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在醫院陪馮周陪了一個周末, 周一的時候被趕回學校上課了。
“我又沒事幹,”他有些不情願,“陪陪怎麽了?”
馮周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有事, 回去學習。”
虞少淳本來想說自己可能明年出國不高考,可話到嘴邊又猛地醒過神來, 悄悄咽了回去。
“傷口明早拆繃帶, 不能見水的,記住了啊, ”他不太放心地叮囑道,“還有記得吃飯, 雖然醫院的夥食差但是多少中午對付點, 我晚上給你送飯,然後那個……”
端着托盤的小護士站在門口半天:“你走不走了?”
虞少淳對她抱歉一笑:“我走我走, 馬上走,我剛剛說到哪了?”
小護士不耐煩地用鑷子敲了敲托盤沿:“要走趕緊走,你不覺得你有點擋路嗎?”
前一天晚上醒過來的外婆躺在床上, 笑眯眯地看着兩人。
雖然當時摔得看上去很嚴重,但是手術成功, 再加上外婆本人身子骨還算硬朗,總算是虛驚一場。
本來她不讓馮周陪護, 但馮周不放心,又怕那堆傻逼親戚再回來沒事找事,還是态度堅決地和學校請了兩周的假。
之所以把虞少淳趕走, 滓皇且蛭不想耽誤他學習, 錐是這兩天他迷上了一款抽卡游戲。
游戲是抽卡加塔防,長得像精裝版保衛蘿蔔。
但虞少淳再三強調,抽卡是次要的, 塔防才是主要的。
馮周估計是因為陪護的日子太難熬,實在怕他648又648地氪把他爹的家底敗光。
“那我真走了啊,”等護士換完藥出來,虞少淳還扒着門框依依不舍,“照顧好自己,明天晚上我來檢查。”
走廊上經過的人頻頻回頭,看着這位扒在門框上死皮賴臉不走的小男生。
馮周扶額:“行行好,您快走吧。”
虞少淳忽然把他往外拽了下,他踉跄着從屋裏出來,緊接着一個溫熱的東西在臉頰上蹭了一下。
“明天見!”
他偷襲成功,笑得特燦爛,一溜煙跑到了樓梯口,再次讓衆人側目。
馮周搖頭嘆氣。
像個小孩。
***
外婆雖然醒了,但精神狀态還不算很好,依舊昏昏沉沉地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
醫生說這都挺正常,讓他不要擔心。
馮周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頭,偶爾給外婆遞水喂東西吃,剩下的時間就抽本教材翻着看。
作業已經争分奪秒地寫完了,估計自己回去沒多久就得期末考試,所以學習是萬萬不能落下的。
一堆人前兩天在微信群問到底出了什麽事,馮周一一回話說家裏老人住院,已經差不多解決完了。
幾個活寶說那不行,得去醫院探病,不去探病怎麽能行呢?
馮周和和氣氣地回他們:“自己算算還有幾天期末,能不能繼續待在二班我覺得各位可真的要加把勁了。”
剛剛還特活躍的“熱心群衆”們立刻作鳥獸散,就好像什麽都沒說過一樣。
虞少淳晚上最後一節課下課就直奔醫院而來,手上拎着個飯盒。
晚飯是沈盈盈做的。
她聽虞少淳說了這事後心疼得哭了半個小時,特真情實感,甚至讓他覺得有幾分演的意思在裏面。
馮周前兩個晚上沒睡好,白天也不怎麽休息,坐在椅子上抱着本書,頭一點一點的。
虞少淳看了覺得好笑,過去拍拍他的肩:“小學霸,醒醒。”
馮周帶着幾分迷茫地微微睜眼。
“吃飯了,吃完飯要不要回我家睡一覺?”他問。
馮周搖晃着站起來,把手裏的化學練習冊放到床頭櫃上,還是迷迷瞪瞪的,似乎下一刻又能睡過去。
虞少淳忽然身子向前一傾,将一個吻烙在他唇上。
馮周吓了一跳,瞬間不困了:“有監控,你幹什麽呢?”
“有嗎?”虞少淳滿臉單純,“沒看見,不知道。”
他牽着馮周走到走廊的椅子坐下:“我媽做的飯,說是什麽又健康又有營養,跟着個明星學着做的,一定要全部吃完。”
馮周打開飯盒的蓋子——金黃的雞蛋,綠色的西藍花,橙色的胡蘿蔔,還有臘腸。
确實很健康也很有營養。
虞少淳歪在旁邊,拿着手機又開始他的抽卡大業。馮周瞟了一眼——
紫氣東來,非氣聚鼎。
有些東西确實是金錢也無法解決的存在。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悄悄把胡蘿蔔都撥到了最底下,然後面不改色地用一層米飯蓋住。
“吃完了。”
虞少淳側過頭,皺眉:“怎麽剩了點?”
“吃不下了,”馮周一臉鎮定,“我飯量小。”
虞少淳眯起眼,看見了白米飯下面隐約露出來的橙色胡蘿蔔。
“男朋友,”他湊到馮周耳邊說,“之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挑食呢?”
馮周欲蓋彌彰地把飯盒蓋子蓋上:“我哪挑食了?”
虞少淳冷酷無情:“打開,把胡蘿蔔吃了。”
“……不要。”
“胡蘿蔔對眼睛好,”他說,“聽話,吃了。”
馮周默默又把飯盒蓋子打開,盯着胡蘿蔔塊發呆。
過了半晌,嘆了口氣,站起身:“我去個衛生間。”
虞少淳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袖子:“去也行,你把飯盒放下,是當我傻嗎?”
“我不想吃。”
“好歹吃一點,”虞少淳哄他,“我們吃五塊好不好?”
五塊……其實好像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小馮同學見好就收,老老實實地拿着勺子,一板一眼地數了五塊胡蘿蔔出來。
虞少淳看着他覺得有意思,忍不住揉了下他的頭發。
他從來沒在馮周身上見過這種“孩子氣”的東西,所以見一次,就格外珍惜。
“喏,你的筆記本。”
馮周剛吃完胡蘿蔔,心情正不美妙,看他拿着自己的筆記本,聲音裏沒帶幾分好氣:“我就說怎麽找不到筆記本了,年級錐想偷師嗎?”
他接過來一看:“為什麽把全科的都拿走了?”
“這不重要,”虞少淳說,“要回我家洗個澡休息會兒嗎?”
“那外婆……”
“我陪着,你去吧。”
馮周洗了澡睡了一個小時後去而複返,還沒進病房,就聽見裏面傳來了笑聲。
他愣了一下,悄悄探頭去看,就見虞少淳正坐在老人身邊,比比劃劃地不知道在說什麽,老人笑得很開心,眉眼蜿蜒出細細的皺紋,看着少年的目光中滿是喜愛。
馮周看了半晌,也輕輕地笑了。
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
他無端地生出一種“快樂”的感覺,一朵名為“幸福”的花在心中破土而出。
“你外婆是政治老師吧?”虞少淳出了病房門後問,“給我講商品經濟的發展和運作,聽得我人傻了。”
“那你還能和她聊這麽久?”
“我就問她我爸掙100萬花50萬做慈善,他到底算不算萬惡的資本家。外婆想了半天,說這個案例沒見過,數目太大了。”
虞少淳似乎又想起剛才和老人說話時有趣的地方,一雙桃花眼笑得彎了起來:“外婆真的好有意思一老太太,有空再來和她聊聊。”
馮周瞥了他一眼:“叫得還挺親熱。”
“叫外婆怎麽啦?”他理直氣壯,“你外婆就是我外婆,你要是喊沈盈盈媽我也勉為其難做一下你哥——”
馮周掐了他一下,笑罵道:“滾,少占我便宜。”
樓梯間外的感應燈年久失修,愛答不理地亮一下滅一下,像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天見啊,”虞少淳說,“晚上多少睡一會兒,別熬通宵,以後調過來可難了。”
馮周低頭:“哦。”
虞少淳把他不知什麽時候微微有些敞開的衣領扣上:“有事找我,反正你知道我家也離得不遠,想吃什麽微信說,下課給你帶過來,還有……”
“你好啰嗦啊,”馮周忽然笑了,“之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啰嗦。”
虞少淳瞪他:“沒了,說完了,滿意嗎?”
馮周沒說話,在黑暗中靜靜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聽見一聲近乎嘆息般的“謝謝”。
“謝什麽啊,”虞少淳說,“不用謝,我——”
他後半句話沒說完。
柔軟的溫熱輕輕貼在他的唇上,有些顫抖。
什麽?
虞少淳腦子裏有一瞬間的空白,僵在原地不敢動,生怕把人吓走了。
馮周本來只想親一下就跑路,結果被人按在昏黑的角落中裏裏外外嘗了個遍才算完。
他紅着臉回了病房裏,外婆精神好像還不錯,笑着問他:“剛剛那個孩子走啦?”
“走了。”
“他是誰啊?”外婆說,“真招人喜歡。”
馮周笑了笑:“我朋友。”
說完後又補充道:“最好的朋友。”
外婆感嘆:“真好,像個小太陽一樣。你也跟人家學學,多笑一笑,笑多了年輕十歲,別不信啊。”
是啊,馮周想,确實是小太陽。
屬于他的太陽。
他拿起闊別半日的生物筆記本,想着查一下之前記得不太清的某個知識點,忽然發現在自己記的筆記後面好像多了幾頁新的內容。
少年本來飄逸的字跡被迫困在橫格裏,勉強算得上整齊,但與前面仿佛筆記本主人印刷一樣的字體還有些格格不入,頗帶着幾分別別扭扭的意味。
他記的是今天新講的進化論知識點,偶爾還會在某個知識點旁邊做下批注,多是自己的一些碎碎念和吐槽。
“類人猿莫得感情,”虞少淳寫道,“猴子都莫得感情,上次去動物園喂它們吃的還想搶我手機。”
“所以類人猿懂不懂愛啊?我覺得是不懂的……吧。”
再翻一頁。
“泥盆紀為什麽叫泥盆紀白垩紀為什麽叫白垩紀為什麽呀?”
“我問了,生物老師罵我QAQ”
“我好孤單啊摸魚都不香了TAT”
“太想你了你快回來和我擡杠TAT”
馮周看着那幾個顏文字,似乎能想象出某人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由得彎了唇角。
他一共四個筆記本,數理化生,都多少添了字跡不一樣的新筆記,記得整整齊齊的。
虞少淳仗着有聰明腦袋,這些是從來都不屑用筆記的,偶爾在書上劃兩筆都算燒高香,讓他這麽用心地記筆記不如殺了他。
馮周以目光撫過那些字跡,只覺得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想了一會兒,提筆在那人的批注下寫道:
“愛可能是剛誕生于新生代茲紀,飛躍了晨昏線和板塊變遷,見證無數次夕陽墜入深谷月亮升上天空後,造物主刻在人類基因裏最美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