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傅毓寧一回來,楊楊就發現她不對勁了。把周彬趕回實驗室,她去了傅毓寧的房間。敲了幾聲沒人應門,她只得拿出備用鑰匙自己開門。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楊楊悄悄地走過去,看見傅毓寧正對着牆側躺着,像是睡着了。
“寧寧?”
“……”傅毓寧沒吱聲。
楊楊這才确定她沒有睡着,她深知這發小淺眠,真要睡着了被她這麽一碰,肯定是會驚醒的。在她床邊坐下,楊楊輕聲問:“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沒有。”
楊楊仍舊不放心,她想了想,說:“今天周彬把票買回來了,後天晚上的火車。”
“嗯。”仍舊只是這麽簡短的一句回答。
楊楊猜測她是心情不好,至于原因嘛,大抵還是跟顧長安有關。嘆了口氣,她說:“雖然你嘴硬,但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喜歡上顧師兄了。可感情的事講求緣分,他要是真……咱們也不能勉強人家不是?這樣也好,等你回了西寧也不必對他牽腸挂肚,慢慢地就忘了。”說着她自責了起來,“都怪我,就不該讓你跑這麽遠。害得你……”
“楊楊。”傅毓寧突然出聲打斷她,“沒事。”
被她這麽一安慰,楊楊心裏反倒更難受了,眼眶瞬間就紅了:“要真是沒事,你怎麽就不肯看我一眼,你心裏還是在怪我……”
“哎呀,說了真沒事。”傅毓寧翻過身,坐了起來。
楊楊擡頭看了她一眼,被吓了一跳:“你……”
那張臉上哪裏有半點傷心失望的表情,紅彤彤地摸着發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昏暗的燈光下平添幾分風情。她說:“顧師兄今天都跟我說了。”她想着,心裏愈發甜蜜,“他問我,他大我九歲,我介不介意。”
楊楊愣了愣:“你答應了?”
傅毓寧點點頭,怪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緊了的臉。
楊楊傻了好久才消化了這話中的意思,怪叫一聲撲上去撓她:“好你個傅毓寧,你逗我的是吧?看我心裏難受你開心是吧?”說着不停地撓她癢,傅毓寧受不住地求饒,兩個女孩子鬧成一團,一掃房間裏的沉郁氛圍。
好一會兒楊楊才作罷,兩人頭并頭躺着,她問傅毓寧:“那你還是要回西寧的,到時候怎麽辦?”剛在一起,感情還沒穩定下來就分開,這叫什麽事?
“不怎麽辦呗。”傅毓寧随口答,“我大學還沒讀完,總不能辍學不讀吧。”
“那大學畢業呢?”
這個傅毓寧更不擔心了,她嘻嘻笑了下:“那就是顧師兄要考慮的問題了,我才懶得想呢。”反正他說了,只要她願意,他會一直跟她在一起。
楊楊徹底無語了,敢情她是事事不操心了?不過想想也對,誰讓她遇到的是顧師兄那麽一個周到的人,她還真有這個享清福的命。
楊楊再羨慕傅毓寧,兩天過後,他們一行人還是要離開B市,回西寧。
走的當天,顧長安一直将他們送到了月臺。知道他是有話對傅毓寧說,楊楊夫婦早就撤遠了,傅毓寧臉頰緋紅地瞪了顧長安一眼。
顧長安也不在意,今天天氣有些曬,她穿了一身連衣裙,頭頂還帶了個帽子,襯得一張精致的鵝蛋臉越發可愛起來。他擡手,将她有些淩亂的頭發順到了耳後。
“路上好好跟着周彬和楊楊,不許一個人到處亂跑。”
“哦。”
“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號碼我寫到一個小本子上放到你包裏了,以防你忘了。”
傅毓寧唔一聲,就是故意不看他。
顧長安見狀微微嘆了口氣:“我要是再晚兩年認識你就好了。”
“為什麽?”傅毓寧悶聲反問。
“那時你讀完了書,我就可以想個理由把你留下。”
傅毓寧聽着就難過了,那天從國防科技大學後來只顧着高興了,随後兩天,随着離別一點點臨近,她越來越舍不得了。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淚壓回去:“我看才不是,你是想趁這兩年找個別人,到時候見着我也不會喜歡了。”
顧長安啞然失笑,伸手刮了下她鼻子:“可我現在不是早早地就見着你了,哪裏還能有別人?”
傅毓寧矯情勁上來了,沒答話。
小姑娘不愛講理,顧長安是徹底體會到了,到了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歡她哪一點了。他從口袋裏取出一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是一塊女士腕表,看精湛的做工就知道價格不便宜。
看着他給自己戴上,傅毓寧心裏喜歡極了,她裝作不在乎的問:“你送我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你就戴上,好讓我放心。”
沒頭沒腦的,傅毓寧癟了下嘴,沒再說話。
不一會兒,火車就來了,顧長安送她上車,安頓好之後時間就不多了,在列車員的催促下他下了車,沒想到傅毓寧也跟到了車門口。
他回過頭,板起臉對她說:“好了,趕緊回去。”
傅毓寧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不顧一旁還有別的人,直直伸手抱住了他:“我喜歡你,你不要忘記我。”
顧長安怔了下,才回抱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寧寧,我說過的話,一直都算數。”
傅毓寧這才放心了,松開手,讓他下了車。之後他站在月臺上,目送着火車離開,傅毓寧也站在車門口,一直到很遠很遠,再往外看的時候,仍舊能看到他的身影。
顧長安。
在心裏默念他的名字,眼淚又一次落下。
回到西寧,傅毓寧一個人在房間裏悶了好幾天,讓父母擔心的以為她在B市受了什麽刺激。幸而沒過多久就開學了,她卷着鋪蓋去了學校,躲過了父母的追問。
到了學校,剛進宿舍樓,就被看門的老阿姨給叫住了,說是有她一封信,送來好幾天了,讓她有空去取。傅毓寧放下東西就跟着老阿姨去拿了,果不其然,正是顧長安從B市寄過來。傅毓寧樂得差點兒蹦起來,謝過老阿姨之後,回到宿舍将東西一放,就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來看。
再次看到顧長安端正的楷體字,她激動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怕別人看出異樣來,她盡力克制了下。他在信中也沒寫什麽特別的,只是說了說自己這段時間的生活,又問了問她的情況,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一路平述下來,到了末尾才寫了幾句顯現出感情的話來。
“寧寧,其實我很想你留在B市,可深知自己也不能那麽自私。你有你的家庭,也有你的夢想,我疼惜你,自然也會尊重你的一切。我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也知道終有一天你會來我身邊。想起未來我們有幾十年的時間能在一起幸福生活,現下短暫的分離,也算不得什麽了。寧寧,好好照顧你自己,讓我放心。”
讀完信,傅毓寧差點兒又要哭了。
因為要暫時瞞着父母,在家的那段時間她都沒敢給他打電話,也不敢寫信,生怕父母知道了要追問。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封信,她反倒越來越想他了。傅毓寧将信收好,拿起本子,去了校外的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顧長安留給她的電話號碼。
那邊很快就接通了:“您好,703所顧長安。”
聽到他的聲音,傅毓寧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捂着嘴巴,低聲啜泣。
那邊顧長安以為是信號不好或者別人打錯了,又喂了一聲,見依舊沒人回應,正要挂電話的時候腦子裏一道光閃過。他屏住氣,問道:“寧寧?”
傅毓寧帶着哭腔嗯了一聲:“是我。”
顧長安松了口氣:“剛剛怎麽不說話?”
她還哭着,怎麽說得出來話。
顧長安大概也猜出來了,他停了停,壓抑住情緒,低聲問道:“收到信了嗎?”
“收到了。”傅毓寧聲音悶悶地說,“我看完了才來給你打電話。之前在家……我不敢……”
知曉她的顧慮,顧長安柔聲安撫她:“我知道,不怪你。”
因為她情緒不夠穩定,基本都是他問一句,她答一句,也算是将她這半個月來的生活了解了一遍。低頭看了眼腕表,顧長安說:“快十二點了,吃午飯了沒有?”
“還沒。”
“那快去吃飯。”
“我不餓。”傅毓寧小聲說,“我想跟你說話。”
顧長安失笑,他拿她還真是沒辦法,只能哄着了。“等你吃過飯再來給我打電話。我在信上怎麽說的,把最後一句念給我聽。”
他讓她好好照顧她自己,讓他放心。
“我知道。”傅毓寧一手拿着電話,一手絞着電話線,磨叽了好久,才松口,“那我等會兒再給你打,你別走開。”
“知道了。”顧長安深深嘆息,“快去吧,別一會兒沒肉吃又跑來跟我哭。”
傅毓寧被他羞得趕緊挂了電話。
擦幹淨臉上的淚水,交了錢走出電話亭,看着高遠遼闊的天空,她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
回到西寧之後,兩人基本只能靠寫信和電話聯系了。只是那時電話還沒有普及,她要麽排長隊去公共電話亭打,要麽回家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打。因而更多的時候,她是寫信給他。
她常常是半夜裏寫,用書将被子高高地撐起來,她躲在裏面,打着手電筒給他寫信。想到什麽就寫什麽,天馬行空毫無邏輯,有時候寫着寫着就睡着了,睡醒一覺接着寫,不亦樂乎。相比之下,他的回信就嚴謹簡潔多了,有一次他居然還在信裏提及到她信中的一兩個錯別字,并将正确的寫法告訴了她。身為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傅毓寧深深覺得他這是在羞她。她惱了,忍着兩天沒給他寫回信,第三天終于忍不住了,抗議就只好以失敗告終。
來往書信如此密集,不到半年就積了厚厚的一摞,自然就引起了同屋人的注意。她們都想法設法試探傅毓寧,可她就是不說,由她們猜去。這不,這天剛跟她們鬧完,洗完澡濕着頭發回來,傅毓寧就被老阿姨叫住了。
衆人玩笑着又有她的信了,傅毓寧紅着臉接過,發現除了一封信之外,還有一張彙款單。彙款人正是顧長安,再一看彙款金額,可把她吓了一跳。将東西塞給舍友,她披緊衣服就去給顧長安打電話。
他似是早就料到她會給他打電話,所以很快就接通了。
傅毓寧也就沒多說廢話了,直接問他:“我收到信了,還有一張彙款單——”頓了下,她說,“你為什麽要給我寄錢?”
顧長安遲疑了下,說:“天氣冷了,吃好穿好,免得生病。”
傅毓寧知道他是關心自己,可這錢拿着燙手啊。且不說她還沒嫁給他,就算是兩人真定下來了,也不能一下給這麽多啊。她現在後悔死了,真不該在上一封信裏提錢的事。
前兩個月,由于哥哥徐建恒要去B市做生意,所以父母把存的一多半的錢都拿出來給哥哥用了。對她的生活倒是沒什麽影響,因為本來她也花不了多少錢,更不用提父母視她如掌上明珠,舍不得難為了。只是父母自身,難免有些拮據了。她就在信中順便提了下這事,感慨了下父母的愛,說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父母,結果就收到了這張彙款單。
傅毓寧大窘,臉火辣辣地燙。她不由得想,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借機再問他要錢呢?
思及此,她也不管他說什麽了,直接就告訴他:“這錢我給你退回去,以後也別給我寄了。”
說完,就挂了電話。
聽着電話裏短促的嘟嘟聲,顧長安也終于意識到了。她這是,生他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