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過後,研究院裏是都知道傅毓寧這個人了。

傅毓寧真想收拾東西立馬回西寧。可楊楊纏着她,說什麽也要讓她再等幾天,等周彬完成現階段的實驗,他們夫婦跟她一起回去。傅毓寧不幹,結果當天就接到父母從西寧打過來的電話,說要她和楊楊夫婦一起行動。

挂了電話,傅毓寧有些沮喪。

楊楊在一旁安慰她:“不就是個小游戲嘛,別當真。”

“我沒在意那個。”傅毓寧小聲說。

“那你是在意哪個了?”楊楊壞笑地打趣她,“快跟我說說。”

傅毓寧哼一聲,不理她。

我故意的……

想起來顧長安說的這四個字,傅毓寧就感覺臉頰燒得慌。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閑來無事逗她玩,還是其他什麽?傅毓寧不敢深想,也不敢跟楊楊說。只怕是自作多情。

事實也證明,沉默是個明智的選擇。婚禮之後,她再也沒見過顧長安了,聽周彬說,顧師兄又跟着宋院士下去調研了。這個消息,讓傅毓寧只輕松了一下,她想的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走之前還能不能見到他了。如果真見不到,那在婚禮上的就是最後一面了。意識到這一點,傅毓寧居然覺得有些悵然,這可把她吓了一跳。

如果,那真是最後一面。她真要慶幸她什麽都沒再問,他也什麽都沒再說了。否則,她現在可能就不止悵然了。

想通之後,傅毓寧越發想回西寧了,想家想的夜裏差點兒哭了出來。可父母擔心她路上的安全,來的時候就托人帶了她一半的路程,回去的時候知道有楊楊夫婦一路陪着,更不肯松口了。沒辦法,傅毓寧只好等着。

時間臨近八月底,正值B市最熱的時節。傅毓寧從小在西寧長大,從未經歷過這麽熱的夏天,每天都像那樹上被曬焦的樹葉一樣,蔫蔫的提不起一點精神來。連吃飯都不積極了,每天得楊楊叫着。

這天,又是三十多度的高溫,兩人在房間裏磨叽了半天。傅毓寧不得已,換了身連衣裙跟着楊楊去食堂吃飯。兩人剛下到一樓,就見一輛轎車停穩在了樓前。車門打開,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楊楊的丈夫周彬,一個居然是幾天未見的顧長安。

看着他,傅毓寧只愣了一下,就被楊楊拉着上了前。

“顧師兄,您回來了。”楊楊跟顧長安打了個招呼。

顧長安笑着嗯了一聲,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一旁的傅毓寧。許是剛從陰涼的地方跑到太陽下,她眼睛有些掙不開,微眯着,臉頰也被曬得通紅。瞧穿衣打扮倒是清爽,一條白色的紡制連衣裙,雙辮紮成了一個馬尾,高高蕩在腦後,看着就舒服。

傅毓寧原本也想跟着打個招呼的,可被他這麽一看,話竟說不出口了。只得站在楊楊一側,微微低了低頭。

兩人是來送西瓜了,周彬率先提着一個瓜去了楊楊的房間。傅毓寧只好領着顧長安,去了她的房間。打開房門,顧長安将西瓜放到了她的桌子上。他看着乖乖站在一旁的她,說道:“這西瓜是冰過的,這會兒吃正解暑。但你要是胃不好,就放一會兒,吃完午飯回來再吃。”

傅毓寧應一聲,過會兒才擡頭問他:“顧師兄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吧。”

顧長安并不渴,可想着周彬會在房間裏耽誤一會兒,就要了一杯。見她一直低着頭不敢擡頭,他便知道,什麽也不要,她會更尴尬。

傅毓寧忙不疊地倒了杯水給他,顧長安撿了個椅子坐下,接過滿滿一杯棗紅色的果汁,他嘗了嘗,眉頭維揚:“酸梅汁?”

傅毓寧在他對面的床上坐下,小小嗯了一聲:“不好喝嗎?”

“沒有。”顧長安又喝了一口,這一次下去了大半杯。仔細品了品,他說,“稍稍有些酸。”

原來他也喝不慣。

傅毓寧想着,忍不住莞爾一笑,臉頰彎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我剛喝也覺得酸呢,可是太熱了,楊楊說喝這個可以解暑。”

她說完這句,顧長安忽然擡起頭來看她。猝不及防間視線撞了個正着,傅毓寧感覺心髒猛跳了下。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她連忙舉起另一杯酸梅汁喝了口。

顧長安笑了笑,問她:“B市的夏天是很熱,相比之下,西寧就比這裏涼快多了。”

說起熟悉的地方,傅毓寧就自然多了。她唇角微微翹起:“要是在西寧,我現在還得穿長袖襯衣呢,根本穿不上這裙子。”她說着,扯了扯裙子的下擺。

顧長安的目光順勢落在她的裙子上,一朵朵小碎花,娴靜淡然。

“準備什麽時候回去?”他突然這麽問。

傅毓寧愣了下,答:“我要跟楊楊和周彬一起回去,大概還有一周左右吧。”

顧長安點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了?他知道什麽了?傅毓寧不懂了。

第二天一大早,傅毓寧還在床上睡着,就被楊楊叫了起來,說是顧師兄在樓下等。傅毓寧一下子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問楊楊:“他等我幹什麽?”

楊楊壞笑着說:“你倆的事,我怎麽知道。”

傅毓寧只好匆匆洗漱了一把,就跑下去見他。顧長安原本坐在車裏,看見她,便下了車來。

“顧師兄,你找我有事?”氣都沒喘勻,傅毓寧就問。

“也沒什麽事。”顧長安看着她,眉目淡然,“你不是說還有一周就回西寧了,正好我這段時間有空,可以帶你在B市裏逛逛。”

傅毓寧窘了下:“我……”

“周彬急着趕實驗,要不就讓他開車帶你們去了。你要是想的話,也可以叫上楊楊。”

那多不合适,好像她對他很不放心一樣。傅毓寧連忙說:“不用,不用叫楊楊……”再說了,她猶豫的又不是這個。

“那就上車吧,來B市一趟,不看看這裏的風景,不覺得可惜?”顧長安說。

傅毓寧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沉默了片刻,她鼓足勇氣擡頭看向顧長安。他的眼睛清明而溫和,眼底一層淺淡的笑意。看着他的眼睛,她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低下頭,她捂着臉頰上了車。

這一天,顧長安帶着她在外面玩了一天,在一家私房菜館裏吃過了晚飯才回來。傅毓寧累得不行,洗過澡就睡了,把特意來她房間名義上陪着她睡覺實則打探消息的楊楊氣個半死。第二天一大早,顧長安又準時準點等在樓下,楊楊目送着傅毓寧上了車,夜晚又披着星月将她迎了回來。如此反複,一直持續了整整四天。到了第四天晚上,顧長安終于在晚上八點之前将傅毓寧送了回來,楊楊逮着這個機會,将她好生一番盤問。

“寧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事到如今,楊楊也看不清顧師兄這尊大神到底是怎麽想的。她也不是沒想過問自己老公周彬,可那人嘴嚴得不行,無論她怎麽問,都是一句話:放心,顧師兄有分寸。

傅毓寧才糾結呢,這四天,他帶她出去,就是如他所說的一般,純玩。別的什麽也沒提啊,他要是提了倒好,她也不用一邊玩着一邊亂猜了。可這人就是什麽都不說!都快急死她了!總不能讓她一個姑娘問出口吧,然後再聽他回答她:“小姑娘想什麽呢?”?

打死她都不會做這種傻事。

傅毓寧頭枕着一側,一句話也不說。

楊楊問不出個所以然,在一旁幹着急。她推了推傅毓寧說:“寧寧,現在院裏可都說顧師兄對你有意思。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傅毓寧實話實說。

“那要是真的呢?”楊楊又追問,“他要真是對你有意思,你怎麽辦?”

“能怎麽辦。”等了好一會兒,傅毓寧才說,“還有幾天我就回西寧了,以後會不會再來這裏誰也不知道。”

楊楊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了,沉默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傅毓寧聽着,心裏居然有一點難過。

第二天,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連日來的暑熱一掃而盡,原本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可傅毓寧看着窗外的雨,心裏卻有些遺憾。她想,顧長安大概不會來了。

這個念頭剛落下,樓下就響起了兩聲短促的喇叭聲。傅毓寧心頭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地拉開窗戶。樓下,顧長安撐着一把黑傘,向她揮了揮手。

傅毓寧壓抑住心頭的狂喜,飛快地下了樓,到了一樓,看見他的身影時,才稍稍放慢了腳步。

她走到他面前,擡頭看了看天:“今天下雨了,還怎麽出去逛?”

顧長安将傘舉過她的頭頂,為她遮住細密的雨絲:“那咱們今天就不走太遠。”

傅毓寧回過頭看他,甜甜一笑:“好。”

顧長安帶她去的是他的母校國防科技大學。正值暑假,校園裏靜悄悄的一片,偶爾見幾個穿軍裝的,也是學校裏的教職工。共撐着一把傘,踩着落葉行走在雨中的校園,傅毓寧感覺心裏格外寧靜。

“師兄,你當初怎麽想起來讀軍校了?”她問顧長安。

顧長安目視前方,笑了笑:“算是夢想吧,成為一個穿着軍裝的科學家。”

這夢想,還真是太偉大啦。傅毓寧為他鼓鼓掌。

“你呢?”顧長安問,“以後想做什麽?”

“我讀的師範,以後出來可以當老師。”傅毓寧說着,皺了皺眉頭,“不過我不想當老師。”

“為什麽?”

“我還想繼續讀書啊。”傅毓寧轉過身,一步步倒着走,卻能正對着他說話,“我想考研究生,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為什麽這麽喜歡讀書?”雖是這麽問着,但顧長安看着她的眼神卻是充滿了贊賞和鼓勵。

“這是個秘密。”她才不會告訴他,是受了他高學歷的刺激。

顧長安也不再問了,只是在她踏上旁邊一個石階的時候扶了她一把。此時此刻雨已經下小了,顧長安收了傘,陪着她慢慢走着,一路說着有的沒的,卻誰也沒有提及兩天以後的別離。

不知怎麽,想起快要回西寧了,傅毓寧有些難過。昨晚楊楊的一聲嘆息,着實地嘆到了她的心裏。睡不着,她聽了整整一夜的雨聲。醒來時,她終于想明白一件事。不管顧長安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她好像,已經喜歡上他了。想通的那一刻,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落了地。

傅毓寧咬咬唇,問顧長安:“師兄,你怎麽還沒結婚?”

她問得揣揣,可顧長安似乎一點也不詫異她會問這個問題,他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仍是十分平靜:“沒有合适的人。”

傅毓寧有些不相信:“過去這麽多年,你都沒有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問完她就後悔了。喜歡不一定等于合适,即便是合适的人,也不一定就能結婚。

果然,顧長安只是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傅毓寧有些胸悶,待要再說些什麽,顧長安突然說:“這石階越來越高了,再往前走我就夠不着扶你了,下來走吧。”

傅毓寧卻突然來了脾氣,甩開他的手,說:“我不想下去。”

顧長安怔了一怔,看着空蕩蕩的手,好一會兒才回神。

“不行。”他堅持,“一會兒不小心摔下來,傷着了怎麽辦?”

“那你就接住我。”

“兩碼事。”顧長安神情也嚴肅起來了,“快點兒,跳下來。”

傅毓寧很少見他動氣,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顧師兄。可就是這樣一個他,她以後可能也再也看不到了。想起來,就難受。鼻尖一酸,眼眶一熱,傅毓寧蹲了下去,雙臂交叉搭在膝蓋上,頭也深深地埋在裏面。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頭頂響起一聲低低的嘆息。傅毓寧想,他可能覺得自己煩了,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了。她心裏深深地懊悔了,她還沒在他面前發火的資格。她正想着如何找個臺階下,如何平息這一切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抱住了她。

倉皇地擡起頭,她看見顧長安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寧寧。”第一次,他叫了她的名字,“我大你九歲,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傅毓寧都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顧長安看着她,卻笑了。他親了親她臉頰,說:“好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