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人
此刻見她低頭,吃得毫不含糊,
但一閃而過的蹙眉還是被他發現。
頓時想起來一些好笑的兒時畫面——
一個小女孩被公雞追得滿院子跑,
後來發現吃下去的雞蛋可以孵出小雞仔,小雞仔長大會變成大公雞。
深受吃西瓜籽肚裏會長出西瓜的荼毒,小女孩頓時嚎啕大哭,說着不要,它會啄爛她的小肚肚。
從那以後,不管大人們再怎麽解釋,溫清鈴仍然讨厭吃雞蛋。
一想到當初的畫面,
江索的嘴角眉梢,都帶了掩飾不住的笑意。
還忘了正在喝湯,一笑就憋不住,轉身猛地咳嗽起來。
周嫂一向是擔憂慣了的,看此站起來就想上前給他拍拍背。
但腦子一個靈光,指揮道:“阿鈴,快,給他拍拍背,別再嗆到了。”
溫清鈴正擔心地望着,
聽了周嫂的吩咐,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左手已經擡起,輕輕拍在他的後背上。
這動作成功讓江索一頓,
随即咳得更厲害了,聽着不像假的。
溫清鈴微微皺起眉頭,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周嫂站着,哪裏沒看到他眼中那得逞的笑意?
故意使壞說:“阿鈴啊,得拍重點,對,再重點!”
溫清鈴聽話地一點點加重。
江索:……謀殺親夫呢?!
他忙擺手示意可以了,起身時溫清鈴又抽來一張紙巾遞給他。
江索接過擦了擦,“謝謝。”
“不客氣。”她回,然後坐正身子,低頭繼續吃飯。
周嫂調侃:“看你還敢跟阿鈴搶菜不?遭報應了吧?!”
溫清鈴悶不吭聲,
但抿緊的唇角卻帶了絲笑意。
江索發現了,站起來,把大碗裏的蛋羹又舀了幾勺給她。
笑得不懷好意:“行吧,不跟你搶,來,多吃點。”
周嫂:“這才對嘛。”
溫清鈴:“……”
*
下午三點,他們告別。
在一處站臺前等公交車。
“過來。”江索站在牌子後面沖她喊道。
溫清鈴還在郁悶。
他明明知道她不喜歡吃雞蛋,還給她舀了一大碗蛋羹……
她到現在都有點想吐。
聽了他的話,猶豫了番才走過去。
估計是嫌她太慢,上前一把拉過她的胳膊,帶了過來。
“以後回學校,記得坐2路公交車,到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坐哪路公交車時,就看這裏,應該是每個站牌前面或後面都寫的有,再不然下載一個導航……”
溫清鈴眨了兩下眼睛,意料之外。
原來這裏有指路的啊……
仰頭望着細心跟她講解的人,又默默低下頭。
心暖的同時,又怕他嫌棄自己太out了。
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
“要是還找不到,就打電話給我,知道了嗎?”
“嗯。”溫清鈴乖順點頭。
随即擡眼與他對視:“謝謝你江索。”
江索目光沉了沉。
想起她态度明顯有點轉變,是在他從人販子手中救了她後……
所以她對他,到底是喜歡還是感激?
亦或是,什麽都沒有?
晃神的片刻,公交車已經來了。
“車來了。”溫清鈴聽到聲音,一望,連忙喚他。
摸口袋,剛好還有兩塊零錢。
正想幫他一起付了,但江索已經搶先一步刷卡了。
“滴——學生卡”
響了兩次。
“走吧,下次你來幫我付。”
說完,江索推着她的後背,坐到兩個挨着的位置上。
溫清鈴坐裏面,把書包放下抱在身前。
半響,她不由問:“你在哪裏辦的這個學生卡啊?”
她也想有一個。
江索解釋:“學校就可以辦,但要先交50元,押金18元,32元自動充值卡內。”
要先交50元啊……
江索看着她的小表情,笑了笑:
“按你一學期出來的次數,辦卡反而虧了,以後想出來可以跟我說,我來…借給你。”
想說幫你付,但臨時轉了個彎。
怕她有負擔。
溫清鈴:“……謝謝。”
江索:“不客氣。”
*
大雨早已停歇,烏雲漸漸退散,露出一小半碧空如洗的天空,太陽也探出一半的腦袋,投射在大地上。
就像是黑暗中突然顯現的光,
讓人看了向往。
下了車,兩人一起向林蔭路走去。
天光從樹縫中灑落在沒幹的地面,
深吸一口都是清新的空氣。
路上的人不多,都是學生。
溫清鈴捏緊書包帶,給自己打了一路的氣,也該說清楚了。
她站定,面向他:“江索。”
“嗯?”江索也停下,看着她,目光晦暗。
他隐約能猜到她又下了什麽決定。
應該是想和好。
但他又極度不自信,
懷疑她又懷疑自己。
“我們…能不能做朋友?就是,先……”
“可以!”她還沒說完,他就肯定地應下:“就做朋友。”
能做朋友,已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其他的,他現在還不敢再奢求。
但其實,溫清鈴是還想說,
先做朋友,多了解了解彼此了,再決定要不要在一起。
她也怕,怕他只是心血來潮,
怕他了解到自己無趣的靈魂後,會後悔和她在一起。
但不想,他打斷了她的話。
看着他深邃的眼,有點不敢置信。
就,不計較之前的事了?
他難道不怕她把他當備胎什麽的嗎?
“我是想說——”
“不用說了,我知道,走吧,先回學校。”
溫清鈴:……
她呆呆地同他并排往前走。
又一次被打斷。
緊張、糾結、害怕等等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讓她再鼓不起一點勇氣。
畢竟如果那樣說,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但…她終究還是個自卑懦弱的人。
江索看她一眼,又收回視線。
他覺得,她想說的,無異于就是現在不打算考慮其他。
反正他不會再主動提起什麽。
以朋友的身份自居,如此也好。
雖然他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超過朋友範圍的事情……
*
五點半。
溫清鈴洗了澡,披散這半幹的頭發匆匆趕到教室。
江索還沒來。
坐下後,她拿出英語随堂練習,開始趕作業。
看見單詞,她頓覺腦子暈乎。
幹脆翻到最後,抄起了答案,再用紅筆更改一點。
昨天楊豔芳說了,今晚要講題,還要抽人。
沒辦法,楊老師喜歡抽她回答問題。
答不上來,總是讓人覺得難堪。
抄的同時她還看了翻譯。
一些沒翻譯的,抄完後才慢慢地琢磨。
到了六點,連包宸陽都來了,卻還是沒看到江索的身影。
不知道去幹嘛了?
萬一又被楊老師抓到……
思及此,溫清鈴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江索,你在幹什麽?怎麽還沒來教室?】
躊躇了會,按下發送,心跳随之加快了一秒,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他。
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道:【我在體育館訓練,以後星期天我也得訓練,你幫我跟老師說一聲。】
【哦好。】
放下手機,溫清鈴瞬間失落。
他們訓練抓得好緊啊。
如此,學習時間又變少了,她得多輔導他學習才行。
六點半時,窗戶外的天空像火燒雲一樣,紅了半邊天。
同學們全都被吸引了注意。
有的趴在窗戶上,有的甚至跑去走廊外看,還用手機拍下來。
溫清鈴也拍了幾張,看着這幾張壯觀的景象,有點想分享給他看。
也不知道他看到沒有?
*
七點十分,江索回了教室。
這次,他沒有提着飯盒回來,應該是已經吃過了。
不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臉色很差,身上隐隐散發着戾氣
有點悚人。
才和好了一點,溫清鈴不知道該怎麽和他打聲招呼。
思索了番,她小心翼翼地把書推過去,人也靠過去了一點,指着一道語法題,
小聲問他:“江索,可以給我講講這題嗎?”
江索深吸一口氣,側頭看向她。
她人畜無害的樣子,讓他又想起了剛才無意間聽到的,兩個畜牲的對話:
“文科班那個轉校生,長的是真好看,你知道叫什麽名字嗎?”
“是吧,好像是叫溫清鈴,而且人家學習成績也很好,真真是女神!”
“嗤?女神?還不是不學好,和他們班那江索糾纏不清……诶?你有沒有覺得,那溫清鈴像昨晚那女的?”
“嗯?那個?”
“啧!就是昨晚看的那片子,被兩個一起操的那女的。”
“嘶,你這麽說,是有點像,就是身材差了點,也不夠開放,人畜無害的。”
“嘿嘿,你怎麽知道她私……”
後面的話沒說出口,被江索狠狠揍回了他的肚子裏。
兩個都沒放過,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很快收拾服帖。
完了,無視圍觀人的目光,也不管他們是否告訴老師,徑直回到教室。
溫清鈴看不透他眼神裏的兇狠從何而來,卻被他吓到。
咽咽口水,膽怯地離遠了些。
“我、我自己看答案吧。”聲音似蚊子聲一樣小。
七點十五分,
沒有鈴聲,但同學們還是聞聲而動。
一人起身,其他人也全都放松下來,上廁所,打水,走廊上玩鬧。
稀稀疏疏,差點蓋過了她的聲音
江索抽回思緒,見她低着頭,幽幽說了句:“溫清鈴,你能不能兇一點?”
他的語氣中似有無奈。
溫清鈴一頭霧水,困惑地望着他。
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更顯無辜。
江索的喉嚨下上一滾,別開了視線。
操!別這樣看他。
他也是男人……
“怎麽兇?”她問:“罵人嗎?”
直覺告訴她,他心情不好跟她有關。
雖然不知道她哪裏惹了他,但她還是希望他能高興一點。
畢竟他不高興的時候太兇了,
讓人不敢靠近。
江索:“對,你罵我一句。”
溫清鈴:……
“你又沒怎麽我,我幹嘛要罵你?”
她的底線挺低的,一般人惹不毛她。
“就比如我現在随意編排你,你得反擊回去,該怎麽罵就怎麽罵!”江索大有她不罵就不罷休的氣勢。
溫清鈴垂下眼眸,心中猜到一些,轉過身不再看他。
重新拿起筆,卻遲遲沒下。
“罵什麽?他們說他們的,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江索眼眸一眯,“你不解釋也不反擊,他們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溫清鈴唇瓣緊抿:“你怎麽知道你解釋後,他們是相信你,還是覺得你欲蓋彌彰、不打自招?”
她試過,解釋沒用。
人們總是喜歡人雲亦雲、偏聽偏信。
也許有些的确是活該,但有些真的很無辜。
她低落的聲音聽在他心裏,快要心疼死個人了。
看來以前被欺負過。
他想說反擊啊,總要反擊回去吧?!
但看她這細胳膊細腿的,也不是個會打人的。
“以後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我幫你。”他的語氣鄭重,眼底是無條件的偏愛。
溫清鈴手中的筆一頓,胡亂的筆畫也看不出是什麽字。
仰頭看向他,他眼底的一絲溫柔仿佛融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暖入肺腑。
“我讓你罵我,扯到哪兒去了?快點,罵一句我聽聽。”
江索及時轉移話題,懶散了語氣。
溫清鈴的眉眼彎了彎,吐出一句:“傻子。”
江索:“罵人不是這樣罵的,你該說‘傻逼!’”
溫清鈴:“傻逼!”
“對,再罵,罵……”他一向只會動手,鮮少動嘴。
一時也想不出什麽罵人的詞來。
“蝙蝠翅上插雞毛。”溫清鈴含笑道。
江索:“嗯?歇後語?是什麽?”
溫清鈴:“你算什麽鳥?”
“果然是文明人。”江索失笑,直勾勾盯着她,“再罵幾個聽聽,我也學一學。”
有他撐腰,她大膽起來。
又道了句:“吃飽了的牛肚子。”
“這個我知道,草包是不是?”他的眼神寵溺。
溫清鈴:“嗯,那芝麻地裏撒黃豆?”
江索:“不知道。”
溫清鈴:“雜種。”
江索的眉頭習慣性一挑,不淡定了:“這個就過分了啊!”
可是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責備。
溫清鈴後仰了仰,忍着笑搖頭說:“我沒有罵你,罵的是別人。”
“呵行!”江索沒追究,只說:“以後就這樣罵別人,知道了嗎?”
溫清鈴重重點頭:“嗯!”
兩人相識而笑,好像之前的種種疏遠、誤解全都化解,沒有隔閡。
但下一刻,班主任楊豔芳在門前厲聲喊道:“江索!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