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靜谧的房間只餘二人細微的呼吸,而面無表情看着她一直不開口的謝知非讓阿刁的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她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手指,才忽然發現自己握着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于是連忙将手收回,僵硬地勾起嘴角對他笑了笑。

重獲自由的右手還不習慣的有些酥麻,謝知非蜷動了幾下手指好讓僵硬的指節重新靈活起來,做着這一切的時候,他一直在心中盤算着先說什麽。

半晌後,像沒想好,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回來做什麽?”

阿刁沒想到他第一句會問這個,突然也很想問自己,為什麽要回來,“我聽到你房間傳來一絲異動,我擔心發生什麽事情,所以……”她沒有再接着說下去。

“謝玄在。”

“我知道。”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與他醒後第一眼看到她時的雀躍那樣,此刻他想要聽到,确認他心中的猜測,哪怕答案讓他鮮血淋漓。

謝知非躺在床上仰望着她的姿勢使他有些不适,他撐起已經不再僵硬的手掌,緩緩從床上坐起,靠在床頭與她平視。

“我不是很明白,”迎上阿刁不解的眼神,藏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的指甲刺入掌心,“你為什麽回來?既然已經相信我幫你報了仇,也答應你放你走,一聲異動而已,有什麽必要回頭嗎?”

他在逼她,也是在逼自己,他承認自己暈倒的大半的原因在他看着她離開的身影,關門的一瞬間,他便氣血翻湧,好似周身的精神氣都被抽走了般,起身的一瞬間腦海一片空白。

阿刁不懂她已經将答案說出,他卻一直不停追問。

“你既然回來,我便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聽到這話的阿刁不禁默默地直起身子,“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不等他的回應,她便率先說了出來,直言道:“我都走了,為什麽還要替我報仇。”

為什麽要替她報仇,這和她離不離開他并沒有直接的關聯,這也是他在看着她在新婚之夜離開後才想明白的一件事,如若感情可以如同沉疴一樣斬斷,他必定毫不猶豫,這也符合他一直以來的人生信條。為了報仇,他可以将一切煩瑣斬斷,十幾年只為這一件事而決絕地走到底。

父親曾問過自己,如若一輩子都無法将劉墉殺死,那麽他會如何。當時他沒有回答,後來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将這個問題同樣的問了自己,在天即将亮的那一刻,他給了自己答案,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出了向前,他不會去預設任何一種結局。

而阿刁離開的那也,他也問了自己,一向自诩聰明的自己,為何會将愛人逼到以命相逼的地步,也是那夜他終于想清楚,面對感情永遠不能只考慮自己的想法。

倘若她在阿刁知道一切的時候,耐下心解釋清楚,也許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以至于可以選擇在更早之前,他發現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就坦誠相待,那麽現在她與他之間會不會是另一種景象。

想要聽到真實的答案,想要得到真實的答案之前,必要的一點是自己是否誠實。

謝知非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沒有選擇回答,接着問了一個問題,“你若沒有丢失內力,回到天雲峰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去找宇文公玉報仇,對嗎?”

阿刁的牙齒在下唇內側摩擦,在将自己咬出血前,無聲地點了點頭。

“我曾和你說過你孤身去大夏的後果,這就是我的答案。”他已經說得足夠清楚。

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将天雲門的人牽扯其中,必定會選擇獨自一人前往,就像她為了将她師父的臨終遺言帶到而選擇孤身一人下山一樣,前路的兇險永遠不會成為她畏懼的羁絆。

正是因為他懂她,所以才會選擇将她困在這裏。

你看,有些話說出來也不是那麽的難。

“你為什麽之前不說。”阿刁的眼淚無聲的落下。

“那你的答案呢?你為什麽回來?”他終于伸手将她的淚拭去,在觸摸到那淚水的剎那仿佛被灼傷般。

阿刁捉住了他的手,一把撲進他的懷中,任由自己的淚水将他的衣衫打濕,不再顧忌道:“我讨厭你什麽都瞞着我,我讨厭你騙我。”

謝知非任由着自己的右手被她握住,将另一只手從被子裏取出,放在她的背上輕拍,仍舊執拗道:“讨厭我就應該毫不猶豫地離開,哪怕聽到我的痛呼聲,哪怕我就此殒命,你也不應該……”

話還沒說完,就見阿刁從他懷中露出一張被淚水打濕的臉,一雙淚汪汪的眸子此刻滿含威脅地等着自己,聲音沙啞,“你再說這些話,我現在就走。”

謝知非這才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唇上,阿刁恨恨地将手掌抽回。

“你知道你拿刀對着自己的脖子看着我的時候,我在想些什麽嗎?我在想,我好像将一切都搞砸了,我開始後悔,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怎麽才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他還記得那夜他獨自坐在他二人的喜床上,看着入目處皆是刺目的紅,那紅色就如同鮮血般将他湧沒。

“對不起,阿刁,我不奢求你原諒我,我只想你以後不要再這麽傻,為了不值得的人去傷害自己。”謝知非此時才有勇氣去看阿刁的脖子,那裏還留着淺淺的粉,卻如同猛獸的巨齒般能夠将他吞沒。

什麽叫不值得的人,阿刁蹙緊了眉看着他不斷開合的唇瓣,将自己的手重新地覆蓋了上去。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找你嗎?”阿刁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看到信的那一刻想些什麽嗎?我滿腦子都在想你有沒有受傷。”

她在想,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麽,當初為了騙自己留在将軍府,連藥都舍得對她下,可偏偏卻在她離開之後,還替我去報師父的仇,竟還是瞞着她的。

“我進來這個房間的那刻,被撲鼻的藥味蒙住的那一瞬間就在想你到底怎麽了,看着你突然昏迷的時候,我什麽都沒有想了,我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只要你醒來,只要你沒事,我可以原諒你,現在你卻對我說,你給我下藥是因為怕我去報仇?你為什麽之前不說?你永遠都是這樣。”阿刁用力地搖了搖頭,諷刺地一笑,淚水再次滑下面龐。

謝知非看着這樣的阿刁,忽然間一把将她抱緊,蒼白的唇瓣對着她的唇瓣貼了上去。

他再一次在心中慶幸,高高吊起的心終于又搖搖晃晃地落到胸膛,他用力吸允着,好似這樣才能夠從失而複得的喜悅之中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在他殺了宇文公玉的那晚,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坐在已經将所有的紅都收起來的房中,再次躺下的時候,閉上眼睛好似再次看到阿刁一身嫁衣站在她的身邊,被掀起的蓋頭搭在她的頭頂,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可正當他想要将他湧入懷中之時,卻被她突然拿到對着脖子的場面吓醒。

他需要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将手放在她的後腦勺,不斷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按壓,将她口中的呼吸慢慢奪走,也任由自己的呼吸被她掠奪。

半晌後,他終于将她松開,唇瓣相離,雙手緩慢地劃到她地頸側,大拇指輕輕地按壓在她留有粉色疤痕的那一處不停地按壓摩擦,直到她輕聲呼救,才将手移開。

“對不起。”

“我可以原諒你,但你需要答應我一件事。”阿刁認真地看着他。

謝知非立刻坐直身子,“你說。”

“做什麽事都不可再瞞着我。”

“我答應你。”

謝知非也同樣認真,正當他想要再次将阿刁擁入懷中,汲取溫暖的時候,阿刁卻一把将他推開,順勢将他的手也拿了下去,極為認真道:“那你告訴我,你的傷是怎麽來的?”

“傷寒入體。”面對阿刁不信任的眼神,謝知非才人認真解釋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是因為宇文公玉而受傷,但是真的沒有,她傷不了我。”

“我要你将那夜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說給我聽。”

謝知非看了眼認真的她,認命般地将那晚的所有細節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你是說,你用了我給你的袖箭殺了她?”阿刁睜大了眼睛,驚訝道。

“我知道你想自己替師父報仇,可那時的我無法确保自己可以生擒宇文公玉,只好出此下策,我本想将那袖箭一并同解藥給你,可最後實在舍不得,畢竟那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

謝知非将那枚箭頭從宇文公玉身上取下的時候,親手帶了回來處理幹淨,就在同解藥一并送出的時候,卻又偷偷地将它取了下來,又重新寫了信,将這一小段不重要的信息抹除。

他指了指自己床側木架上最上面一格的木質箱子,示意阿刁那枚箭頭就放在那裏。

阿刁猛然間站起,走至木架處取出木箱,打開的那一刻淚水再一次滑落,那木盒中不僅僅裝着被他用來給師父報仇的袖箭,還有新婚夜在案桌上看到了那對陶人,被保護的極好的躺在鋪滿了厚厚錦緞的盒子裏。

阿刁将木箱合起,視如珍寶地将盒子抱在懷中,淚眼模糊地回頭看向虛弱的謝知非。

“謝知非,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