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

近來,建康城裏有件人盡皆知的大喜事在街頭巷尾傳了整整七日也仍舊沒有熄火的苗頭,那便是将軍府将于下月月初舉辦謝世子的婚事。

要說這達官顯貴們辦喜事雖會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但能惹得百姓津津樂道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說來也實在奇怪,據說将軍府長子謝知非十幾年前因傷病便去了藥王谷醫治,至今少在建康游走,故而建康城中百姓向來對其只聞其名未見其人,謝家出名的也只有一個二公子謝知白,氣宇軒昂,英姿飒爽,刀劍騎射樣樣精通,頗有乃父風範。

剛開始傳聞将軍府要辦喜事,都以為是二公子謝知白,誰知道細打聽才發現竟是長子謝知非,謝知非雖說當年也是被看好能夠繼承其父衣缽為大梁保家衛國,但自從受了傷後日漸虛弱的身子漸漸讓人忘了其實他才是謝必安的長子。

就謝知非那副病弱的身子,雖說也有為了攀附上将軍府自薦枕席的貴女,但因着謝知非常年離于建康,故而少有人能靠近,早前聽聞謝知非從徐州歸來,就已有不少人暗戳戳起了心思,這最有前途的二公子不好攀附,這病弱的大公子還是可以鬥膽試試的。可還沒等到這批人有動作,卻被人捷足先登了。

既已如此,那便作罷,可有心人一打聽才發現,将要進門的長媳不僅門第不顯就算了,居然還是為沒有來頭的江湖女子,這可真是讓人不敢置信,以至于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樓都在議論這女子究竟有何特殊竟能讓謝知非娶進門為正妻。

有人猜測這女子在謝大公子回府的路上救過他的命,以至于讓謝大公子一見傾心誓要娶回府,也有人猜測這女子心機頗深借由救命之恩相要挾,總之,各種猜測四起,已然成了建康城中的一件新鮮事。

“朕聽說将軍府最近好事将近,子津要娶親了?”梁缙坐在龍椅上看着殿中站着的謝必安。

謝必安今日下了早朝便被留了下來,今日同那日不同,就只有陛下同他一人在此。

“回陛下,此事還未最終定下日子,故而沒有前來禀告,還請陛下饒恕臣不告知罪。”謝必安話雖說的惶恐,但面上卻絲毫不顯。

“你可別诓朕,朕可聽說了,日子定在了下個月月初,怎麽到朕面前倒成了沒定了?”

“陛下恕罪,臣也是不久前才知那不孝子早已與人私定終生,将人當作護衛帶回了府中,若不是那日叫臣撞見,還不知要瞞多久。”謝必安說得頭頭是道,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只好是拟好了請柬才來告知陛下。”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假的是他是知道阿刁為何會出現在将軍府,真的是他真的不知他二人是何時重修舊好準備成親的。

“既是如此,朕便不治你的罪了,只是子津大婚,朕是看着他長大的,定是要賜些東西給他的,來人,将那柄坤元劍拿來。”梁缙看了眼一旁的太監,眼眸一擡,便見那太監捧着一只鑲金的漆木長盒走了下來。

梁缙雖貴為天子,但他在成為天子之前只是一名小小的北川守将,他與謝必安自小一同長大,從兄弟到君臣,盡管身份發生了變化,但于他的心中,謝必安永遠是他最信任的人。

謝必安雙手接過長盒打開一看,一柄泛着幽光的長劍赫然躺在其中。

“聽聞子津要娶的那位是個江湖女子,還是個使劍的能手,此劍由玄鐵而鑄,歷經七七四十九日的不斷打磨,極輕極薄,拿在手中僅有一把木扇的重量,但卻鋒利無比,剛好适合女子,希望朕的這份禮物他會喜歡。”

其實子津早就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不少大臣都曾來勸說過,他都一一替其攔了下來,不為其他,皆是他自私的想法,子津那副病弱的身子,再娶個柔弱的深閨女子,實在不甚相配,可武将之女他又怕子津被人欺負這下好了,子津有自己喜歡的人,恰巧是個随性的江湖女子,又能保護子津,又不會讓子津受欺負,堪為佳話。

謝必安看着長盒中的那柄寶劍,霎時間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長盒置于胸前,跪地道:“謝陛下。”

“這裏沒有外人,快起來吧,屆時不要忘記請朕喝杯喜酒才好。”

謝必安從偏殿出來準備回府時恰巧迎到了準備出宮的西平王,簫葎一身绛紫色錦衣,手執一把羽扇,從永華宮而出。

簫葎劍謝必安手中拿着的長盒開口問道:“咦,王爺手中拿的何物?”

“回王爺,是陛下賞賜給犬子的定親禮。”謝必安回道。

“原來如此,本王倒是忘了,本王也準備了些薄禮,改日登門送上。”

“王爺客氣了。”

“那日在府中登門致謝哪曾想這麽巧竟碰上這等喜事,仔細說起來,本王倒還是這建康城中第一個知曉你将軍府要辦喜事的人,如此殊榮,定是要送上份厚禮才行。”

那日簫葎由謝必安陪着逛了逛謝府,臨到午時準備用飯的時候,怎麽也等不到幾個後輩回來,謝知非便派人去尋,誰知卻得知了謝知非與阿刁的好事。

他即刻道喜,誰知謝必安和夫人王芷柔仿佛也是才被告知般的驚訝,雖極快地掩飾過去,但還是仍被他發掘,按壓住心底的好奇,知道用完飯後回道王府才叫來了自家兒子詳細問來。

誰知簫珩竟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任人怎麽問都不說,直到看向一旁的王昭月才将全部事情托盤而出,原來他要娶的那位阿刁姑娘在塞北曾救過謝知非的命,還是江湖第一門派天雲門的弟子,還拿下了武林大會的第一,怪不得子津看向那女子的目光是如此不同。

也知道了阿刁才是救下阿珩和昭月的恩人,兩位恩人成親,怎麽說也是要送上份大禮才是,他這幾日可叫該送什麽禮這件事給愁壞了。

想到這,他又開口問道:“昭月近來在府中無聊,去宮裏又怕悶得慌,前幾日還和我說想去你府上游玩,但又怕府上忙于喜事別給你們添亂。”

“昭陽郡主若是想來,自然榮幸之至,屆時讓阿潆陪着公主好好逛逛。”

話音剛落的第二日,王昭月便随着簫珩又來到了将軍府。

此次前來有兩個目的,一則為了打聽二人的喜好,好送上份稱心的新婚大禮,二來,則是簫珩。

簫珩那日被阿刁即将成親的消息給打擊到直至離開也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回王府後更是滴水不進在房中悶了一天一夜,縱使不願他的眼前仍舊一遍遍的浮現謝知非拉着阿刁的手的場景,直到第二日午後他才覺察出那天的不對勁兒來。

他開始重新将那日在将軍府的所有細節重演了一遍。

他先是跟着昭月在将軍府的園子裏瞎逛,碰見謝玄來找謝知非,謝知非匆匆地趕回房間,然後他們也跟上去,發現了謝玄從屋頂拽着阿刁的手臂從屋頂上飛下,謝知非和阿刁争鋒相對後,謝知非将她拉進房間,緊接着出來謝知非就說二人訂了親即将成婚。

看上去十分正常且并沒有什麽不對,直到他将所有的細節串聯在一處的時候,才發現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阿刁自己會武功而且武功比謝玄還高,為什麽會是謝玄拉着阿刁從屋頂上落下來,而且為什麽謝知非要匆忙的趕回房間,就算是二人鬧脾氣,阿刁也不至于躲在房頂,為什麽不跑遠點?最重要的是進房間之前兩人還是一副敵對的樣子,怎的一出來便突然說要成親。

重要的是阿刁那日并未開口承認,只是點了點頭,一直都是謝知非在那裏侃侃而談,那阿刁當時是什麽表情來着?總之不是即将要成婚的女子的喜悅。

不對勁。

一旦萌生了這個想法之後,簫珩便一秒鐘都坐不住了,他想要馬上見到阿刁,再問她一次,就當是給自己最後一次死心的理由,不然他不會甘心,自己還沒有将心意告知,對方就要嫁為人妻。

謝知非從簫珩踏入府中那一刻便看清了此人來意并不簡單,便暗暗下定決心,今日無論如何而也不能讓他與阿刁會面,以防萬一。

“世子,怎麽不見阿刁姑娘?”簫珩見謝知非今日身邊依舊沒有阿刁的身影,沉了沉心,眼眸一擡,直接問到。

“阿刁今日身體不适,故而未能前來相見,叫小王爺失望了,不知小王爺今日來所為何事?”

“身體不适?怎麽回事?叫大夫了沒?”

簫珩一連串的發問叫謝知非頓時冷下臉來,本就佯裝的客氣,更是直接不裝了:“小王爺這麽關心以為即将成為別人妻子的女子,不太好吧?”

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梗住,簫珩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王昭月的臉色在聽到謝知非嘲諷後也變得灰白,但好在及時調整,想到了出門前表哥的交待,她強忍住心底的嫉妒,将輕皺的眉角舒展開,勾起一抹笑意,開口道:“世子莫怪,表哥一時口快而已,今日我和表哥來,是為了了解阿刁姑娘的喜好,姨父不知該準備什麽賀禮,故今日特地派我來向阿刁姑娘打聽打聽。”

謝知非并不相信,但對于王昭月他确是沒太多顧慮,想來由阿潆陪着,應當出不了什麽岔子,于是轉頭對着阿潆說道:“阿潆,那你便陪着郡主去看看阿刁,記住,不要讓阿刁再感了風寒。”

“是。”

謝爾潆讀懂了他話語中藏着的另一層意思,接着帶着王昭月去了阿刁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