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某個傻逼焦頭爛額, 在發瘋的邊緣大鵬展翅。

他正在奮戰第三個因為改圖而通宵的夜晚,桌旁颠七倒八地丢了幾個空的咖啡罐,下巴上甚至挂了層憔悴的胡茬。

教授一句“Not bad, but not good enogh”成功激發了虞少淳的勝負欲,開始就着一張圖死磕。

死磕的結果是徹底忘我, 連基本的通訊工具都完全抛棄, 每天唯一的運動就是從桌前到廚房煮碗面,再游魂一樣回到位置前一邊嗦面條一邊輸入前輩作品。

選土木這一行之前他以為只廢智商, 學了之後才發現原來廢的是頭發。

何其生草。

在陷入改圖怪圈的第六天,他終于覺得改無可改, 顫抖地用郵件提交, 然後長出了一口氣,趴在桌上, 給早就因為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插丨上電源。

微信消息瞬間“丁零當啷”地彈了個措手不及,宣告他原始人生活的結束。

虞少淳先掃了一眼那個置頂對話框,看見後面綴着的紅點, 有些心虛地向下滑了滑。

——沈盈盈女士提醒他按時吃飯。

別說吃飯了,睡覺都難。土木人土木魂, 改圖土木人上人。

——學高數的唐謙問他作業題。

都五天前的事了是福是禍早已知曉所以不回也可以。

——虞思璇說馮周病了。

病了?

虞少淳心裏一緊,連忙回到最頂端點開原本想攢着慢慢看的未讀消息。

消息最後是張模糊的雪景和幹巴巴的一句“下雪了”。

只字未提生病的事。

什麽病?現在好了嗎?有沒有人照顧他?

他越想越覺得心裏堵得慌, 直接一個電話打給虞思璇。

鈴聲響了挺久才被接起來,虞思璇壓着聲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他媽神經病是不是?”

“啊?”

“你看看現在國內幾點?”虞思璇的起床氣一點就炸,“你叫魂呢打你大爺電話有什麽事不能明早逼逼嗎還是你急着看老家老母豬下崽啊?”

虞少淳這才想起來時差問題, 十分慶幸自己選擇打給虞思璇而不是馮周。

“馮周病了?”

虞思璇發完脾氣, 也懶得和他計較,懶懶地應了一聲。

“什麽病?”

“胃炎加感冒,燒到40度暈在實驗室裏。”

虞少淳心裏“咯噔”了一下。

“現在還燒嗎?”

虞思璇抱着胳膊縮在樓道裏:“你自己問他去。”

“我不敢。”

“你前幾天去哪了?”虞思璇問, “我差點報案說你人丢了。”

虞少淳轉着筆,打了個哈欠:“在改圖。”

“改圖能改五天一句話不回?”虞思璇拔高了音調,“真出點什麽事你後悔死吧。”

“出什麽事?”

虞思璇冷哼一聲:“遲鈍的小馮同志沒看出來獻殷勤的學長對他有意思,還傻了吧唧問我自己哪遲鈍,你說他哪遲鈍?”

“還好我機智,把陳驷那幾個同學喊來陪他,不給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虞少淳樂了:“他情商怎麽還這麽感人,一點都沒學到我的優點。”

“你就不擔心他被人拐走?你倆多久沒聯系了?”

虞少淳心裏一虛:“半,半個月吧,上個月還是有打過電話的。”

虞思璇“呵呵”了一聲,覺得這兩人是沒救了。

從剛開始一個不敢說一個不知道,到現在搞異國戀能半個月不聯系一次。

當真心大。

還笑馮周的情商,您也沒好到哪去。

“我倆不是那種談戀愛,你知道吧?”虞少淳的聲音帶着幾分困倦的鼻音,“就算不聯系,但是他想什麽我想什麽,總會高度一致。”

虞思璇嘲諷他:“還高度一致呢,對象怎麽跑的都不知道。”

她說完後對面良久沒了聲音,以為自己終于成功把敵方感化,剛想寬慰自家哥哥幾句,卻聽見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聊着聊着都能睡着了?

虞思璇咬牙切齒地對着話筒惡狠狠撂下一句:“虞少淳你他媽神經病啊大半夜把我喊起來聊兩句自己睡了!”

***

虞少淳高強度工作換來的是久違的清閑,清閑到昏天暗地補了一天覺後連續幾天都窩在宿舍裏用亞克力紙板搭模型房,正給玻璃塊塗膠水時,房門忽然被人打開。

他的舍友是個叫Alex的英國本土人,金發綠眼白皮,耳朵上紮了八百個耳飾,走起路來叮當亂響。他一般去女友的出租房同居,只有兩人吵架時才會回到宿舍。

虞少淳頭也沒擡:“又吵架了?”

Alex搖搖頭:“導師讓我告訴你,你的假期申請批準了。”

虞少淳小心翼翼地把充當窗戶的玻璃安到窗框上:“真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趕,”Alex靠在門邊,“時長一個月的期末作業,非要在半個月搞定。”

虞少淳把手裏的國産502放在桌上,伸了個懶腰:“當然是因為有別的計劃啦。”

他站起身把窗戶打開,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窗邊的一缸魚身上。

虞少淳眯着眼望向外面被雪蓋住的尖頂房屋,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霍格沃茨的模樣。

如果馮周能來的話會不會推着行李箱去撞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的牆呢?

他想到這些,拿過手機訂了張機票。

去年寒假的時候他上了賊船,和白胡子老頭滿英國跑着考察所謂的“市政經濟”,累了個半死,等好不容易能休息兩天的時候,國內大學生已經開始返校了。

外國高校的放假時間和國內不一樣,通常是國內上學,他放假。他開學,國內期末考試剛剛考完。

所以他準備這次趁着聖誕節的假期回國看看。

***

虞少淳是在收拾行李的時候被喊出去的。

“來了一批中國的交流生,堵在門口了,”Alex說,“學院騰不出人,讓留學生幫幫忙。”

虞少淳揮揮手:“說我不在。”

Alex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人往外拖,用蹩腳的中文和他溝通:“拜托,幫一下又不會怎樣嘛。”

虞少淳瞥了他一眼:“是不是你女朋友被扣下幹活不能和你約會?”

英國人臉一紅,惱羞成怒地把他繼續往外拽。

國內的交流生?哪個大學的?

虞少淳打着哈欠和他來到帝國理工的正廳,遠遠看見一堆人站在那邊,頭戴小黃帽,不像交流生,倒是像什麽老年旅游團。

“哪個大學的學生”

Alex試着拼了一下:“好像叫BUAA?”

“北航啊。”

虞少淳的目光掃過交流生,忽然頓住了,死死盯着一個人。

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側臉。

靠,不會這麽巧吧?

好像是負責對接的導師來遲了,所以才造成了一大早的大面積擁堵狀況。交流生們都深知出門在外不能丢人,全都閉嘴緘默,安靜地低頭玩手機。

所以沖過來的虞少淳格外顯眼。

他伸手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腕,氣喘籲籲地,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馮周正複制粘貼給一群親朋好友報平安,堅持婉拒了張秋爽往國外郵老幹媽的好意,慢悠悠地擡頭看了虞少淳一眼:“您原來還活着呢?”

“你為什麽在這兒?”

馮周指了指他的同學們:“交流學習。”

虞少淳松開他的手,拿出手機把機票退了。

司俊明注意到了這邊的騷動:“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馮周冷冰冰地說,“遇見朋友了。”

“朋友”本人笑着和司俊明打了個招呼,不動聲色地宣誓主權:“我倆一個高中的,你是馮周學長吧?照顧他辛苦了,有空請你吃飯。”

司俊明溫和有禮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

……怎麽感覺好像被陰陽怪氣了?

負責對接的教授被早高峰堵了半個小時,一直跟中方教授說對不起。兩人客套來客套去,終于把該辦的手續都辦好了。

虞少淳終于等到他們散會:“一起吃飯不啦?”

“你不是忙嗎?”馮周說,“我和同學一起去。”

虞少淳指天畫地地發誓:“不忙,一點都不忙。”

司俊明連忙問馮周:“馮同學,你要去哪?”

“吃飯,”虞少淳滿臉寫着“人畜無害”,“學長你要不要一起?”

司俊明覺出幾分不對勁,尴尬地笑了笑:“我就不用了,你們玩得開心。”

馮周看着這人硬演,冷笑了一聲。

虞少淳從善如流,拉着馮周頭也不回地走了,完全沒有再挽留一下的意思。

馮周給他面子地一直被牽着,直到司俊明看不見了才甩開他的手:“你前幾天幹什麽去了?”

虞少淳又揪住他的袖子:“在趕期末作業。”

“你們要期末了嗎?”

“其實還差一個月,”虞少淳說,“但是我想給早點做完了。”

“早做完幹什麽?”

“早做完就能……”

他不依不饒地非要和人十指相扣。

“就能回國看你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虞少淳說,“機票都訂好了,剛剛退掉。”

他們走到一條偏僻的回廊裏。回廊積雪未化,鋪在臺階上,像面包上的糖霜。

“你呢?”虞少淳問,“怎麽暈在實驗室了?”

馮周低頭看着地上枯縮的藤蔓,小聲說:“為了這次的交流生名額。”

虞少淳沒想到自己吹牛和虞思璇說他們的想法高度一致,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幸虧馮周來得早,再晚一步他飛回國內找不到人,就又錯過了。

“什麽?”虞少淳裝着沒聽見,想讓他再說一遍。

“沒什麽,”馮周說,“因為我熱愛學習。”

“想我沒?”

“沒有。”

“真的嗎?我不信。”

“沒有想你,”馮周又想起某人失聯五天的前科,“少自戀。”

虞少淳靠近他,輕輕用鼻尖摩挲着他的:“可是我想你诶。”

“特別特別想你那種。”

馮周移開視線,卻覺得唇上驀地一溫。

虞少淳似乎在氣他口是心非的“不想”,沒像之前一樣溫柔地吻,報複似的咬着他的唇。

馮周被他親得喘不過氣,後退了幾步,靠在旁邊的牆上。

時光稀碎的腳步伴着日影慢慢傾移,細密地纏繞上歲月的枝丫。

異國他鄉的十二月,雪将化未化,當和許久未見的愛人相逢時,卻似乎擁了春天一個滿懷。

心底的一隅春,莺飛草長,萬物可愛。

“所以到底想沒想我?”

“……想你了。”

特別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