遞到南烈面前說到:“收過花紅彩禮,晦氣盡洗。”
南烈接過紅包,向他道謝。
随後三井便向大家提議晚上一起去天香樓吃飯,順便洗個澡,去去晦氣,再幫南烈接風洗塵,總之,所有費用他全包。
衆人一聽可以去喝花酒了,頓時來了勁,咋咋呼呼的簇擁着南烈便離開了刑部。
這還是南烈第一次來天香樓,只不過他向來對這些沒什麽興趣,所以此時和衙門的幾個弟兄坐在這脂粉堆裏,仍然是板着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倒是旁邊的幾個衙役以及三井早就已經開始左擁右抱,樂不思蜀了。
吃着吃着,鄰桌的一陣陣嬉笑聲引起了南烈他們的注意。原來,不知何時,青樓裏竟來了一位彩戲師,此時正在隔壁桌變戲法,引得衆人連連叫好。
南烈向來不喜歡吵吵鬧鬧,正當他想要抽身離開時,那個彩戲師向他走了過來,然後在他胸前甩了一下鬥篷,接着就從他胸前的衣襟中抽出了一根紅色絲綢。衆人不禁又被他的表演惹得連連叫好。
只聽彩戲師對南烈說到:“這位兄臺要走嗎?我可是還有很多好看的表演哦。”
南烈看了他一眼,直白的說道:“變戲法我沒興趣。是真是假,我都不會信。”
彩戲師見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便離開了。倒是三井,見南烈要走,立刻上前勸說他這裏還有很多好玩的,況且他已經讓這裏的老鸨桂姨替南烈開了一間房,到時候,會有姑娘伺候得他舒舒服服。于是衆人也都紛紛上前附和,說是洗個澡,洗掉晦氣,然後再讓姑娘舒舒服服的陪睡一晚,別提有多爽了。
南烈見大家盛意拳拳的,也不好再推卻,就跟着老鸨桂姨上了二樓。
幹賣笑這一行的,學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谄媚,一路上桂姨絮絮叨叨了一堆:“我們天香樓的姑娘個個都是國色天香……”
可是被南烈無情的打斷了:“我來吃東西的。”
“吃東西當然沒問題,我們這裏最出名的就是……”
“我要三碗白飯。”南烈又一次打斷了她。
桂姨斜睨了他一眼,頓時覺得無趣,于是說到:“好,要一桶都沒問題。”
……
桂姨替南烈安排的上房在二樓走廊的盡頭,途徑另一間上房時,南烈恰好聽到裏面不絕于耳的調笑聲,接着就見一個穿着暴露的姑娘被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摟抱着走出房間。不過南烈向來秉承閑事莫問的理念,所以他什麽都沒問便跟着桂姨來到了屬于他的那間上房。
南烈剛走進房間,一個姑娘就跟着他走了進來,南烈一瞧,正是剛才被中年男人摟抱的姑娘。只見那姑娘關上房門,走到南烈面前,作了個萬福,說道:“小女子櫻木美雪,不知這位爺如何稱呼?”
“我不用,姑娘。”南烈直白的回絕。
可是美雪并不打算就此放棄,她告訴南烈她會很多花樣,要不要試試?南烈被她的執着惹得有些煩了,索性果斷的說道:“出去,我想一個人!”
美雪見他态度強硬,不像是假裝正經,心想,也許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礙眼吧。可是她不能就這樣走了,她溫和的告訴南烈,如果她現在出去,桂姨肯定又要說她陽奉陰違了。她見南烈不再說話,于是提議到:“爺,不如這樣,你就當看不到我,讓我在這裏坐一會兒吧。”
“就一會兒!”南烈說到。
“謝謝大爺!”美雪高興的坐了下來。
這時小二推開房門,将飯菜送了進來,說是三井替南烈點的。
美雪見南烈光吃白飯,不吃菜,不禁覺得有些可惜。可是青樓有青樓的規矩,姑娘只可以招呼客人吃,卻不可以動客人的飯菜。所以,美雪對着肥嫩的豬肉,鮮美的雞肉只能幹瞪眼,吞口水。
倒是南烈,他眼角的餘光瞥見美雪似乎很餓的樣子,于是對她說到:“你想吃就吃吧。”
有了南烈的首肯,美雪立刻抓起一個雞腿,說到:“那我不客氣了,我好餓啊。”
南烈見她吃得香,問她是否當真這麽好吃時,美雪脫口而出,餓了吃什麽都好吃,說完後才發覺這話有失偏頗,馬上糾正到:“我們天香樓的菜一點都不比一品樓差。你真的不嘗嘗嗎?”說完,美雪便撸起袖管,伸手又将盤子裏的鵝腿扯了下來,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南烈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快人快語,絲毫不似其他青樓女子那般矯揉造作,于是不自覺的多看了她一眼,卻不小心瞥到了她雪白的胳膊上,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其實,來青樓的,什麽人都有,其中不乏一些心理變态的客人,因此,青樓女子被鞭打,南烈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仔細想想,她們也是一群可憐人,若不是生活所迫,斷然不會淪落至此。
正當南烈沉思的時候,美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慌忙将袖子撸下來,遮住傷痕并小心翼翼的向南烈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自己的一身爛肉,影響大爺的胃口了。”
“我沒事,你有傷口還吃鵝腿?”南烈問到。
“吃!做人那麽辛苦,當然要對自己好點啦。”美雪不以為意的回答。
之後,南烈便不再搭話,他猜,也許這樣的生活她早就習慣了吧。
這一晚,直到亥時,南烈才回到禦史府,一進門,便看到藤真從書房走出來,兩人對視一眼,南烈正想轉身回房,卻聽得藤真冷言冷語的在他背後說道:“剛砍完人就去喝花酒,麻木不仁!”
南烈回頭,依舊用他冷然的語氣說道:“你叫住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你明明聽到沈小姐還有問題要問神宗一郎,你還一刀砍下去?”
“午時三刻已到,除非有天災人禍,否則不得有誤。”南烈說完,便要回房。卻沒想,藤真一個箭步來到他面前說到:“沈小姐只是想在她愛人臨死前知道他的心意而已……”
“知道又如何?刀落頭斷,生死永訣,就算她知道真相又怎樣?”南烈反問。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的!”
“那一個人什麽時候死也不是你說了算!”這一次,南烈頭也不回的走進自己的房間。留下藤真在他背後大聲說道:“南烈,你真殘忍!”說完,便氣呼呼的回了自己的房間。可是鬧情緒的兩人都沒有發現房頂上有一雙眼睛正在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嬰兒
尚和城作為大齊的國都果然熱鬧非凡,除了十裏長街,店肆林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以外,還有街頭賣唱的歌姬,街尾賣藝的雜技以及一品樓門口耍把戲的彩戲師!
沒錯,這彩戲師正是南烈昨天在天香樓裏遇到的那一位。只見他将一兩銀子放進一個杯子中,然後将這個杯子連同另外兩個一模一樣的杯子一同扣上,接着迅速移動杯子間的位置。待衆人眼花缭亂後,他便讓在場的幾名觀衆猜一猜,究竟剛才那一錠銀子在哪個杯子裏。
藤真一時興起,想以小博大,剛要掏出銀子,只聽不遠處有人喚他的名字。
原來是那天前來插隊問診的王員外府上的家丁,他說王員外此時腸胃絞痛不止,請藤真速速前往。藤真無奈,吩咐小蓮回府照顧彩子,自己則跟着家丁前往城外十裏處的王府。
深秋時節的天氣就是這樣,早上還好好的,傍晚時分,就下起了雨。不過,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這場雨,不然,南烈還不知道有人早已在暗中窺視他們。
原來,南烈從刑部回來後,走進自己房間,正要喝水時發現屋頂在漏水。于是向來謹慎的他走出房間,躍上房頂,想一探究竟。結果被他發現屋頂的瓦片果然被人動過,而且窺伺者在那瓦片旁邊還留下了一個紅色的腳印。南烈站在腳印的位置往下看去,正好看到小蓮在伺候彩子服藥。南烈心下一驚,莫不是已經有人發現了彩子的行蹤?
南烈躍下房頂後,本想去告知彩子,卻在走廊裏遇到了拿着傘正要出門的小蓮。
小蓮告訴他藤真早上出診時走得匆忙,沒有帶傘,所以準備出門去給他送傘。
南烈覺得一介女流之輩晚上出門總是不妥,于是接過小蓮手中的傘,告訴她,他替她去。
小蓮見有人自告奮勇的要替藤真送傘,自然是喜出望外,口中連連道謝。
只是這樣一來,家裏豈不是只剩下自己和彩子了?當然,南烈也想到了這一點,于是他将藏于小腿處的匕首給到了小蓮,關照她,如果家裏有什麽動靜,切記将彩子藏到柴房。
待小蓮應下後,南烈便拿着傘出門了……
夜雨連連,路上坑坑窪窪,藤真身披鬥篷,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扛着醫箱,行走在泥濘的山路上。也許是因為天色已暗,夜風凜凜,從草叢裏發出的唦唦聲讓他總有種被跟蹤的感覺,于是越發覺得這往日裏并不難走的山路今天卻分外硌腳。在這種心理作祟下,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忽然他感覺後面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猛得轉過身,這才發現,出現在他身後的不是別人,正是南烈。
“我還以為是誰跟蹤我呢,原來是你啊,吓死我了。”藤真嗔怪一句。
南烈見藤真孤身一人,便問到:“這麽晚了,他們沒有送你嗎?”
“沒有,我替王員外熬了藥,所以才弄到現在。再說,一個男人走夜路,能有什麽事?”說完,藤真看到南烈胳膊下夾着的一把油紙傘,于是問到:“你特意來接我?”
南烈點了點頭。
這無聲的回答讓藤真心中一暖,想起自己昨天還在責怪他殘忍,今天他倒不計前嫌,帶着傘來山裏接自己。難道冰山也通人情的一面?
一路上,雨小了很多,南烈告訴藤真,今天他上房頂時發現屋頂的瓦片被動過,而且旁邊還有個血紅色的腳印。可是藤真不以為意,他告訴南烈,之前花形老爺請泥水匠修葺過屋頂,所以留下腳印并不奇怪,說到最後,藤真又繞到了南烈的身上,說他定是殺人太多,所以才會如此疑神疑鬼。這不,晚上出來接個人,背上還背着他那把砍頭刀,只是南烈沒搭理他。
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走着走着,他們忽然發現前面有個大泥坑。兩人一時好奇便走上前去。
走到近處,才發現裏面躺着一個孕婦。醫者父母心,藤真立刻跳入泥坑欲将孕婦救出來,南烈見狀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經過一番努力,兩人将孕婦擡出泥坑,可惜的是,孕婦已經斷了氣。
抱着一絲僥幸心理,藤真湊到孕婦的腹部聽了一下,沒想到,竟然聽到了胎兒的心跳聲,藤真興奮極了,對南烈說到:“孩子還活着,還活着啊。”
可是南烈卻皺着眉頭對他說到:“這個女人已經死了,還怎麽生下這個孩子?”
藤真擡頭看着南烈,是啊,孕婦已經死了,這孩子再這麽下去,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忽然,他注意到了南烈背後背着的那把斷魂刀,于是計上心來說到:“剖腹取子!”
南烈猶豫了,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甚至是想都沒想到過,他告訴藤真這件事很不同尋常,最好還是置身事外。可是藤真不依,藤真責怪他是不是當真如此狠心,見死不救?如果他不救,那彩子的事自己也不管了。
不出所料,用彩子來威脅南烈的這步棋走對了。南烈拗不過他,同意下刀,不過在他下刀前,他要藤真答應他一件事,那就是孩子救出來後,如何處置這個孩子都要聽他的。
此時藤真早已急得心亂如麻,連連點頭應下,然後告訴他:“入刀三分深,不要傷及孩子。”
……
就這樣,孩子的一聲啼哭擊碎了山裏的沉寂,同時也驅走了藤真心中的驚慌,讓他差點激動得流下眼淚。他立刻脫下鬥篷将孩子包好,然後和南烈離開了這裏。只是此時的兩人并沒有注意到,一旁草叢中目睹這一切的那個黑衣人……
藤真對這個孩子可謂愛不釋手,從他将孩子抱回家開始,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孩子。這不,從大清早到現在,他就一直抱着孩子逗他笑。他依稀記得花形曾經對他說過,想收養一個屬于他和自己的孩子,可惜還沒有遇到這樣的緣分,花形便與世長辭了。有那麽一瞬,藤真想收養這個孩子,給花形留個後人。只不過,思來想去後,卻覺得不妥,孩子的娘被殺害了,失去至親的那種感受藤真很清楚,所以他覺得趁現在自己和孩子的感情還沒有建立起來時,将孩子送還給那戶人家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于是他對正在自己面前踱來踱去的南烈說到:“我們抱孩子去衙門報官吧。”
南烈對着從孕婦身上找到的幾件首飾看了又看,最後拿起一支玉簪說到:“不行,這個孩子來歷不明,他娘不知得罪了什麽人,被人殺了,這背後究竟隐藏着什麽陰謀詭計,你我現在都不清楚,若是貿然惹上了官府的人,萬一連累了彩子就麻煩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們母子不過是遇到了賊匪,哪有你說得那麽誇張。”藤真不以為意的說道。
南烈不認同他的說法,他告訴藤真單憑兩點,他就可以斷定,這起兇殺案絕非普通的劫殺:一、孩子的娘雖然衣着普通,但是頭上的飾物和她腳上的繡花鞋卻都是上等貨,這說明她想要掩飾身份;二、孩子的娘喉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