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

明意一動彈,渾身的筋都抽痛,右手捂着後腰,慢悠悠挪到門邊。

打開房門,清晨的山風就撲面而來,頓時神清氣爽。

“你醒啦?”小徐觀主正在院子裏練不知道什麽操,和公園裏的老大爺一個樣,眼睛專注地瞪着前方,“昨晚說暈就暈,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往後還得加強身體鍛煉啊。”

明意揉揉腦門,脹疼。

他嘆了口氣,這可不是鍛煉就能解決的。

這幾個月來,他經常犯毛病,身體時不時就虛得很,想了半天,應該是前幾次使用大願經的後遺症,雖然沒直接要了他的命,卻把他的健康狀況貸款到幾十年後的水平,現在坐久點都精神萎靡。

小徐一收浮塵,催明意:“站着幹嘛呢?再不去吃飯就沒你的份了。不吃東西,小心我待會罰你。”

明意嘴上答應,蝸牛似的往後院挪,心想你還怪貼心的。

這觀裏香火鼎盛,道士卻沒幾個。照小徐說的話,現實裏的确見不到幾個道士,現在都跑網上滿地走了,還讓明意不要鑽研一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關鍵還是要相信科學,還能防騙。

明意問:“咦,昨晚另外一個……就是你師弟,他去哪了?”

小徐啃了一口饅頭,漫不經心地回答:“哦,你說他啊,捉妖去了。”

明意一陣沉默。

這你叫我相信科學!

“對面的山頭最近鬧騰得很,咱們總得出面看看不是?”小徐笑眯眯地說,“對了對了,乖徒,我看你字寫得挺漂亮的?”

明意:“你這也知道?”

不是他自誇,他的字确實別有一番風骨。

“你那書在我這,我怎麽會不知道?你寫字好看,千萬別浪費了,”小徐說,“待會有個活交給你辦。”

明意嘴角抽了抽,那本大願經都是Word文檔整理的,哪裏有他的筆跡,怎麽看都像是為了抓苦工幹活找的借口吧。

小徐啃完饅頭就走了,叫明意待會去前殿找他。明意坐在為數不多的幾個弟子中間喝粥,時不時聽他們講幾句八卦。

“觀主剛說捉妖,真的假的?我來這麽久還沒見過呢……”

“我們都這個職業了,肯定得是真的啊。你不知道吧,別說西嶺了,就是我們後山那個幹水潭,據說以前也有妖。”

“啊??”

“你懂什麽呀,”另一個道士反駁,“咱們後山那是條白龍,祥瑞懂不懂?那些妖魔鬼怪也能碰瓷?!”

明意洗完碗,沒再聽他們吹牛,一瘸一拐地往前殿走,剛進門就傻眼了。

房屋四角,走廊,門口,甚至是供臺下面都堆滿了一個個小包袱。小徐給明意一本名冊,叫他挨個往上面抄,不能錯字也不能漏寫,不然就發不到正确的地方呢。

明意怔住:“發哪?”

小徐笑得高深:“當然是神仙家裏咯。”

“原來我們觀是菜鳥驿站對吧……”

“你要這麽理解也行啦。”

小徐從三清腳底下拿去一個供果,啃得滿臉汁水:“快寫,不許偷懶啊!”

明意埋頭抄了一會兒,環顧四周:“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啊!”

“剛好快到清明節嘛。”

明意捏緊了筆,老老實實坐着寫。

說來奇怪。

這本來是一項非常枯燥的活動,但他嗅着大殿裏的香火和貢品的花果味,居然越來越提神醒腦,連抄寫的動作都快了好幾倍。

如有神助。

明意長舒一口氣,擱下筆,外面已經月明星稀。

他起身,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夜裏吹着清涼的風,帶着濕潤露氣的草叢裏傳來蟲鳴,讓人耳目一新。

“不錯不錯,”小徐開心地鼓掌,“你可太厲害了,乖徒徒,一個人幹了他們三個的活啊!”

“你果然是找我打黑工的吧……”

“這怎麽叫打黑工呢?”小徐反駁,“我可是為了你好啊,實在不行明天早上給你加個雞腿?”

明意揉了揉活泛的手腕,釋然一笑。

洗漱完回到房間睡覺。

小徐把靠近後山的一間卧室給了他住,說這裏很安靜,十分适合他。

推開窗就是一片紫竹林,風吹到屋子裏,滿是清氣,跟有仙氣似的。

也沒有蚊蟲,明意躺在柔軟的床墊子上,睡得十分惬意。

然而閉上眼睛,他就感到有東西在背後盯着他

明意爬起來,點上燈,找了一圈沒有異樣。他私心覺得,應該沒有妖魔鬼怪,敢在這裏犯事。

抱着這樣的心理,明意繼續躺下。可是沒過一會兒,感覺有東西爬到了他身上,像一床毯子似的壓住他。

這玩意兒很涼,貼着皮膚讓人不自覺發抖。明意使勁掙紮,卻發現自己動彈不了。折騰了半天,滿身大汗地醒來。

他捂着汗濕的襯衣前襟喘氣,警惕地看向窗戶。窗戶大大開着,一輪明月在搖曳的竹影後發亮。

到底是什麽玩意?

明意抓了抓頭發。

渾身都打濕了,現在也睡不着,他決定去沖個澡。

剛好,後山有水井。明意帶上盆,踩着拖鞋就往外面走。

剛出門沒走幾步,他的腳就被什麽東西拌了一下,要不是背後有東西扯住,差點摔倒。

明意回頭一看,是衣服下擺挂在釘子上了。

他加快了步伐往外走。

外面雖然是竹林,但是沒有一點陰森的感覺。水井也是用石頭封好的,鋪設了自來水管。

明意在臺階上坐好,打開水龍頭,冰冰涼涼的水流淌過身體,一時間舒服到飄飄.欲.仙。

可是洗着洗着就不對勁了,他明顯感覺到,好像有一雙手,不停在他腰間徘徊。

井水冰涼,一開始明意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他站起身,眼睜睜看着那只手拉開前面的褲子,鑽到他腿間。

他連忙扔掉水管,撒腿跑起來:“師父!!”

然而下一秒,倒黴的他被水管絆倒,摔得結結實實。

明意渾身被水弄得濕漉漉的,攥拳捶地:“誰啊!到底是誰!我沒得罪你吧!”

他有一種強烈的被亵渎冒犯的感覺,也不怪他窩囊,本來齊樾沒了,明意就強忍着傷心,現在還遇到這種事情,情緒一下子沖上頭,眼睛鼻子酸得要命。

要是齊樾還在,一定能把戲弄他的玩意兒揪出來暴打一頓。

半晌,明意吸吸鼻子,狼狽地爬起來。

這次剛一動彈,背後就有人拉他衣服。

明意靈光一閃,想起昨天來這兒之前,被他用旁門左道請到身邊的“仙”。

哦……

哦!!

原來是你小子啊!

明意頓時有點尴尬。

仙是他請來的,可是他一見到小徐,就把人家抛在腦後。

這件事的确是他做得不地道。

但是!也不可以随便猥.亵他呀!

怎麽他遇見的阿飄,多少沾點怪癖?

明意使勁平複情緒,為了避免誤會,開口問:“是你嗎?”

忽然刮起了一道風,吹亂了明意的頭發。

好吧……

明意抹了把臉。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沒想到居然跟着我到這裏來了……這種地方對你沒有影響嗎?”

“……”

“那個,”盡管尴尬,明意也得硬着頭皮交代,“我得說聲對不起,之前叫你來完全是下下之策,現在我找到新出路了,那觀主有點東西的,你看就叫我抄了一天字,我的身體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要不你再找個夥伴?”

風力越來越大,刮得地上的水管亂跑。

明意:“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

怪不得有句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呢?

明意唉聲嘆氣,在地上撿起自己的東西,打算回房間去。可是那位飄兄一個勁拽他的褲腰。

明意:“怎麽了?”

話音剛落,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立刻警鈴大作。

這股氣味他再熟悉不過了,是新鮮的血味,濃得令人作嘔。

飄兄是在阻止他往前面走。

明意一陣慌亂:“不行,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不能一個人躲着啊!”

小徐!!

他連忙往前面跑,一路上聞到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借着月光,看見觀廟前面有幾個移動的龐然大物,幾只大燈籠似的眼睛裏射出紅光。

明意趕緊蹲下身,捂住口鼻躲在角落裏。

是那些怪異的“門神”,也就是小徐說過的“護法”。這些東西本來應該都是碎塊兒了,不知為什麽居然又恢複了原樣!

明意的內心籠罩在不祥之中,難道貓妖還沒死嗎?

那幾尊“護法”巡視了半天,忽然全部消失了。

明意等了一會兒,院子裏安靜無比,确認都走光了,急忙跑進幾間房子裏查看。

人沒了,滿地都是血,早晨那幾個和他一起聊天說八卦的道士全都不見了。

強烈的恐懼爬上明意後背,他立刻跑向觀主的房間,剛一打開門,濃烈的腥味直沖天靈蓋。

明意到處找人:“小徐?觀主?師父!”

床邊響起一聲牛叫,差點把他跳起來。

明意定睛一看,床上裹着一個巨大的黑影,像是一團盤起來的蛇,他湊過去一看,人傻了,一條滿身是血的怪異生物奄奄一息地躺着。

這東西頭上長着銀白色的角,腦袋像鱷魚,鼻子特別長,渾身都覆蓋着白色的鱗片,被血弄得髒兮兮的。

明意緩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