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莊（二）
見宋衍喝完，王玄拿過空碗，放進提籃裏。
“宋先生，再見。”女孩笑吟吟地對宋衍說，就拉着王玄的手臂，往外走。
“怎麽了？”
“我們去前廳，有客人來了。”
“誰來了？”
他們的身影和聲音遠去，宋衍倏地站起來，他已經忘記了思考此時的情況，也不在乎現在是不是夢境了，只是努力擺弄着枯死已久的雙腿，跟着他們走。
是沈星悠！不對，不會是她。
宋衍茫然往前走，他從不做夢，也從未夢見過沈星悠。但是現在，她出現了。
穿過回廊和中心廣場，忽然一個青年從旁邊跳出來，擋在宋衍前面。
“宋兄弟，好久不見，你的腿好了！”他興奮道，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搭在宋衍肩上，宋衍避開，他的手撲了空，放在宋衍身後的石燈柱上。
宋衍看到了他眼尾的紅痣，想起來他是醫院的胡慶春。他皺皺眉，不想理會他，前面王玄他們走進了一棟建築，宋衍想過去，胡慶春轉個身又擋在宋衍面前。
“有事？”宋衍冷冷問。他實在想不通這個完全陌生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裏。
“這不巧了嗎？我正準備去看你！”他的嘴角咧開，聲音依舊粗犷。
“多謝。”宋衍轉身從另一邊離開。
“宋兄弟，別急着走啊！”胡慶春追過來。
“胡，慶春。”宋衍回憶他的名字，停下來問他，“我以前認識你嗎？還是說你以前認識我？”
“你這話說的，見外了不是？前段時間我們還躺在一間病房呢！”胡慶春咧嘴笑，眼睛眯成一條縫，“醫院裏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別見怪，以後我認你做大哥。”
“你想幹什麽？”宋衍疑惑且戒備地看他。
“當然是來和你交朋友的，我這個人最喜歡交朋友了。”胡慶春爽朗笑道，“現在看到你康複了我就放心了，跟我去齊諧司吧，我跟你說，齊諧司的莊生大人為人正直，敬才惜才，你去齊諧司肯定大有作為的。”
“不去。”宋衍懶得跟他廢話，往前走。之前在地球上，因為沈星悠，他對齊諧司和生态園也有所了解，九州齊諧司本是異能者組織，後來時代變遷幾經消亡，變成了南陵生态園。
只是一個松散組織而已，就像北原基地，有相同目标的人聚集在一起自然會形成組織。
胡慶春跟上來，喋喋不休，“宋兄弟，別那麽快拒絕嘛！你既已入世，何不加入齊諧司？大家的理想都一樣，更何況聽聞你在九幽養傷，齊諧司的莊生大人親自來看你，現在就在前廳呢！”
“齊諧司，莊生，特地來看我？”宋衍停下來，看着完全陌生的胡慶春，一個可怕的發現在他腦海中炸開。
“我是誰？”宋衍問他。
胡慶春伸出手，在自己紮着高馬尾的頭發上撓了撓，似乎有點困惑，“你是聞名九州的宋衍啊，難道你不是嗎？”
“宋衍是誰？”宋衍冷峻地問他，周圍的空氣瞬間凝滞下來，像什麽東西被打破了，眼前的一切被強烈的白光吞噬，萬物消泯。
白光聚集成了紅與黑的繁複穹頂，宋衍看着那些怪異模糊的圖案線條，它們似乎流動起來，像活物一樣，一個黑色的巨人身影，盤旋在穹頂，凝視着宋衍。
宋衍再看時，發現那些只是昏暗的圖案。
“宋衍是誰？我是誰？”宋衍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穹頂，感受到有人過來。
“殿下，您又陷入夢境了嗎？”醫生走過來，俯下身詢問，有人将窗簾拉來，暗紅的光線透進來，宋衍不覺眯起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宋衍坐起來，“現在是什麽時候？”
“一天一夜，即将到晚禮拜時間。”
安慰劑失效了，它并不能阻止宋衍進入夢境，這一次宋衍清晰地感受到不同，他不僅清醒地進入了夢境，也看到了自己醒來的原因。
“從昨晚到現在，我一直在睡覺嗎？”宋衍問。
“是的。”
“我父親母親在哪裏？我要見他們。”宋衍下床，忽然他看到了自己左手的戒指。
他不确定，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右手把它摘下來的時候，觸到它光滑的物質表面，就像摸到了什麽荊棘一般。他恐懼地把它丢到地上。
微小的戒指落在地上，很快就掩埋進繁複的地毯裏，一點聲音和痕跡也沒有。
不可能！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幻覺！
夢境中的東西，是不可能變成物質存在的。
宋衍覺得自己像之前一樣，還沒有從夢境中醒過來，他等着場景變幻，再次回到夢境，直到霍斯撿起那枚戒指，放在手心遞過來。
“殿下，您怎麽了？”他的眼裏充滿擔憂。
“沒有戒指，這是假的。”宋衍看着霍斯，他希望霍斯告訴他這只是他的幻覺。
他問：“這是我的幻想對不對？”
如果夢境中的戒指能帶到現實中來，這意味着夢境才是真實的世界。
這個結果太瘋狂了。
“殿下，這是您的戒指。”霍斯認真道，他把戒指拿起來，想給宋衍戴上。
“你在騙我！”宋衍推開他，往外走。
“殿下！”他們跟過來。
宋衍漫無目的地在王宮中走，穿行在一道道恢弘華麗的走廊裏，莊嚴的士兵與路過的優雅貴族紛紛行禮。
“我還沒醒。”宋衍不斷地告訴自己，“我還在夢裏，這一切都是假的。”
落地窗前，北逝的太陽将最後一點餘晖湮滅，黑暗降臨大地，鐘聲響起，回蕩在整個王宮中。
明亮的通道連接教堂，裏面傳來平靜的禱告聲和聖樂聲，宋衍不覺走過去。
人們目光看向他，又繼續虔誠禱告。
宋衍走到神像底下，擡頭看祂，祂依舊無喜無悲，冷眼看世人。
“不是在詛咒我嗎？”宋衍的靈器化作光刃，猛然向神像劈去，“你要是真的存在，就現身啊！”
“懲罰我吧！”他吼道。
神像的頭被砍下來，滾到宋衍面前。
教堂裏頓時亂作一團，人們驚恐逃竄，神父俯身爬到神像的斷頭面前，雙手不住地顫抖，“吾神啊！吾神啊！……”
“宋衍，你這個瘋子……”人群中有人心驚膽戰地罵道。
“孩子，你在做什麽啊！”母親跪倒在神像腳下。
“根本就沒有什麽神！”宋衍踢了一腳神像的斷頭，它撞在教堂的石柱上，化成碎片。
他笑起來，“都是假的！你們都是假的！”
“我也是假的。”
“我是誰？”
宋衍往外走，他的身後，無頭的神像與驚恐的人群都變成模糊的光影。
“宋兄弟，冷靜！”胡慶春叫起來，他避開宋衍的攻擊，躲在石柱後面，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一些人。
又回到這裏了。
宋衍收起靈器，冷眼看着周圍的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他們穿着與德賽帝國不同的服飾，卻無一例外都是長發，與他見過的地球人類并不一樣。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宋衍是誰？他又是誰？
宋衍走向胡慶春想繼續問他，卻見兩個人從人群後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是餘歌。
“小友，你着相了。”餘歌的聲音依舊慈祥。
“這裏只是夢罷了。”宋衍充滿敵意地看着他，“一直是你在裝神弄鬼，你騙不了我！”
不等他說話，宋衍忽然喚出靈器，化作光刃，從不同角度高速刺向餘歌。即使是在夢境中，他的能力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壓制。時空在他的力量下瞬間變緩凝滞，他看到餘歌充滿滄桑的臉在他眼前出現交疊的重影，每一道皺紋都清晰可見。
在這些交疊的重影中，他看到了餘歌不同年齡的樣子，其中一張天真可愛的孩子臉出現在他眼前。
餘歌竟然沒有反抗，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宋衍遲疑了，光刃從孩子臉餘歌的頸間擦過，一道血痕擦了出來，紅色的血滴在空中靜止。而另外的光刃，被一股力量擋住了。
“宋先生，你誤會餘莊主了。”有人擋在餘歌面前，聲音溫和，“在下齊諧司莊生，如果你想切磋的話，我願意奉陪。”
“那就請吧。”宋衍敵意不減，重新發起攻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跟着夢境走了，這樣永遠醒不過來。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他的夢境裏。
廣場上，二人目光交彙，莊生的眼中平靜帶着淡淡笑意，他的一只手輕輕揚起，舉手之間，似有萬重雲霧從他袖中散出，充斥在宋衍凍結的時空裏。莊生的身影隐藏在迷霧之中，又飄忽不定。他輕松躲開四面八方飛來的光刃，像散步般施施然降落在宋衍身後。
這麽多年，宋衍實戰很少，此時他感受到了力量的差距，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即使是在夢境中，他也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勝了這個人。
而他的故意放水，也讓宋衍感受到了強烈的屈辱感，很多次他都可以贏。
“我輸了。”宋衍收回靈器，這一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宋衍平靜問他們：“你們想做什麽？”
“宋先生的時空之術登峰造極，聞名不如見面，今日有幸領教，特請先生前往齊諧司，群策群力，共商大計。”莊生語氣謙敬。
“時空之術？聞名？”宋衍笑着看他們，“在你們眼中，我是誰？”
“你是北原宋衍，時空之術的傳人。”莊生回答，“聽聞你已入世，很多組織都在找你，這也是我們的目的，來齊諧司吧，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
宋衍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這一刻，他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自己的世界。
到底什麽是真實的？什麽是虛假的？
他摸了摸左手，戒指不見了。
宋衍忽然笑起來，“你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你們這群騙子！”
宋衍喚出靈器，創造一個空間，離開廣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