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森林(十九)

他在對身後說話,沈星悠回過頭,竟然看到王玄出現在門口,他一身黑衣,帶着鴨舌帽,整個人看起來陰恻恻的。

沈星悠驚訝了一瞬,卻不由走過去,拉住了他的手臂,只是看着他。不管他為什麽在這裏,但是他的出現讓沈星悠仿佛抓住了水中浮木,只有依靠着這根浮木,才能回到他們的家園。

他微微皺了皺眉,任沈星悠抓着。

阮均持戒備狀态。

他看了阮均一眼,對沈星悠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這就是齊諧司三百年前确立的最高使命,即使沒有光塵,也會有別人去實現。”

“你不用向蠪似确認什麽。”他說。

沈星悠默然松開手,她無法評判任何,無法分辨,也無法理解。

阮均将沈星悠拉到身後,質問王玄:“你想幹什麽?”

“給他收屍而已。”王玄聲音平淡,拿出一個裝着透明液體的小瓶子,“你們還有三分鐘離開這裏。”

聽他說完,阮均拉着沈星悠就要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不走,我要回南陵。”沈星悠掙開的手,走到王玄身邊。齊諧司也好,生态園也好,最高使命也好,沈星悠不知道,也不了解。她只知道,在她曾經荒涼孤寂的生活裏,光塵和他的生态園,就像一束光,照亮她的世界。

“他也是個瘋子,星悠,在基地好好活着不好嗎?”阮均情緒激動,想去拉她走,離開這裏。

沈星悠與他僵持着。

王玄似乎毫不在意,他走到灰燼中間的周彥面前,解開他手腳鎖鏈,周彥在灰燼中睜開眼睛。

“你的故鄉是湘陰,正是凫雁滿回塘的好時節,我帶你回去吧。”他聲音平淡,在他手下,周彥閉上眼睛,瞬間化成飛灰。

那幾十只幽綠的眼睛在王玄面前徘徊不去。

“王玄,你帶我離開這裏!”沈星悠沖他喊道。

王玄站起來,沒理會沈星悠。他将小瓶子的液體倒出來,極度幹燥的空間裏,那些燼土沾水就劇烈燃燒起來,那些眼睛似乎獲得了一點力量,灰燼和濃煙揚起,火勢漸漸往外蔓延。

“這裏存放着彈藥!”阮均驚恐地叫起來,強硬地拉着沈星悠就往外沖。

沈星悠被他拽着往外跑,回頭看時,王玄仍站在火光之中,将空中的土灰收進瓶子裏,那幾十只幽綠的眼睛,圍繞在他的身邊。

濃煙四起。警報從四面八方響起,沈星悠和阮均跑到外面的空地上時,裏面的火勢已經不可阻擋,但是王玄還沒有出來。

有軍隊在滅火,警戒森嚴,亂中有序。

金恩在前方嚴陣以待。

“阮均,你在幹什麽?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嗎?”他的聲音高亢,帶着凜冽的壓迫力。已有軍人過來,将阮均和沈星悠挾持住,帶到金恩面前。

“你在這裏,以為我不知道嗎?”金恩笑了笑,帶着手套的手從沈星悠的臉滑到她的下巴,“我對你還是太寬容了。”

“我沒有和那人勾結。”阮均忽然辯駁道。

金恩沒說話,眼神示意,沈星悠和阮均被帶到了後方。他站在軍隊前,冷靜地看着烈火中的建築,似乎在等待什麽。

沈星悠也看着前方,水完全滅不了那場火,相反,水仿佛成了火苗的催化劑,火勢越來越大,幾乎整個建築都在燃燒,爆炸随時會發生。

但是王玄還沒有出來。

很久之後,火光中,一個黑色的身影走了出來,烈火從他身上燒過,卻不能傷他分毫。

所有槍口都對着他,他卻似毫不在意,步伐不減地向軍隊這邊走過來。

槍聲持續響起,射向他的子彈,卻全部偏向了身後的建築。金恩不得不帶着軍隊後退。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劇烈的爆炸發生。

火光與高溫中,現場一片混亂,建築物的殘塊迸射,外城的出口被炸開,高原的冷空氣從豁口湧進來,與爆炸後的高溫碰撞,形成了帶着灰燼的黑色雨雪。

沈星悠感覺到王玄瞬移到她面前,他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動作是瞬間發生的,等沈星悠反應過來,她已經被丢到了車上,王玄也上車。

有人在前面開着車,沖出被炸毀的外城,往高原駛去。

車行速度極快,不停地撞擊着障礙物,沈星悠東倒西歪,被綁上了安全帶。遠處,爆炸聲仍舊隐隐傳來,高原上空布滿濃煙。

“不用追了。”金恩看着遠去的車輛,制止了身後準備出發的軍隊。

紛揚的雨雪中,他靜立無言,再一次感覺到了恐懼。那人的力量,竟強大到不可窺伺,和生态園的光塵一樣,他很難想象這世間還有什麽力量可以與他抗衡。

除了他們自己,大概這世間沒有人可以殺死他們。

只要他想,剛剛他就可以将整個基地變成廢墟,殺死他,為被他曾摧毀的生态園複仇。

而現在,他只是摧毀了外城,然後在槍林彈雨中全身而退,這世間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分毫。

“我去找星悠小姐。”阮均走過來,行了一個德賽帝國的禮,“殿下保重。”也不待金恩回複,他走進旁邊的一輛車內,極速向外開去。

車速慢慢平穩,但不時還是有撞擊感,沈星悠緩過來,擦了一下騰起白霧的窗戶,看向外面。這裏是終年凍土的高原區,但地面已經被旺盛生長的藤蔓覆蓋。遠處白色黑褐色的雪山,變成了青幽的綠色。

那綠潮從地面蔓延至高山,似乎要湧上天際。

荒蕪又蓬勃的路上,随處可見龐大的、弱小的生物,或伏隐于藤蔓之間,或成群結隊地在山下覓食,或獨自巡視領地。

明媚的陽光下,一只雪豹,趴在藤蔓間,正撕咬吞食着一團血肉。

“光玄大人,我們去哪兒?”前面傳來略帶興奮的女聲,“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兩百年前。”

“湘陰,”王玄聲音平淡,“你要是再撞死動物,就換我來開。”

“放心,我會小心的。”

沈星悠沒說話,聽出開車那個人是岑宣。

王玄帶走了她,意味着他答應帶她去生态園。她知道王玄的性格,不想多問什麽。

汽車開過一個巨大的拐彎,在藤蔓覆蓋的路間,道路是很難辨認的,但岑宣總能找到路的位置。沈星悠往後看,來時的路,已經分辨不清,只有純粹的綠色,被藤蔓覆蓋的山巒高聳起伏,如綠潮湧動。

忽然,一輛車從那綠潮中穿出來,跟随他們的車輛。

“有車追過來了。”沈星悠看着王玄,他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

他轉頭,往後看了一眼,“不用管他,休息吧。”

汽車開了一整天,一路上都是湧動的綠潮,随處可見的動物,自由享受這沒有人類的世界。

經過人類城市,藤蔓覆蓋所有的建築物,高聳的、低矮的、殘破的、恢弘的,宛如駛入森林中。

那些被藤蔓覆蓋的高樓大廈像一棵棵蓬勃的大樹,城市裏荒無人跡,鳥獸行游。

駛入這座鋼鐵森林的時候,天已經慢慢暗下去,寂靜的黑夜來臨,不明生物的嚎鳴聲不時出現在耳際。

“太黑了,道路難行,我們就在這裏住一晚吧。”岑宣将汽車停在某處,這裏似乎是一片空地。

“還好天氣不冷,這些藤蔓也可以燒火。”岑宣打着手電筒,踩在藤蔓上,找了一個位置。

寂靜又熱鬧的黑暗中,此處是唯一的光亮,說話幾乎有回聲。

坐了一天的車,沈星悠終于可以動一下了。她踩在藤蔓上,自從知道它們只是生命力太旺盛的植物後,也沒有太多害怕的感覺。她的異能,可以阻擋藤蔓的侵入。

如今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是可以和藤蔓共存的異能者。除了北原基地的一些地下城幸存者,地面上已經很難見到普通人類了。

“勞煩光玄大人去砍幾棵樹。”岑宣笑着說。光玄去了一邊。

岑宣走過來,“星悠,做點幹柴吧。”

“怎麽做?”沈星悠不理解,問她。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記得了。”

“就是用異能,把這些植物變幹變枯。”岑宣急忙解釋,她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會嗎?”

“你要是不會了,那我們今晚就生不了火了,我們的異能實在搞定不了這些植物。”她略帶沮喪。

“我試試。”沈星悠說。

她向地上的藤蔓伸出手,集中注意力,運用青祖交給她的方法,将藤蔓的力量汲取出來,汲取到自己體內。她感覺到強烈的“氣”流在藤蔓間湧動,它們融進她的的血液裏。

體內的血液接觸到了外界的力量,在沸騰翻湧。那些藤蔓漸漸枯萎了,變成幹草。

沈星悠感覺到了藤蔓力量的充沛強盛,不似普通的植物,她的身體并不能完成承受。她努力隐藏起不适,不想讓他們發現。

王玄将幾棵大樹劈成了小段,架在變成幹草的枯萎藤蔓間。

這只是普通的植物,沈星悠輕松地将樹幹變成幹柴。

很快,明亮的篝火燃燒起來,照亮黑夜。

沈星悠坐在火堆旁邊,身體的不适還沒有消失,她感覺到自己心跳迅疾,整個人像火燒一樣,有點熱。

她往邊上坐了坐,看着夜空,星星很亮。

“車上有食物和水,我去拿。”岑宣起身。

王玄坐在另一端,安靜攏着火。

“出來吧。”他對着暗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