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南作為一個拿着劇本的人, 表示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得相當透徹,不屑于參加同學們的八卦讨論。

文體部下午通知高一高二參加藝術節的班級派兩個代表來教育處開會,路小南看穿了唐謙和陳驷想逃下午自習課跟自己去開會的小心思, 點名要虞少淳一起去。

虞少淳手裏拿着本3500詞裝模作樣出了教室門,聲音恰到好處地能讓站在黑板前留作業的馮周聽見:“班長你幹什麽打擾我學習?我這兒正背單詞呢, 出去一趟得少背十個!”

馮周皺着眉瞥了他一眼, 伸手把教室門關上了。

路小南面無表情。

布萊德皮特都沒您會演。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倆現在感情挺好?”

“不好,”虞少淳垮下臉, “他根本不愛我。”

“真的嗎?”

我不信。

虞少淳被她這麽一問來了傾訴欲:“我們微信聊天,我告訴他今天背了40個單詞, 他說有進步, 明天争取背50個,這個月沖沖業績, 跟和領導開會一樣。”

“虞總你知道嗎?”

“什麽?”

路小南惡狠狠道:“有一種讨打的方式叫明撕暗秀。”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去的時候心情十分舒暢,可回來的時候卻沒來時那麽快樂。

連帶着把這份不快樂分享給了另外幾個要參演節目的。

唐謙慘叫道:“為什麽表演節目的要早上六點到?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還特麽統一大巴車?”陳驷說, “早上五點發車?在做夢呢?”

黎國豪從他身後飄過:“如果你不想去可以把機會讓給我。”

路小南一臉冷漠:“無關人等學你的習,少來湊熱鬧。”

馮周對早上五點發車的大巴沒什麽異議, 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投向門外。

邰枚運動會把腿摔了,去醫院打完石膏順便帶了個輪椅回來。

病號本人腿好得差不多, 最近都不怎麽用這個輪椅了,于是便宜了其他人。

虞少淳正坐在上面體驗殘疾人的生活,後頭跟了仨躍躍欲試的, 吸引了課間一走廊人的目光。幾個隔壁班的小姑娘站在旁邊悄悄捂着嘴笑, 不知道湊在一起說什麽。

馮周忽然覺得有些不爽。

這股不爽在知道虞少淳喜歡的人是他後蟄伏了一陣子,現在又試探地露出頭來。

“馮學霸?”路小南喊他,“你可以嗎?”

馮周回過神來:“什麽?”

唐謙有氣無力道:“說明天晚上篝火晚會結束後一起出去嗨, 但是我覺得早上四點起床的我會沒力氣嗨的,估計會英年早逝吧。”

馮周垂下眼:“我都行。”

待再擡頭,剛剛那個在陽光下搞怪的人已不知去向。

***

藝術節前一天放學前,譚遠照特意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給學生開會。

“禁止攜帶一系列酒精飲品,”他照着教導處發的單子讀道,“前兩年有個偷偷帶青島啤酒來的,喝醉了非說自己是只蛾子要往篝火裏撲,好在被人攔住了。”

幾個學生小聲地笑了起來,被譚遠照瞪了一眼。

“還有絕對不允許一男一女以任何理由單獨相處,會有老師跟蹤拍攝。”

他的目光在班裏兩三對秘而不宣的情侶間停頓了一下,包含着幾分無奈的警告。

小姑娘頑皮地吐了吐舌頭,偷偷看向自家男朋友,聳聳肩,似乎早有預料又對“跟蹤拍攝”啼笑皆非。

教導處列的清單有幾十條注意事項,看來學校為了這次失而複得的篝火晚會确實費盡心思。

但是如同往常一樣,沒幾個人願意聽這些長篇大論,一張背面畫滿奇形怪狀函數圖的草稿紙從第一排傳到最後一排,上面列滿了好多烤串的名字。

字跡有清秀的有狂草的,還有是個人都看不懂的。

其中轟炸大鱿魚和孜然小牛肉後面跟的正字最多,看起來最受歡迎。

“……大家玩的時候也別忘了七月初的期末考試,”譚遠照早就看見了這群小孩的小動作,懶得多管,“這次期末考試關乎大家下學期是否能繼續在實驗班,以及下次篝火晚會還能不能和你前後左右一個爐子吃燒烤。”

虞少淳戳了戳馮周:“你還想吃什麽?都從我家進貨的。”

馮周對這種多油多鹽的重口味食物不感興趣:“随便。”

唐謙回過頭:“虞總虞總,你家有沒有那種東西?”

“什麽?”

“澳洲龍蝦,新西蘭羊肉,秦皇島鮑魚,”唐謙說,“特高大上外頭沒有的,帶兄弟們見識見識。”

虞少淳笑罵道:“哪有用那種東西來燒烤的?”

唐謙“啧”了一聲:“小說裏不都那麽寫的嘛,高冷霸總為了讨小情人歡心在學校一擲千金把那些見都沒見過的吃的喝的裝滿一輛卡車運來,不要錢一樣地分給大家。”

高冷霸總和小情人又是什麽東西?

“少看瑪麗蘇小說,多學習吧少年。”

馮周忽然說:“我也沒見過,想見識一下。”

“見識什麽?”

他從筆記本裏擡起頭,帶着幾分嚴肅地說:“比頭大的澳洲龍蝦。”

“……”

虞少淳眼中帶着幾分複雜地看着他:“你認真的嗎?”

馮周點點頭。

他嘆了口氣,從桌洞裏抽出那張草稿紙,要在最後一行加上“澳洲龍蝦”,然後被人按住了手。

馮周的聲音裏帶着幾分笑意:“逗你玩的,別信。”

“靠,你怎麽能這樣?”虞少淳瞪大眼睛,“我發現我之前從來沒認清你的真面目啊小馮同學。”

“什麽真面目?”

虞少淳控訴道:“之前以為你是個可好騙可老實的小孩,沒想到原來蔫壞蔫壞的!”

**

虞家一共住着仨小孩,倆親生的,一個沈盈盈女士的幹兒子,不巧全要參加藝術節的表演。

在全世界還沒蘇醒的時候,虞家一片兵荒馬亂。

沈盈盈前一天說要起床給他們做早餐,并發誓絕對不會賴床。

她四點半起來是起來了,但煎蛋的時候站在竈臺前打瞌睡,差點把鍋燒糊,排油煙機的警報器吱哇亂響。

虞少淳兄妹倆也沒好到哪去,一個洗漱的時候全程挂在他身上,另一個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怎麽叫都叫不起來。

馮周忙得焦頭爛額,一人照顧三個,有些心力交瘁。

倒不如沈盈盈別早起,他還能少料理一個人。

路小南掐着表等在學校包的兩輛大巴車前,總算在馬上五點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班的兩位神仙。

馮周臉上還帶着匆忙趕路的焦急,對她點了下頭:“不好意思,早上出了點狀況。”

路小南挑眉看着他身後牽着的睡眼朦胧的另一位,心情毫無波瀾:“行吧,趕快上去,要開車了。”

車上東倒西歪睡了一群人。

平時上學要六點起都困難,這次讓他們五點集合已經不是能用“為難”二字形容的了。

虞少淳在出租車上睡了一路,現在清醒過來,扒着車座騷擾前排的唐謙和陳驷。

陳驷嘟嘟囔囔地不知道罵了句什麽,伸手把他的手撥開。

“別鬧了,”馮周這會兒才感到一絲疲憊,“安靜坐着。”

虞少淳“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坐回座位。

然後馮周就把頭向他肩上一靠:“我眯一會兒,到地方喊我。”

“……哦。”

剛剛還蠢蠢欲動想去騷擾隔壁座位的某人瞬間僵直,然後輕輕把車窗邊的窗簾拉上。

再然後,得寸進尺地悄悄親了下他的側臉,欲蓋彌彰地一觸及分,擡頭看了看四周。

唐謙睡了半個小時後迷迷糊糊地醒了,抓着被蹂躏了一周的歌詞繞到後面來找虞少淳:“虞總虞總,我小聲給你唱一遍,你看——”

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捂上他的嘴。

“噓,”虞少淳瞪他,“有沒有點眼力見?”

唐謙一低頭,就看見老老實實靠在虞少淳肩頭睡覺的馮周。

他說不清地背後一涼,第六感告訴他剛剛差點命喪當場,于是低眉順眼灰溜溜地又原路返回。

學校選的地方是某個位于海邊的劇場,裝潢大氣,依山傍海,環境格外怡人。一條柏油馬路繞過山腳,再往前的路筆直又寬闊,隐隐能望見路盡頭的海岸線。

虞少淳怕自己動作太大把馮周晃起來,一直保持剛開始的動作坐着,也不敢玩手機。他坐了半晌,困意又再次找上門來。

可剛合了眼,卻聽見了車上人的驚呼。

他睜開眼,發現好多人紛紛拿着手機站起來,對着車窗外不知名的景色拍照。

虞少淳也跟着他們向外望去,這一望就挪不開眼。

一輪初升的太陽從海岸線更遠處露出頭,掙脫了夜色的最後一層束縛,将第一縷晨曦灑在海面上,粼粼的一層,耀眼又溫暖。

馮周被騷動聲吵醒,眯着眼擡起頭:“怎麽了?”

虞少淳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快看日出!”

日出?

馮周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見了遠方青澀的朝陽。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日出。

後來的十幾年裏,他也曾跟着公司團建去過各種名山大川,熬到兩眼通紅去山頂上看所謂的“景區日出”。領導們用高端的攝影裝備拍了各式各樣的紅日初升圖,堪比那些微博上的大v攝影博主。

馮周雖然也跟着同事們誇好看,可心裏想到的卻永遠是十八歲那年在大巴車上看見的日出。

大巴車上的空氣有些許渾濁,彌漫着劣質車載香水的味道。少年少女們的驚嘆聲此起彼伏,東倒西歪地擠來擠去,手機對焦也對不準,拍下來的照片模糊得很。

可他還是喜歡,想念,忘不掉,在每一個清醒的夜晚與破曉間回味。

虞少淳震撼于朝陽的唯美和力量感,提起莫奈的那幅《日出》,近乎虔誠地欣賞着自然親筆畫出的油畫。

馮周靜靜地看着他,看着晨曦慷慨地給予車廂裏七八分明亮,悉數照在他側顏和微彎的唇角上。

《日出》屬于藝術與莫奈。

而少年是屬于他的,天真爛漫的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讀書,恍惚間似乎看見了一句“天真爛漫的太陽”,再回頭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但是一直記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