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
從偏廳到卧房的短短十幾步的距離,阿刁從未覺得如此遠過,時間仿佛被停滞,她被困在這裏,焦急地尋找着出口。
謝玄一把踢開卧房的門,這是阿刁第一次來到謝知非的房間,準确的來說,是謝知非暫時的卧房。
被他強行關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整個院子都被阿刁摸了個遍,唯獨從未來過這個房間。此刻她站在門外,望着些謝玄将謝知非平放在床上,接着翻箱倒櫃般的找出一個藥箱,開始給謝知非的傷口上藥。
她低頭看着不高的門檻,深吸一口氣,接着擡腳邁了進去。
“你進來幹什麽?”謝玄警惕地看着慢慢湊近的她,騰出一只手擋在了謝知非的身前。
阿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對啊,她進來是要做什麽?謝玄現在肯定以為謝知非的傷口是她所傷,沒一劍殺了她都算是他仁慈,在他眼裏,她就是一個随時會傷害謝知非的危險人物。
突然間,謝知非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将謝玄的手拍下,“還不趕緊給我包紮。”
“……是。”
謝玄讀懂了公子眼神,雖有怨言,但還是不甘心地将阻攔的手放下,開始認真地給他包紮。
謝玄解開他手中包紮地潦草的布料,露出被劍鋒狠狠割開的手掌,原本半合上的傷口又再次湧出殷紅的鮮血,謝玄将白色的粉末灑在傷口處,謝知非被痛地狠狠抽動了一下。
阿刁将這一切看在眼底,那抹紅将她的眼底刺穿,原本握緊的雙手變得更加的用力,貝齒狠狠地咬緊下唇,忍受不住地将手指放在唇邊。
她沒想到他為了不讓自己離開,盡然真的狠到連自己都可以傷害。
阿刁一瞬間沒有了逃離的勇氣,她強忍着無力,将身子站得筆直,好似這樣就可以掩蓋自己的猶疑。
謝玄的動作很快,處理完手上的傷口後,他緊接着拿着一把匕首将謝知非胸口的布料割開,他這才松了一口氣,此處靠近心脈,幸而刀口劃得不深,只摩擦到了皮肉,不然大羅神仙都救不了公子的這條命。
待到将兩處傷口處理完畢,謝玄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又信步去到一旁的衣櫃,準備取出一套幹淨的衣物。
公子向來最愛幹淨,想必此刻定然無法忍受滿身血污,他需要盡快給公子更衣。
然而還沒等他将衣物找全,就聽到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你先出去。”
謝玄以為公子說得是阿刁,于是便繼續找衣服,可半晌都沒聽到動靜的他不确定地回頭一看,這才發現公子說的是自己,是要他出去。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指了指自己,見到公子看着他平靜地眨了下眼,才無奈地将找出的衣物放在了一旁的案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公子向來說一不二,他是知道的,只不過這阿刁,他實在放心不下,走出去後刻意沒有将門帶上,這樣萬一阿刁再起歹心,他也能及時将她擒住,畢竟她現在可是失了內力,自己擒她自然是小菜一碟。
可就在他在門外站定後,卻聽到屋內傳來公子微弱的一聲“關門。”
他嘆了口氣後,上前一步将門關緊,哀怨地聳下了肩膀。
他一路跟着公子,也算是見證了阿刁在公子身邊的一點一滴,亦是對她與公子之間的事是支持的,可這一瞬間他卻開始猶豫了,阿刁的功夫太高,哪怕是失了內力亦比尋常女子勇猛,更不必談她沒被下藥前。
先前他覺得她的功夫剛好能夠保護公子,可今日才發現,這樣的人若不是全心全意,亦有可能會傷害公子。
他伸手撓了撓下巴,看來還是名門閨秀比較适合公子,起碼沒膽子傷害公子。
同謝玄一樣胡思亂想的還有房內站着的阿刁。
謝玄出去後,她才遲鈍的發現謝知非從進屋開始直到現在,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她,好似她如同空氣一般。
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向他解釋自己根本沒有想要殺他的意思,只是為了能夠拿到解藥才故意拿着劍作為要挾。
如若她知道他對此有這麽大的反應,還會自己拿劍往胸口刺,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将那劍丢出去,丢得越遠越好。
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他應該不會相信她了。
謝知非則是在故意晾着阿刁,若非這樣,如何能夠解了她用劍對向他的怒氣與失落,他嘗過的心酸合該讓她也試試是何滋味。
鼻尖湧上一股血腥氣,他垂眼掃向自己沾滿血跡的袖口與衣物,還有被謝玄劃開的衣物,一股無法忍受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用餘光瞥向阿刁的鞋尖,沒有說話,單手撐在床上,坐直後想要伸手去拿被謝玄放在一旁的幹淨衣物。
他料定了阿刁會幫自己,就如同他料定她不忍心殺她一般。
阿刁果然如他猜測的一樣伸手将衣物放在了他的手邊,他壓下剛要勾起地嘴角,正要嚴厲地拒絕,卻有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慌得擡頭見到滿眼淚水的阿刁,頓時不知所措地怔在了原地。
先是一滴,緊接着一滴滴眼淚再次灑在他的手背,他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拉住了阿刁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旁。
“我又沒死,哭什麽?”他輕柔的聲音響起,猶如一滴露珠滴落在草地。
阿刁顧不上将眼淚拭去,急忙擡起低着的頭,伸手将他的嘴巴捂住,盡管沒有說話,眼神中的警告卻是十分明顯,她不準他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唇上柔軟的觸感,讓謝知非的心軟成一灘水,他想要伸手将阿刁的眼淚拭去,擡手卻發現自己那沾滿血跡的手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眼光一掃,在枕邊拿起一塊方才沒用完的幹淨絹布,擡手輕輕将她湧出的淚水擦去。
謝知非看着自己被捂住的嘴巴,“咿呀”的發出幾個聲響,阿刁這才将她的手撤回,拿起他受傷的絹布,替他擦拭起手上半幹的血塊,混合着淚水的絹布染上血跡後暈成一朵朵殷紅的水花,有種刺目的豔麗。
“哭什麽?”謝知非又問道,他現在急需知道她此刻的想法,是在為沒能離開這裏落淚,還是在為自己的傷勢而擔憂。
這對他十分的重要。
阿刁卻搖了搖頭不肯回答,擡頭将眼淚收回眼眶,反問謝知非道:“為什麽?”
“什麽?”
那聲音微不可聞,以至于謝知非沒有聽清。
“為什麽要這麽做?”阿刁重複着說道,眼神落在他已經包紮好的手上,被白色的絹布包裹住的傷口此刻已經看見那深深的刀口,唯有那一圈圈的絹布提醒着他究竟傷得有多重。
謝知非順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受傷的手掌,疼痛一直沒有消失,不停地順着手臂傳到心間,他輕笑一聲看着阿刁的眼睛開口道:“不是你要殺了我嗎?我只是在幫你。”
“我沒有真的想要殺你,我只是想要你給我解藥,好讓我能夠離開這裏,我……”阿刁收回眼神,擡頭解釋道。
“那就是在殺我。”謝知非脫口而出。
“……”
阿刁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臉坦然地說着這番話的謝知非,緊皺着的眉頭在她的額間形成一個漩渦。
“我承認自己一開始別有用心地靠近你,但一次次的相處早就讓我對你的心思慢慢不同,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因為我知道你也是這樣,我承認這些年心中只有複仇,可你的出現卻讓我開始在幻想以後,在琅琊的時候我是為了保證計劃的完美沒有同你說,這也是我最後悔的事情,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選擇提前告訴你。”
謝知非一開始不願意承認自己會願意被一個女人打亂自己複仇的計劃,所以他強忍着心性,堅決認為自己的計劃只是不甚完美才讓阿刁在後山那晚知道真相,如果可以,他絕對劉墉出現的那一刻立刻将其絞殺,才不會去管他身後究竟跟了有多少人。
可是他也是近幾日才想明白,阿刁才不是自己複仇的阻礙,如果将一切像阿刁坦白,她會不會也會站在自己這邊?方才他看到一臉淚水的阿刁的時候,終于肯定她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
從不曾後悔的他此刻才開始承認是他在将阿刁從自己的身邊往外推,而不是阿刁自己想要逃開自己。
此刻的他只想牢牢握緊她的雙手,将她用在懷中,好感受真實的她。
而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原諒我好嗎?我知道自己不該瞞着你,是我錯了。”
阿刁被謝知非擁入懷中,耳畔傳來謝知非道歉的聲音,她在心中默念着“終于”,這才閉上了雙眼,終于伸手抱緊了他的腰,嚴重的淚水再次湧出。
胸前傳來一陣溫熱,謝知非知道阿刁是原諒自己了,他松了口氣,這才卸下力道,将強撐着的身子放松,可攬在她背後的那只手臂卻慢慢地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