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眠

兩日後,龍眠山山腳。

謝知非順着沿路的留有的記號聽到一處密林前。

他那日查出宇文公玉的下落,沒等幾人部署,就收到了一封來自對方的信,令他驚訝的是,對方直接挑明了自己已經抵達建康,甚至将自己落腳的具體位置都寫了下來。

這一步棋将謝知非的布局打亂,讓他從主動變為了被動。

“公子,還是讓我先去探探路,小心有詐。”身後的謝玄望着如同迷宮一般的茂密樹林,有些擔憂地說道。

謝知非擡頭望向前方的密林,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靜谧,皎白的月光與漫天的繁星,照得樹影重重,身在局外的他實在無法分辨那重重暗影究竟是樹影還是人影。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風聲,謝知非擡手捂住唇瓣吐出一串壓抑的咳聲,沒等身後的謝玄動作,他便擺了擺手,示意他将手中的氅衣放下。

又朝着前方的密林望了兩眼,謝知非信步朝前走去,身後的謝玄無奈跟上,謝天對着身後跟着的大批高手揮了下手,示意大家不要繼續前進。

敵人在暗我在明,這是謝知非唯一需要擔憂的事情,對方既然敢挑明自己的底牌,就顯然是不怕謝知非的意思,既然如此,他便就也直接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來。

既然你防備着我提前撒網,那我便将我的網亮給你看,他索性不裝了,直接将自己召集的一概人等直接帶上,甚至還用了父親的令牌,從府中調取了一支父親的私兵,每一個都不比暗影門的殺手差。

他将劉墉的屍體塞進了一個制作簡易的棺材當中,由着一輛馬車拉着,便直接沿着宇文公玉留有的記號直接按時赴約。

他堅定的步伐讓謝玄十分擔憂,他不明白為何公子已經放阿刁離去了,卻為何還要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去替阿刁報仇,他有些替公子不值。

将軍本來就對公子突然調兵一事有些疑問,但不知公子說了什麽讓将軍打消了顧慮,他想公子肯定沒有和将軍說實話,夫人那邊肯定也瞞得緊,不然将軍肯定會像公子關阿刁一樣也将公子關起來的。

他緊皺着眉頭以一步之遠緊緊地跟在公子身後,手中的長劍也随時準備抽出。

周圍的樹木看似有百歲之大,郁郁蔥蔥的将頭頂的月光遮個嚴實,每踏一步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踩到陷阱,只能靠着手中的火把将去路點亮。

等到所有人都進入到密林之中,謝知非突然聽到一聲“咻”得一聲傳來,他鎮定地向後一步,謝玄一個躍布擋在他的身前,用劍将從前方射出的劍砍成兩半。

“出來吧。”謝知非鎮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對着前方重重的暗影開口。

就在他話畢的一瞬間,來來幽暗的四周,突然被火把照亮,恍如白日。

他伸手放在眼前擋了擋刺目的火光,待到适應後朝前定睛一看,只見一名滿頭珠釵,錦衣華服的女子坐于一架轎辇之上,四周被垂着的白紗遮擋,只前方正對着他的白紗從兩旁被掀開。

擡着轎辇的八名赤膊大漢各個面目猙獰,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轎夫。四周亦是如鬼魅般站立的布下。

“謝世子好膽量。”一記柔媚的聲音傳來,正是處于宇文公玉之口。

為防止李代桃僵,謝知非曾向母親讨要過宇文公玉的畫像,此人倒是不如畫上美。

“不及長公主孤膽入大梁的膽量。”謝知非回道。

宇文公玉冷哼一聲,開口道:“閑話少說,劉墉的屍首在哪?”

劉墉這些年來一直在搜查雲逸的下落,她每每看在眼中都如針紮般刺痛,唯一得以慰藉的便是她早已将雲逸殺死,否則這個如眼中釘肉中刺存在的女人多活在這世上一日都會叫她睡得不安穩。

她本以為當年的散魂丹已讓雲逸斃命,誰曾想前些日子自武林大會上傳來的消息竟說雲逸居然今年才死,她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驚魂未定,喘息之餘更是慶幸雲逸這些年藏得緊盡然沒讓劉墉找到,又不禁感嘆此人真是命大,中了散魂丹居然還能強撐十數年。

消息傳來的時候,劉墉便接口說要出游,她其實心裏清楚此人是去确認消息的,于是為了讓劉墉徹底死心,便也未多家阻攔,誰曾料此一去竟是永別,沒等她計劃複仇,仇人竟然直接找上門來了。

想到這,她臉上的獰笑也終于支撐不住,目如蛇蠍般地盯着前面那位年紀輕輕的世子,謝知非此人她是知道的,謝必安的兒子,當年為了光複劉氏江山,劉邕在前朝密臣的慫恿之下,将其擄走以要挾謝必安,不成功之下打傷的那個孩子。

當年的那個孩子如今竟長得這般大了,這孩子和雲逸一樣命大,中了那樣深厚的一掌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她可能是真的老了,望着故人竟一直回想從前,她從回憶中撤離,目光穿過衆人看向了人群中的那輛馬車之上的那個棺材,眼中一凜,原本打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團成一個拳頭。

她想起被送到府上的那截斷臂,心中的怒意更是翻湧而出,恨不得将此人殺之二痛快,但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她還沒确保那棺材裏的是否真的是劉墉,況且這畢竟是在大梁,想殺謝必安的兒子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帶上來!”謝知非頭也沒回地吩咐道。

謝天回首示意人将棺材擡上來,沒一會兒便将其放在了謝知非的身旁,又聽到公子的一聲“打開”,将腳一擡踢開了棺材板,露出一句幾欲腐爛的屍身。

一旁的謝知非從謝玄手中拿過火把,放在劉墉的屍首旁,好讓對面的宇文公玉看的清楚,像是怕她看不清般,将火把離得極近,幾乎要将其點燃。

“夠了!”宇文公玉将那句屍身看得清楚,那身紫衣長袍是她在他臨行前親手縫給他的,上面的一針一線她記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說劉墉的樣子,化成灰她都記得。

“你想要我做什麽你才會将他還給我?”宇文公玉聲線中有着一股藏不住的顫抖。

聽見與看見是兩回事,真的看到劉墉的那一刻她幾乎要壓抑不住內心的痛楚與憤怒,但她仍要強撐着與眼前這人斡旋,謝知非的用意她始終無法猜清,為何要将劉墉的屍首作為交換,難不成是謝必安為了大夏?

不對,她又否認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只需要長公主為我做一件事,事畢之後,自然會将驸馬爺雙手奉上。”謝知非說得雲淡風輕,說完垂眼看了下劉墉那腐爛的臉夠對着宇文公玉一笑。

宇文公玉見他在笑,心中恨不得立刻将他殺掉,可為了劉墉的全屍仍狗強撐着回道:“直說吧。”

“我需要長公主的一條命。”

一石激起千層浪,謝知非的話叫宇文公玉身後的衆人不禁怒目相對,有得甚至将手中的長刀舉至身前,随時準備叫他為自己的妄言付出代價。

宇文公玉将手一舉,身後的衆人退後半步,不再動作。

“我竟不知何時得罪過謝世子,竟讓謝世子想要取我的命,不知世子可否告知。”宇文公玉蹙了蹙眉,努力回憶着是否被她錯漏掉的細節。

沒等她想到,就被謝知非打斷,只見他上前一步,将火把遞回給謝玄,雙手一拍開口道:“長公主确實不曾得罪于我,只是內人卻與長公主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長公主的厲害我是知道的,萬一內人在報仇時不小心被長公主所傷,實在是會要了我的命,所以,這仇就只能我替內人來報,一家人,這仇誰報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謝知非說得輕松,倒叫身後的謝玄與謝天吓出一身冷汗,他們哪能想到公子竟打得這個注意,宇文公玉久居深宮,阿刁想要憑一己之力複仇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就算加上一整個天雲門,恐怕還沒到宮門就已經被千軍萬馬屠戮。

他二人面面相觑,後又各自低下頭來,為自己方才聽到的話語震驚。

震驚的哪止他二人,宇文公玉更是一頭霧水,內人?謝知非的妻子又是誰,怎麽會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到此,她不禁冷笑一聲道:“世子的這個理由未免有些牽強,我與世子不曾有仇,更遑論與世子夫人,一個閨閣小姐,能與我有和關系。”

于是,她更加氣極,覺得謝知非好像在耍着她玩一樣,什麽仇什麽恨,若她猜得不假,應該還是劉墉惹的禍事。

她想得不錯,确實是劉墉惹得禍。

謝知非收起嘴角的笑,徑直地望向轎辇山的宇文公玉,突然覺得一絲煩悶,不願再與其糾纏下去,自己這幾日實在是過得有些不痛快,他不痛快,自然也不願別的人痛快。

“不知長公主認不認識天雲門雲逸?”見宇文公玉聽到這三個字瞬間坐直的身子,謝知非索性直截了當,“內人便是雲逸的徒兒,長公主當年做了什麽事,應該還沒忘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