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身

自從王昭月答應藥救阿刁出去之後,接連好幾日阿刁都有些魂不守舍。

因為阿刁總不搭理謝知非的原因,所以他一開始沒覺得她有什麽不對,直到阿刁又一次端着碗有一次忘記了吃飯時,他才察覺出她這幾日的不同來。

他無奈地放下筷子,試圖喚回她飄蕩的思緒:“阿刁……阿刁?”

直到伸手在阿刁的面前揮了揮,阿刁才猛然間怔了一下,不解地看向謝知非。

“你最近怎麽了,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自從阿刁答應同他成婚以後,謝知非的臉上明顯多了許多前些日子沒有的笑意,故而面對阿刁的冷臉也沒了計較。

阿刁瞥了他一眼,冷聲回道:“沒什麽?”

謝知非像是并不在意一般,放下手中的碗筷,催着她快速地将飯吃完:“你抓緊吃,待會兒有人要過來。”

“誰?”自從被關在這裏之後,阿刁許久沒有見過生人,此刻猛然聽到他說有人要來,自然是有些疑惑。

“我找了京中手藝最好的師傅來給你量衣,要在半月內将你的嫁衣做出來。”謝知非自顧自地解釋道,嘴角不自覺挂着一絲笑意。

“我……”

下意識想要開口拒絕的阿刁,突然想到成親的事情也是她點了頭的,于是只好閉緊嘴巴,但又不想這麽簡單就趁了謝知非的心,于是,揚着下巴繼續道,“你記得準備好解藥。”

一句話便将謝知非極力經營地溫馨氣氛頓時打入谷底,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謝知非眸中寒光乍現,強忍着的笑意幾乎就要破碎,死死地盯着阿刁:“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說這個?”

“這個時候是什麽時候?”阿刁也沒了胃口,将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起身站了起來。

她明白自己現在這個時候應該韬光養晦,盡量去順着謝知非,直到王昭月再次給她傳遞消息,好讓謝知非放松警惕,從而能夠有更大的勝算離開。但她就是忍不住,不知為何,她面對別人時的淡然等到了謝知非的面前,好像統統失效了一般,在面對他的時候,她就像三歲的幼童一般,直白地不懂得掩飾自己,所有的情緒都一一展示在了臉上。

在她沒有發現謝知非的真是面目以前,她總是在她的面前失控,不自覺地就會将所有的自己和盤托出,她的脆弱、無助,好像找了了可以容納她的港灣一般;而現在,她雖然收起了她脆弱的一面,但又何嘗不是将更加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她實在是讨厭在他面前毫不保留的自己。

謝知非的溫文爾雅好似變成了一把彎刀,對待她越是溫和越是像在一刀刀剜她的心頭肉一般。

她總是不斷地回想起在琅琊後山時他隐藏在昏暗的夜晚中陰翳的面孔,說出口的話時那般的冷酷無情,既然他這才是他真是的面孔,那為何又在她知曉一切的時候依然選擇僞裝。

謝知非看着她失去神采的瞳孔,方才強撐的氣勢也變得岌岌可危,便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她的痛苦他看在眼裏,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母親說過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感受到被愛,他這樣做了,可是卻讓她離他越來越遠。

可真的愛讓他無法放棄自己想要拉緊她的手,他只要想到他一旦放手她就會毫不猶豫地逃開,越跑越遠,直到他再也見不到她為止。

他唯一能夠确認的是這件事。

江湖之大,想要隐匿行蹤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無法想象自己一旦放手回面臨什麽樣的後果,那是他此生都不願見到的。

就在二人僵持之際,門外傳來謝玄敲門的聲音。

“公子,妙衣坊的謝掌櫃來了,此刻正在偏廳候着。”

謝知非收斂了一下飄忽的思緒:“知道了。”

謝知非伸手拭去方才阿刁袖口在拍桌子時不小心沾上的食物殘渣後,信步走向一旁的衣櫃處取出輕薄的外衫遞了過去。

“換件衣服,我在偏廳等你。”

說罷,便擡腳走了出去。

阿刁換好衣物,磨蹭了好了一會兒,才推開房門走到會客的偏廳。

原本以為最多只有兩位量衣師父,沒曾想卻來了滿滿當當的一屋子人,只見坐在謝知非席下的一位老者正朝他看來,老者身後站着十幾位手上捧着各式大紅布料的女子。

妙衣坊是建康城中最有名的制衣坊,祖上出過不少在宮裏當差的,而今天來的這位呂掌櫃接掌祖業已有五十餘年,據說膝下的兩位兒子都在宮中當差,因這手藝好,屢屢受到賞賜。

這回能夠請得動他,也是多虧了母親的功勞。

“這位就是我即将過門的妻子,阿刁。”謝知非走到阿刁的身前,親昵的拉過她的手,将她帶到呂掌櫃的面前。

呂掌櫃練連忙起身作揖,眼中流露出贊嘆之意:“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世子爺好眼光。”

不論是誰聽到他人贊賞自己的容貌都會極為開心,盡管阿刁不至于喜形于色,但仍舊放下了內心的緊張感。

“音兒,你先帶世子妃去量身。”

呂掌櫃在得到謝知非的示意後,便吩咐站立在身後女子前去量衣,“世子爺,我們先看一下款式,近來天氣炎熱,我有幾塊比較推薦……”

阿刁剛進來還未開口便被音兒及身後跟着的兩名侍女簇擁着回到了房間。

一進房中,為首的那位喚作音兒的姑娘便開口說道:“請姑娘移步屏風之後。”

待到阿刁站定後,便又聽到她開口道:“請姑娘褪去外衣。”

阿刁沒明白為什麽量個尺寸還需要脫衣服,正愣在原地時,便見到一雙細白的手伸到她的腰間,試圖解開她的腰帶,阿刁慌得退後幾步,差點将拼縫碰倒。

“你們做什麽?”

“還請姑娘莫要慌張,為求嫁衣合體,需要替姑娘貼身來量,還請姑娘配合,只需褪去外衣即可。”音兒開口解釋道,面容十分平靜,如一波清水。

她語調婉轉,阿刁瞬間卸下了心防,向前一步道:“這個……我自己來就好。”

音兒見她終于配合,便退後兩步低頭等候。

阿刁解開腰帶,将外衫褪去,可能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脫衣有些不适應,在就要将外衫脫掉的時候,不小心鈎住了自己的頭發,她扯了幾下都沒能扯開,頭皮更是痛得厲害。

聽到了異響的音兒擡頭一看便見到阿刁的外衫上的細碎鈎花勾住了阿刁的頭發,碰巧阿刁也回頭看見了音兒的看過來的眼神,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阿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好像在音兒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于是自己也無奈地勾起了一抹笑。

“幫我一下……”阿刁求救道。

音兒上前幫着她将頭發解開,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衣物與發絲分開,阿刁更是急得饅頭大汗。

“好了。”

饒是阿刁心大,被人盯着看也是有些不自在,而音兒實在體貼,在她還未開口時,便低聲吩咐了站在二人身後的兩名侍女道:“你們離遠些。”

“是。”

兩名侍女朝着屏風外走去,背對着她們站在十幾步遠的地方,幾乎靠近了門口。

阿刁這才松了口氣,撓了下發痛的頭皮對着音兒到了聲謝。

阿刁颔首,從袖中拿出一件專門用來量身的軟尺,走到阿刁的身後,開始給她量肩寬,音兒的呼吸打在阿刁的而建,讓她有些發癢,正要閃躲之際,卻聽到音兒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道。

“小王爺讓我告訴姑娘,他已經書信一封給了天雲峰闡明姑娘的困境,還請姑娘耐心登上幾日。”音兒說話的聲音極快極輕,量衣的動作也沒有間斷。

阿刁剛想回頭細問,便被她一個輕微地動作攔在原處,只聽她聲音陡然間恢複了正常的音量後說道:“姑娘別動,馬上就好。”

天雲峰,師祖。

他們收到信會怎麽樣呢?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救她吧,可是,萬一他們和謝知非硬碰硬怎麽辦?她心中不由得開始擔心起來。

不行,她得找個機會告訴簫珩,千萬不能亂來,她是想馬上離開這裏沒錯,但是前提是,不能讓天雲們的人陷入險境。

阿刁強忍着內心你的急切,胸口劇烈的跳動讓她忘記了時間,直到音兒收起軟尺向後退了幾步。

“世子妃,好了。”

話剛說完,便起身退了出去,喚來了方才走遠的兩位侍女,将方才的尺寸一一記錄在冊,有回頭恭恭敬敬地說道:“還請世子妃移步偏廳挑選布料。”

阿刁舉起僵硬的手臂将自己的外衫穿好,随後,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心中的顧慮愈加得深。

不知是興奮還是擔憂,她好似聽到了自己心髒即将從胸口破出的聲音。

木偶般地走到了偏廳,只聽見謝知非揚着下颌對她說道:“好了嗎?快來看看你喜歡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