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開了快一個半小時才到目的地。
剛上車的時候他們眼睛都睜不開, 現在稍微來了點精神,三三兩兩地結伴順着又高又長的臺階拾級而上,有說有笑。
雖然馮周只需要給自己班的節目報個幕, 但依舊算主持組,在劇院門口和其他幾人分開, 跟着邰枚去了另一個屋子裏化妝。
妝造組大部分是在校學生, 其中有幾個從十五中美院挖來的高技術人才。一群人拿着化妝包進進出出,忙得熱火朝天, 沒工資也沒酬勞,完全是為愛發電。
邰枚扯着馮周的袖子帶他在七扭八拐的通道裏向前走。
他本來沒想用這種牽小孩的方法牽馮周, 但臨分開之前有兩個人特意叮囑他要看好某位年級第一。
一個人是陳驷, 另一個人是虞少淳。
于是馮周路癡這件事被第三個人知道了。
邰枚偶爾悄悄回頭,怎麽也看不出來學霸同志濃眉大眼的居然會是個路癡。
專門給主持組做妝造的小姑娘把門打開, 看見馮周眼前一亮,閃身躲回門後,等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就多了個小本子。
“學霸學霸, 久仰大名,”小姑娘把筆塞進馮周手裏, “方便給我簽個名嗎?不倒賣不紮小人,回去供上考前拜一拜。”
馮周沒見過這樣的, 有些拘謹地在紙上端端正正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小姑娘如獲至寶,帶着幾分腼腆道:“聽說年級第二也在你們班,那能不能順便也……”
邰枚伸手把馮周推進去, 翹着蘭花指點了點她:“不簽啊不簽啊, 再簽收錢收錢,開講座還得有出場費呢在這兒給你無償簽名?”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你誰呀你,橫個錘子。”
“我是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的經紀人, ”邰枚面不改色地瞎扯,“經紀人說不簽就不簽了,哪那麽多事。”
給馮周化妝的是個留了長發的男生,帶着幾分藝術家的氣質。
他在化妝鏡前端詳了馮周片刻,輕嘆一聲:“多麽美妙的靈魂。”
馮周打了個寒顫,無端覺得剛剛還算舒适的室內溫度下降了些許。
“多麽憂郁,浪漫,又美妙的靈魂,”藝術家說,“想怎麽化?你是更喜歡溫潤暖男型,還是清冷貴族型?或者說,更喜歡熱情似火的奔放式搭配?”
“我…….”
馮周本來和陌生人交流就有些困難,這會兒遇見個不說人話的,只覺得難上加難。
剛剛在門口遇見的那個小姑娘正好經過:“按正常人那種化法化,又沒讓你在人家臉上畫校招題目,能不能不要過度自由發揮?”
藝術家似乎有些不情不願地丢了個白眼過去,拿着粉餅有一搭沒一搭地撲着。
馮周全程一直秉承沉默是金的傳統,雙眼毫無感情地看着鏡子,不接話不發問,堅決不給藝術家先生過多發揮的餘地。
可他看了十多分鐘,還是沒忍住,輕聲說:“那個,老師……”
藝術家警覺地擡頭:“怎麽?你要質疑我的水平?”
“不是,”馮周有點尴尬,“你上衣第二顆扣子扣到第三個位置了。”
藝術家帶着幾分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麽?這叫藝術的參差美。”
藝術的參差美他确實不懂。
但強迫症的痛苦馮周懂得明明白白。
雖然這位藝術家同志說話颠三倒四,可水平确實很高,不到半個小時就完工了。
他靠在化妝臺前,有氣無力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滿意的話記得給好評哦親,下一位。”
路過的一個帶着胸牌的工作人員毫不留情地從他手裏把煙順走。
邰枚那邊正在給頭發定型。
馮周遙遙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來之前剛下車的時候虞少淳跟自己說找不到路一定待在原地不要走動的話,于是老老實實地站在妝鏡前,低頭默背報幕詞。
據說這次報幕的機會是邰枚出賣靈魂換來的,可謂是來之不易。
但他确實沒把握不掉鏈子。
這才剛剛化完妝,粉底貼在皮膚上的不适感依舊還未習慣,而再過三個小時或不到三個小時,自己就要對着全校上萬人說話。
好可怕。
馮周的心跳又在打鼓,“咚咚”地在胸腔裏橫沖直撞,似乎想找個地方遁走。
要遁走也在來之前遁才算及時,他現在就像被趕鴨子上架,手裏的底牌是沈盈盈女士兩個小時的輔導和英語課前演講的經驗,再加上一顆毫無底氣的心。
邰枚化完妝來找他,就看見馮周低着頭,以妝鏡為中心,一米長為半徑走來走去。
他覺得有些好笑,去拍了拍他的肩:“走啦走啦,找他們玩去。”
馮周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仍釘在原地沒動。
邰枚拽了拽人,好不容易才把人拽動:“馮學霸你不要這麽緊張,都僵住了。”
“我沒緊張,”馮周睜眼說瞎話,“真沒。”
邰枚看着他比粉底都蒼白的臉:“好,行,沒緊張。”
兩人偷偷從化妝間出來,順着旁邊的消防通道拐了個彎,來到了另一間更大的化妝間,門還未開,一室嘈雜便透牆而出,糊了二人一臉。
一個化着花臉的八尺壯漢手持青龍偃月刀,身姿輕盈地越過中間幾條長凳,追向另一位花臉壯漢,吓到了旁邊一群套着熊本熊玩偶外套的人,吱哇亂叫地抱作一團。
邰枚伸長脖子越過雜亂向屋裏望去,終于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與同屋人相比格外歲月靜好的一隅。
幾顆頭湊在一起,似乎對旁邊雲長要拿翼德狗命的戲碼絲毫不感興趣,一心一意撲在面前一方屏幕上。
屏幕外雞飛狗跳,屏幕裏腥風血雨。
“你們玩游戲不帶我?”邰枚瞪大眼睛,“有沒有同學愛了?”
虞少淳“噓”了一聲:“夠吵了,你消停一會兒。”
他不經意間擡頭,看見了邰枚身後站着的人,似乎被驚豔得愣住。
馮周從沒化過妝,這回雖然只潦草地上了個淡妝,可依舊襯得人唇紅齒白,換成無框的眼鏡斯斯文文架在鼻梁上,溫和了眉眼,比平日還要再多幾分書卷氣。
剛剛還威風凜凜殺了對面片甲不留的角色呆呆地站在原地。敵方不明所以,欣喜若狂,連忙擊殺,賺了個盆滿缽滿。
邰枚冷哼:“人還你們,我和他們對稿子去。”
虞少淳“哦”了一聲。
馮周看見他傻裏傻氣地看着自己,指指手機:“別挂機。”
“啊好。”
虞少淳低頭,手卻不知為何在屏幕上打滑,有些不聽使喚。
“虞總啊!”唐謙慘叫,“不要送!”
馮周剛挨着虞少淳坐下來,就看見白衣飄飄的劍客踩着滑步一頭撞進敵方包圍圈,堪稱一個大寫的“五體投地”。
虞少淳連忙認錯:“我的我的,不好意思。”
路小南對突發狀況心知肚明,嘆氣:“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陳驷在一旁看他們打游戲,聽到這話擡頭問道:“什麽不早朝?”
路小南搖了搖頭。
唐謙沒帶耳機,游戲音效是功放的。馮周坐得離他挺近,就聽見游戲音效裏隐隐雜着個耳熟的聲音在指點江山。
“除了你們三個還有誰?”
“還有黎國豪,”唐謙說,“我方菜雞射手,打出了1-8-7的身高戰績。”
馮周擡手看了眼表。
早上七點半。
“他起這麽早就為了和你們打游戲?”
唐謙幹笑一聲:“可能吧。”
馮周看着這一圈網瘾少年,忍不住教育道:“在這兒玩玩就算了,回去得好好學習。”
“嗯嗯嗯。”
“還有一個多月期末,別掉出二班去哭着都回不來。”
“嗯嗯嗯。”
“還有,以後虞少淳約你們打游戲別随叫随到,”馮周皺眉,“他什麽都會,你們陪着他玩也什麽都會嗎?”
剛剛送了人頭無比安靜的虞某人忽然被cue:“不關我事!那是他們意志力不行!”
馮周冷笑,不置可否。
剛剛在旁邊鬧騰半天的幾位英雄好漢總算是累了,歇在一邊的椅子上讓化妝師給補妝。青龍偃月刀擱在一邊,刀刃上掉了個鐵環。
唐謙操作的人物再次死于塔下:“虞總啊,你好歹關注下我的死活嘛,怎麽能棄兄弟不管呢?”
他話音剛落,麥克風裏卻傳來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
聲音不大,但因着剛剛周圍突如其來的安靜,被馮周聽了個一清二楚。
是一道女聲,似乎嗓子不太好,說三個字喘一下,口齒不甚清晰,軟綿綿地說:“小哥哥,他們為什麽喊你虞總啊?”
酥麻酥麻的,聽得馮周心驚肉跳。
一起打游戲的幾人也愣了下。
路小南關了麥問唐謙:“你不是說找的這個陪玩是男生嗎?”
“是啊,”唐謙說,“文案寫的男生,野王射爹,剛開始秒選了個輔助我就覺得哪不對,欺騙消費者啊?”
“你下單前就不能問問他?”
唐謙欲哭無淚:“這個點在線的就這麽一個陪玩,虞總還非得說要五排,不五排帶不起來,我能怎麽辦?”
馮周看了眼虞少淳的屏幕。
小鹿女正騎在劍客腦袋上,偶爾舉舉法杖幫他清兵。
雖然說話不清楚,但能看出來還是有點水平。
比他有水平。
陪玩同志一不小心暴露了性別,直接讓這四位噤聲,只想快點把這盤打完。
可那姑娘似乎不明白為什麽頻道裏突然寂靜下來,想活躍下氣氛:“我也可以叫小哥哥你虞總吧,虞總你有游戲cp嗎?要不要出去綁個關系?”
路小南向虞少淳投去幸災樂禍的一瞥。
馮周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聽虞少淳怎麽回複。
虞少淳沒開麥,直接在隊內頻道裏敲了一行字:
【VanGough】:我已經和女朋友綁cp了,她在旁邊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