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周決定勇敢一次。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把“道歉”稱作勇敢, 但如果是做這件從來沒做過而且有風險的事,那姑且可以稱之為“勇敢”。

下午最後一節課快下課的時候,馮周在後門攔住虞少淳。

他憋了一個下午, 打了個十七八個腹稿,卻在和道歉對象面對面站着的那一刻宣告失敗。

“我……”

虞少淳似乎根本不想知道他要說什麽, 抓起外套便往門外走。馮周心裏一急, 伸手拉住他。

虞少淳莫名其妙地回頭:“怎麽了?”

“我有事和你說,”馮周不太敢看他, “你等我組織下語言。”

虞少淳瞥了門外一眼,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既然你不想和我當朋友, 那什麽話都不用說, 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來誰面前刷存在感, 好吧?”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馮周還沒開口,一切就結束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個冷酷的背影, 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但無論換誰被無緣無故地冷落幾天,也不會給對方好臉色吧?

馮周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 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等到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才反應過來, 茫然地擡頭。

英語課代表手裏捧着一摞練習冊:“馮學霸你幫我翻翻虞總的練習冊在哪呗,他人不見了,唐謙也沒在位置上。”

馮周繞過自己旁邊的空桌子, 坐在虞少淳的位置上。

雖然但是, 就算到現在,他也并不明白為什麽虞少淳的桌洞裏能這麽亂。

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疊羅漢一樣的書與書之間找到了那本紅皮兒的英語練習冊,拽出來翻開自習課之前要求完成的那一頁打開, 一張被揉皺的紙掉了出來。

英語課代表接過練習冊:“謝謝馮學霸。”

馮周卻沒顧得上他的道謝,慢慢展開了那張看上去像廢棄草稿紙的東西,發現有人在上面長篇大論地寫了一些看上去像信的東西。

字跡龍飛鳳舞,潇灑得很,是虞少淳的字。

寫信的對象是他。

“親愛的馮學霸。”

然後他好像覺得“親愛的”三字略顯肉麻,又用亂糟糟的黑線劃掉了,把馮學霸改成了“馮周”。

“莫爾納教授曾說過,在距離我們1800光年的天鵝座內,有兩顆即将合并的恒星。

我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像雙星系統,看起來靠得很近,但實際上離得很遠。

可是你肯定知道,在一些雙星系統裏,有些會出現兩星相遇的幾率。而當兩顆星相遇時,就會變成一顆更亮的恒星。”

是啊,他想,兩顆極度相似的恒星相遇的時候會綻放成宇宙中最耀眼的煙火。

“我其實一直在期待我們靈魂相遇的那一刻,但我永遠也讀不懂你,你也不會毫無保留地告訴我所有事。我知道這是創傷的原因,所以理解你的一切選擇。”

理解嗎?

馮周自嘲地笑了笑。

他從來不要求別人理解自己,也從來沒有人能理解他。

“即使這樣,我也依舊覺得從與你相遇開始(指第一次),好像終于有另一個人能理解我的思想。無論經過了什麽事,包括現在的吵架也好,我都很快樂,因為我可能再也遇不見另一個和我如此像的人了。

還有很多話曾經不懂,說不出口。現在懂了,也說不出口。說得太多會讓我們更尴尬,就用我最近看完的小說結尾代替吧。”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

馮周低頭在他的座位裏繼續翻找,好運氣地找到了最後那部分小說的結尾:

“露琪亞躺在草地上伸出手,好像能觸碰到那塊钴玻璃一樣深藍的天空。星光彙聚,流水一樣撫過她的金發。

約瑟夫慢慢走來:‘在想什麽?’

露琪亞說:‘在想我愛的那顆星——CX330,人類所發現的最孤獨的恒星。’

‘你說——愛?’約瑟夫拉長音調,‘你愛它什麽?因為它是一顆星星?’

‘不是的。’

露琪亞打了個滾,鼻腔裏是草地混雜着泥土的香氣。

‘上帝說人類在遇見愛之前的靈魂都是孤獨的。每次看着星空,我都會想我素未謀面的愛人是不是也像CX330一樣漂泊在荒蕪的黑暗裏。’

她閉上眼,雙手合十,禱告似的虔誠。星河奔湧而下,為她的睫毛鍍上一層銀輝:‘那麽我在此向上帝祈禱,在和那顆屬于我的CX330相遇之前,請允許讓它至少得到過一束光,不至于因為黑暗而對尚未來到的愛失望。’”

馮周一個字一個字把這段小說輸進搜索框,網頁一閃,出現了幾百條搜索結果。

最上面一條告訴他,這本書的名字叫《愛上一顆古怪的恒星》。

愛上一顆古怪的恒星……嗎?

他愈發覺得心跳加速,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之前那些看似莫名其妙但有跡可循的情緒波動好像也有了答案,卻又毫無确鑿的證據,唯一憑借的是這兩張揉皺的,看上去已經被人放棄的紙。

如果虞少淳想把這封信給他,就不應該是剛才的态度。如果是剛才那個态度,是不是說明自己錯過他了?

馮周思及此處,忽然覺得心髒被人揪了一下地疼着。細細密密無法言說的疼痛順着大動脈裏的血液,盡職盡責地被運送到了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就在他想給虞少淳打電話時,教室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陳驷人剛進門,就氣喘籲籲地喊道:“他媽的誰能聯系到保安,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