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人

這個發現讓明意一整夜都沒睡着,第二天清早直奔學校。

為了找到齊樾,他專門逃了課,到班長教室門口守着,要到了課題組的成員名單。

然而讓人失望的是,上面并沒有齊樾的名字。

明意愁眉苦臉地蹲在走廊。

文件夾裏的稿子不是他這種水平能寫出來的,他能想到的只有齊樾。

齊樾為什麽躲着他?

明意抓心撓肝,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緣由,滿腦子只有讓齊樾回來的念頭。

他想盡辦法,好說歹說混進了高年級的班群,睜着眼睛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齊樾。

不止齊樾消失了,連之前那個詭異的李老師也換了個人,從精英西裝男變成了五旬老頭,大家還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明意越找越沮喪,難道真的是他的幻覺嗎?

他像是丢到了最珍貴的寶藏。

“同學,你到了嗎?”班長又給他打來電話,“我們已經開始準備了,打算在答辯前稍微過一過流程,你趕緊過來吧。”

明意深吸口氣,拖着疲憊的身體到答辯教室,一群學生正圍在走廊上做最後的準備。

明意對班長說:“學長,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班長忙着調試設備,皺了皺眉:“就在這說吧。”

明意鼓起勇氣:“其實,之前的文稿,都不是我寫的。”

班長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抄的?查重過了呀。”

明意連忙解釋:“不不不,不是抄的,我的意思是,它們是別人寫的,不是我。”

班長更加震驚:“你找代筆?”

明意見越塗越黑,急忙說:“不是代筆,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把作者算在我頭上,這明明都是一個叫齊樾的同學寫的。”

班長放下設備,抓抓腦袋:“齊樾,你過來。”

明意深吸口氣,猛然回頭。

一個男生站在教室最後排,手裏舉着一架打光板,擡起眼睛往前瞥了一下。

就這麽輕飄飄一眼,好像山風拂面。

明意眼睛一亮,急忙奔過去:“齊樾,齊樾你原來在這裏啊!”

他跑得很急,被階梯絆了一下,一下子往前倒去,摔在地上,離齊樾的鞋尖只有幾厘米。

齊樾動了動,打算伸手去接,可最終還是放下了。

明意龇牙咧嘴地爬起來,連忙看着齊樾。

齊樾的目光冷淡到有點陌生。

“他剛剛說,他的稿子是你寫的。”班長走過來,“你倆認識?”

明意:“是啊!”

齊樾搖頭:“不認識。”

明意傻眼了。

“不不不,你怎麽會不認識我呢?!”明意急得沒拍掉手上的灰,連忙抓緊齊樾的胳膊,“你都忘了嗎?我們之間的那些事……”

他的情緒太過激動,周圍的同學都投來異樣的眼神,但明意一心都在齊樾身上,仿佛感受不到。

齊樾盯着潔白襯衣上的灰塵,皺了一下眉,視線落在明意腦門上。

“剛做過手術?”他問。

明意愣住:“是啊!齊樾你別這樣,你怎麽可能忘了?對了,你不是說你沒有身……”

班長把他拉到一旁:“我不知道你倆什麽關系,但今天的活動不能出岔子,你明白不?”

話音剛落,幾個學院領導模樣的中年人走進教室入座。

明意留戀不舍地回頭看。

“齊樾是一周前插班過來的,跟我們其實都不大熟,不過鑒于他一周前才到咱們學校,那就更不可能幫你寫論文了。”班長好言相勸,眼底帶着一點洞悉,“你們是戀人?”

明意想被火舌燙到,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的,我們以前是合租室友。”

班長擡了擡眉毛,眼神更加透徹。

明意忍不住往後看。齊樾的臉龐更冷了些,調試好設備就出門去了。

“他一周前才過來?”明意漸漸冷靜下來。

“是啊。”

“你們能摸到他嗎?”

班長露出奇怪的表情:“你這是什麽問題?肯定能啊。”

明意想,他有身體了?能出現在普通人面前了?是實實在在的了,不是靈體了?

是不是有了身體,就把他給忘了?

這算重新做人嗎?

明意的眼睛倏然亮起來。

衛生間,燦黃的頂燈照亮玻璃,一陣湍急的水流後,齊樾冷冷地回頭:“出來。”

明意不安了幾秒,尴尬地從門後走出來。

齊樾看是他,眼神緩和了一點:“你跟着我幹什麽?”

明意見他沒有生氣的跡象,大着膽子朝前:“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齊樾皺眉:“你到底要我記什麽?”

明意想了想,他們之間好像還真沒什麽值得懷念的記憶。

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齊樾:“以後別跟着我了。”

明意望着他的背影:“你在大四是吧?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齊樾的腳步停下,埋在陰影中的唇角浮出個細微的笑。

“與其在乎些無關緊要的事,還不如為将來做打算,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齊樾再次擡腳,“免得一畢業就失業。”

明意被他噎了個大紅臉。

其實吧,在遇到齊樾之前,他一直很認真地學習上進來着,其他同學要麽談戀愛要麽出去玩,他還是過得像高中一樣。

明意撓了撓頭,有點失神地走回教室,寬大的教室裏坐滿了人,課題答辯已經開始了。

他深呼吸一口,摸出打印好的稿子,認真過了一遍。

他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聽主持人說,臺下坐的好幾排中年人都是專業領域的大佬,等着聽他報告。

他是這個課題組裏年紀最輕的,還是導師破格吸納的成員。

明意的手心滲出吸汗。

要是待會下面的大佬問他問題,該怎麽辦?

明意緊張得腿肚子發抖,一時間沒聽到主持人念他的名字,直到班長推了推他,才意識到該他了。

他努力平複着心跳,顫顫巍巍走上臺,站在明亮的燈光中央,越發覺得慌亂。

明意不斷安慰自己,打開了事先準備好的PPT。

流程已經很清楚了,他這一場報告其實和坐輪椅沒什麽區別。

再加上精彩缜密的答辯文稿,明意越說越有底氣,先前的緊張感消失不見。

結束的一瞬間,全場掌聲雷動,對于他既富專業素養又充滿人文情懷的發言贊不絕口。

明意鞠躬行禮,正想下臺,主持人突然把話筒遞給了臺下的專家。專家先是點評了一番,接着對明意文中的論點提出一個問題。

“同學的觀點非常不錯,內容也很翔實,不過我很好奇,文中論據的出處是……”

明意一時有點發慌,眼神不知不覺飄到臺下,一眼望見人群中的齊樾。

不怪他,齊樾實在是太突出了,往哪一站誰都只能看見他。

明意忽然有了點信心,說:“我沒有引用學界的論著,而是檢索了古代文獻。在洪武年間有一位姓齊的進士,經過科舉考試後進入翰林院,他的文章對該制度進行了多方面的論述。”

臺下的中年人大為驚訝:“是嗎?能找到古代資料,這很好啊,同學,你的文獻搜集能力很不錯啊。”

明意在心裏抹了把汗。

這可不是他的功勞,誰讓他恰好認識當年的人呢。

人群中的齊樾聽完,在掌聲雷動中慢慢轉身,消失不見。

明意連忙走下臺,把主持人弄了個糊塗。

“同學,別忘了回來合照啊!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師,我們明同學才做了手術,這會兒應該是忙着回醫院。明同學拖着病體參與我們的報告會,實在是精神可嘉,讓我們再一次給他掌聲!”

教室裏翻起掌聲的海浪。

明意跑出樓道,捂着胸口直喘氣,眯了眯眼,确認站在盡頭窗前的是齊樾。

“你怎麽走這麽快?”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有點埋怨地到了窗前,“齊……齊學長。”

想了想,還是這個稱呼暫時比較合适。

齊樾看着他的臉:“剛才講得很好。”

明意愣了一下,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哪有哪有,我都是照着念……”

“繼續努力,”齊樾說,“你要一直這樣才好。”

明意有點懵了,齊樾為什麽要裝不認識他呢?

他正想追問,齊樾又說:“我們雖然研究的是古代,但是你發現沒有,從古至今都是一樣,不能掌握金錢和名利,就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

“繼續努力,”齊樾盯着他光禿禿的腦門,“別留遺憾。”

明意被他幾句淡淡的話撩撥得臉頰發熱。

不留遺憾。

他好像有點懂了。

齊樾收回目光,似乎準備要走。明意在後面叫住他。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明意有點沮喪地問。

齊樾轉身:“記不記得,很重要嗎?”

明意:“當然啊!”

齊樾看了看他,一聲不吭地離開。

明意僵在原地,慢慢捏緊了雙手。

怎麽會不重要呢?

答辯圓滿結束,院裏安排了一頓慶功宴。

明意坐在齊樾對面,成了衆人當中的明星,一群人止不住跟他吹牛喝酒。

明意只耷拉着腦袋吃菜,一根海帶絲能嚼五分鐘。

“對啦明同學,你頭上的傷沒事吧?怎麽整的?”

明意打着哈哈:“不小心摔的。”

聚餐結束,大部分人喝得爛醉,還要明意這個病患幫忙打車,一個個扛進車子裏。

明意累得半死,到最後只剩下齊樾。

他忽然緊張起來,問:“齊學長,你住哪?”

齊樾:“我回學校。”

明意欲言又止。

他倒真是和一個人沒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