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明意一陣眩暈,視野徹底黑了下去。
而在不遠處,官袍男子慢悠悠收回手,看向滿天塵埃般消散的玉菩薩。
“我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兜兜轉轉,還不是回到這裏,連仇也報不了……”菩薩沙啞着嗓子。
他頸部的裂縫中流淌出粘稠的血液,眨眼間,殘軀也在空氣中迅速破碎,飄散成一地齑粉。
男子輕輕一笑。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回到這的。你怎麽會明白,有些東西與其扔掉,還是拿回手裏更安心,将臣。”
說完,他回頭看向昏迷的明意。
“你還是回來找我了。”
他慢慢走到明意身邊,傾身蹲下,手掌輕輕撫摸明意的頭發,接着緊緊擁住他。
“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男子一聲長嘆,親昵地貼着明意的臉頰,露出滿足的微笑。
抱夠了,齊樾慢慢松開明意,兩只手卻還是緊緊抓着他的胳膊,眼底滿是留戀的光,把他上上下下仔細地瞧,越看越歡喜。
齊樾的指腹停在明意臉頰上,愛不釋手。
他沒想過放明意走,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寶物,怎麽能放他離開。
只是。與其強留下他,還不如讓他心中有愧,自己巴巴地跟上來。
齊樾曉得這很無恥,但他顧不上了。
只要能留下明意,別說是騙,就是逼迫,是搶奪,他都可以試一試。
齊樾久久盯着明意昏睡的臉,心中湧起無限的愛憐。
還好,這次很乖。否則他還真有些不忍心傷他。
……
不知過了多久,明意昏昏沉沉地醒來,入眼是粉刷得雪白的牆壁。
他想動彈,渾身卻使不上勁,記憶也像斷了片一樣。
明意掙紮着爬起來,虛弱地喘了幾口氣,側頭瞧了眼窗玻璃上的影子,頓時感覺天塌了。
頭發呢??
他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不足一毫米的發茬直紮手,頭上還貼滿了紗布和繃帶。
他連忙跑下床,正撞上查房的護士。
“哎哎哎!你怎麽下來了,趕緊上去躺着!”
明意抓住她的衣袖:“護士,我怎麽回事?我不是在外面嗎?我怎麽……”
護士一臉奇怪地看着他:“你還是去躺着吧,才手術完沒半天呢。”
明意驚詫地環顧病房。
不是,誰給他送回來的?
他不是,不是在陳英喆家的山莊和妖魔鬼怪鬥法嗎?
最重要的是,齊樾!
明意手忙腳亂地摸出手機,翻了大半天,沒找到齊樾的聯系方式。
他給房東也打了電話,老頭想了半天問:“孩子,有這麽個人嗎?”
明意的心涼透了,坐在病床上自暴自棄。
他抓着棉布被子,一時間抖得控制不住,腦海中回蕩着一個可怕的念頭,齊樾消失了。
以前他做夢都想讓他去投胎。
現在,他拼了命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他。
明意哆嗦了半天,仍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想打電話問問陳英喆,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病人,你的家屬到了。”護士說。
明意眼睛一亮,連忙蹦下床,急切地打開房門。齊樾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映入眼簾的卻是父母的臉。
“爸,媽……”他呆呆地看着兩位神情嚴肅的長輩,下意識往後挪了半步,“你們怎麽來了。”
父母都風塵仆仆,看樣子像才下了車,匆匆趕到醫院的。
明意連忙請他們進屋,取出兩個杯子倒水,全程低着頭,看也不敢看父親。
中年男子握着紙杯,臉色鐵青:“你這頭是怎麽搞的?”
“啊,這個……”明意支支吾吾,“我生病了,就到醫院檢查,醫生安排了手術。”
父親冷眼看着,臉色更加難看,喝了一口水。
母親從旁邊走過來,拉着明意胳膊:“這麽大個事,也不給家裏說一聲,要是出了點岔子,我們該怎麽辦啊。”
明意有點愧疚:“媽,我是不想讓你們擔心……”
“你在外面是越來越不知道規矩,”父親打斷他,“我看這個學還是不要上了,馬上跟我們回去。”
明意急了,這怎麽能行呢!
“不行啊爸爸!”明意上前一步,用懇求的語氣說,可是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有什麽阻攔父親的理由,“我,我都交了學費了,再怎麽也不能說不念就不念啊!”
父親果然面露難色。
明意看着兩個親人,頭頂像壓了一片烏雲,随時都會被雷電劈中,半點都輕松不起來。
他才做完手術,醫院不讓出院,否則父親當天就能拉着他回去。明意想了想,也不打算留他們在醫院,托了個同學送他們回租的房子,自己一個人待在醫院養病。
到了夜晚,整個醫院安靜無比,明意躺在床上睡不着,時不時外面傳來點動靜,就忍不住驚喜爬起來,可惜只是風或者蟲鳥弄出的聲響。
齊樾真的走了。
他托同學看了一眼屋子,讓他注意室友回家了沒,得到的回答也是: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住的跡象。
明意摸了摸腦門,難道他之前經歷過的,都是幻覺?
他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怎麽會是幻覺呢?他的感觸那麽真實。
明意想着想着,卻忍不住開始害怕,怕他真是得了病,齊樾只不過是他想象出來的人。
在醫院裏心神不寧地休養了兩天,明意實在坐不住,一心想着出院。醫生給他做了檢查,說是恢複得很好,又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無可奈何地放他回去。
明意回病房收拾東西,撞上獨自跑來的母親。
他有點驚訝:“媽?你怎麽來了?”
母親嘆了口氣:“你好歹是我兒子,生了這麽重的病,我哪裏放心得下。也就你爸那個沒心肝的坐得住,你也別跟他一般見識,都知道你爸是什麽樣的人!”
母親搶着拎箱子,明意拗不過她,只好分了個袋子給她。
說實話,明意心裏挺感動的,沒想到真出了事,這個女人心裏還挂念着他。
他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用村裏人的話來說,是當初兩口子撿來的。
這兩口子結婚很早,可惜一直沒有孩子,遇到被人丢在路邊的明意,就好心抱回家裏養着,雖然給不了什麽好東西,卻也沒讓明意挨過餓。
明意幾歲就很懂事,什麽活都能幹,幫着家裏做事,一點也不含糊。
他小時候經常搞不懂,為什麽鄰居的孩子能被長輩萬般疼愛,他跟雙親之間卻很少有什麽交集,有時候一整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明意獨自度過了大半個童年,有一次幹完活在樹底下歇腳,被兩個年輕男女看到,跟着他回到家裏。
兩個年輕人原來是支教的老師,對父母萬般勸說,明意這個年紀應該上學。父親說什麽也不答應,最後還是兩個老師湊了一點錢,讓他們送明意去小學上課。
明意非常感謝那兩個老師,即使後來他們走了,也經常想念。
他在學校有了夥伴,讀了書,漸漸開始不滿足千篇一律勞累的生活,不滿足以前那個沒什麽人情的家。
課業過後,明意更賣力地找零工賺錢,順利攢下繼續求學的資本,不顧父親的反對,念完了中學。
上了中學,他就很少回家了。一年到頭和父母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一個手掌,也就新年會到村裏待幾天。
所以,他打開門看見父母來看望他,着實是意料之外。
不過後面父親說的話,倒是一下子把明意拉回了現實。
這些年來,父親一直沒放棄要他回家,老說明意在外面把心玩野了。
明意叫了輛車,從兜裏掏出僅剩的幾百塊錢,想了想交到母親手裏。
“不不不,”母親連忙推手,“我怎麽能要呢?拿着,拿着!別讓你爸知道!”
明意:“沒事,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在懷城多玩幾天,我傷口好差不多了,還是得回去上學。”
他和母親齊手将行李放進後備箱,一塊坐進後座,母親忽然拉住明意的手,眼睛裏含着淚光。
“我的兒,你就在外面好好生活,別聽你爸胡說八道,我們那個窮鄉僻壤,要不是生了根,誰想待着啊!”
明意連忙給她遞紙巾:“媽你別這樣……我不是嫌棄家裏,我就是,我就是想試一試,趁着年輕,打拼一下。”
母親直吸鼻子。
明意:“媽媽,我不會忘記你和爸爸對我的恩情,等我以後生活穩定了,就把你們接過來。”
母親擡起頭,眼眶紅腫,布滿了皺紋,陳年的辛勞使得她的皮膚粗糙黝黑。
明意一陣揪心:“快別哭了,我帶你去買點菜。”
哄了很久,明意總算讓母親恢複笑顏,一塊到商超逛了一圈,準備今晚回去做頓團圓飯。
站在樓道裏拔鑰匙的時候,明意忽然失神,想起第一次來這的那天。
打開門,屋子裏悶熱得緊,沒開空調,陽臺上也沒有太陽。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老母親聽了,一連追問明意怎麽了。
父親看着他提着一大口袋菜,難得沒講掃興的話,只不過還是板着一張臉。
明意已經很滿足了,只要他不掃興,就是今晚最大的勝利。
忙活了一整個下午,明意累得滿頭大汗,準備了一大桌飯,還開了瓶酒孝敬父親。
母親樂得合不攏嘴,一直往他碗裏夾菜。
吃完飯,明意到廚房收拾殘局,忽然接到班長的電話。
他仔細瞧了一眼,不是自己班的班長,居然是大四的班長。
明意連忙接起來。
“同學,明天就是開題答辯了,你上次那個課題準備得怎麽樣?導師叫我确認一下。”
明意懵了,什麽玩意,他什麽時候參加大四的課題了?
“你忘了嗎?”班長有點不耐煩,“就是上次那個國家級的研究課題啊?導師說你之前有篇文章寫得很有深度,角度也很新穎,就讓你進了咱們課題組啊?我先跟你說啊,這次答辯你的部分很重要,再準備準備,明天可千萬不要掉鏈子啊。”
他沒等明意分辯就挂了電話。
明意整個人石化在了原地。
他剛做完手術,之前也沒寫過什麽文章,誰給他整的課題啊!
他火速刷完碗,奔向卧室打開筆記本,找了半天找到一個U盤,裏面分門別類地放着衆多課題研究資料,甚至漂亮地寫完了答辯稿,他只用照着念。
明意的腦子裏立馬蹦出一個名字:齊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