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村(三)

一個女人從路口跌跌撞撞地爬出來,她穿着單薄的衣服,條條血痕從破碎的衣服中滲透出來,觸目驚心。

“看你還往哪裏跑?”後面的男人追上來,掄起藤條,往女人身上狠狠抽了幾下,“賤婊子”。他拽着女人的頭發,把她往門裏拖。

女人絕望地嗚咽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嘴巴是黑紫色,怪異地腫着。

“住手!”情急之下,沈星悠顧不得許多,手中凝聚力量,以氣化器,打斷了男人拽着女人的手。

“他奶奶的,誰打我!”男人擡起頭,怒罵着四方。

女人倒在地上,沈星悠過去扶住她,她的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整個人簡直比牲畜還不如。

“你在做什麽?你瘋了嗎?”沈星悠沖他吼道,她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是此情此景她實在難以袖手旁觀。

男人衣衫不整,露出肥大的肚子,貪婪地看着沈星悠,兇狠的眼神中冒着詭異的光:“老子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娘們,操起來一定很爽,就用你換她吧。”

他伸出手,想撲過來,沈星悠從沒聽過這些污言穢語,當場就想把他打死。她閃到一邊,撿起一根木棍,從他身後狠狠劈去。

男人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嘴歪眼斜,沈星悠還不解氣,又在他身上用力抽了幾棍。

“求求你別打他了。”先前的那個女人忽然撲過來,護住了那個男人。

“你幹什麽?”沈星悠不理解,氣得把樹枝丢在一邊,不想再管了。事情鬧大了,有居民聚集過來,在旁邊圍着竊竊私語。沈星悠見情況不對,想拉着阿盼離開,她還要阿盼給她帶路。

阿盼顯然被沈星悠剛剛的行為驚到了,她愣愣地站在邊上,沈星悠去拉她,她才反應過來。

“姐姐,快跟我走。”她小聲道,拉着沈星悠就往另一條路走。

但走了幾步,她們還是被人群攔住了。

“神女受此冒犯,是我等侍奉不周。”餘姚祭司站在人群中,對着沈星悠恭敬地行了個古怪的禮。

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寂然無聲。

沈星悠冷冷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忽然,身後有人走過來,身後聚集的人群自發讓出了一條路,有兩個男人将剛剛疊在地上的男女綁了起來,拖到了祭司面前。後面跟着一位高瘦慈祥的老者。

老者臉上皺紋很深,但目光明亮,他站在人群中間,聲音威嚴:“張清源夫婦亵渎神女,按桃源鄉約,吊曬三日,以正神威。”

地上跪着的男女馬上被兩個人帶了下去。老者對沈星悠微笑示意,而後轉身離去,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神女想去看看行刑嗎?”祭司滿臉笑容。

“不想。”沈星悠冷冷問,“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在桃源,神女想做什麽都可以。”餘姚笑着摸了摸女孩的頭,“阿盼要好好侍奉神女哦。”

她的笑容意味不明,沈星悠不知道她對阿盼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是,祭司大人。”女孩認真道。

“神女在桃源有任何事都可以去祭司樓找我。”她再次笑着行禮,“我在祭司樓恭候神女。”

她從一個下坡的路慢慢離開,遠遠看去,祭司樓在平原中心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點。

沈星悠只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她看了看阿盼,在思考着要不要繼續相信她。女孩似乎剛剛才知道沈星悠的身份,不過很快就适應了。“原來姐姐是神女。”她的眼中充滿着敬畏,似乎還有些羨慕。

清脆的金屬撞擊鈴聲驀地傳過來,在周圍回響,久久不絕。一直安靜的女孩弟弟聽到鈴聲後突然急躁起來,張着嘴巴怪異亂叫。

“寶玉別擔心,姐姐馬上送你去學校。”女孩安慰道,牽着弟弟的手,弟弟慢慢安靜下來。

“阿盼,什麽是神女?”沈星悠也跟着她走,這裏的人似乎對神女習以為常。

“神女是神靈選中的女子,在祭神大典時獻祭給神靈。”女孩雖然走得急,但聲音裏充滿着虔誠,“桃源每年祭神都會獻祭神女,這是桃源最盛大的事情。”

“每年?那祭神之後的那些神女呢?”沈星悠強壓着心底的震驚,平靜問。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沈星悠,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很久之後,她道:“神女會在神殿永遠侍奉吾神。”

那不就是死了。

沈星悠沒再說話,一個人的信仰是難以評判的。

學校到了,它看起來更像是舊時代的一座書堂,木門關着,牆上刻着大字“仁義禮智信”。沈星悠站在旁邊的樹下,沒有走過去。女孩的弟弟背着書袋,笨拙地從高高的門檻跨進去。

鈴聲又響了一次,尖銳刺耳,像兩塊生鏽的鐵器有規律地碰撞着。太陽升起來了,金□□冷的陽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樹影。

路上有人經過,他們都對沈星悠友好微笑。陽光下,一片安詳美好。

有一雙眼睛一直看向這裏,沈星悠察覺到了,今天她和女孩從家裏出門時,她就已經發現了那雙跟着的眼睛。

“姐姐,你要回家嗎?”女孩送完了弟弟,跑了過來,她的目光單純,“姐姐昨晚讓我帶路的。”

“好,謝謝阿盼。”沈星悠笑了笑,不知道她的話能信幾分。

跟着女孩走了一段路,逐漸遠離了民居,往山邊走。這個地方沈星悠昨天下午來過,山邊都是高聳的懸崖峭壁,并沒有找到出口,她也沒辦法翻過這些光滑看不見頂的懸崖。

遠處有一棵粗壯的槐樹,大概有十幾個人合抱那麽粗,樹冠很高,枝葉縱橫遮天蔽日,在樹下遮出一片濃密的陰影。

樹下巨大的陰影處,長着半人高的茂盛的野草。

“姐姐,不要看上面。”女孩帶着沈星悠走近那棵樹,小聲提醒。她圍着樹轉了一圈,在雜草叢生的底部,打開了一扇樹皮制成的門,“這棵樹是空心的,裏面有條路可以出去。”

門很矮,大概需要彎腰通過,裏面黑漆漆的,沈星悠有點猶豫。忽然她聽到了身後有人大聲道:“好啊,小盼,你竟然偷偷放走神女,我要去告訴村長爺爺。”

來的是一個高瘦的少年,他已經跟着她們很久了。

“張昌玉,你跟着我們!”女孩生氣地跑過去追他,少年圍着槐樹跑起來,目光卻一直赤裸裸地停留在沈星悠身上。

“小盼,你難道不知道違反鄉約的下場嗎?”少年跑到沈星悠旁邊,撿了個石子,砸向了樹冠上空,“神女姐姐,看上面。”

沈星悠聞聲看過去,只見頭頂茂密的樹冠裏,竟然懸挂着數不清的屍體。他們被綠葉掩蓋住,有的露出半截腐爛的大腿,有的露出幹硬的雙腳,有的是倒懸着,露出滿是骷髅的頭骨。

剛剛的那一對男女,就在那些屍體中間吊着,臉從樹葉的縫隙中露出來,曬着陽光。

那些屍體,曾經都是鮮活的生命啊!沈星悠被這突如其來的視覺沖擊吓得坐在地上,少年大笑起來,又接着道,“神女姐姐,再看看地下。”

沈星悠的手在草叢中摸到了一截冰涼粘軟的東西,是一根還挂着腐肉的胫骨。

他笑得更放肆了,從地上撿了個骷髅頭,像扔球一樣砸向樹冠,“還有半個月就要祭神了,這裏也該清理一下了。”

“姐姐,不要害怕。”女孩跑過來,将沈星悠扶起來,“你敢對神女不敬,我也要去告訴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少年像是聽到了一件更好笑的事情,“她不就是一個臭婊子嗎?自己出去偷男人,還裝什麽冰清玉潔?”

“你!”女孩的臉氣得通紅。

“神女姐姐,這裏這麽可怕,還是跟我回家吧。”少年走了過來,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他往沈星悠身邊站了站,手将要搭在沈星悠身上。

沈星悠将草葉化作了一支利刃,突然向少年喉嚨刺去。

他捂着脖子,鮮血從他的頸部噴湧出來,甚至有一些濺到了沈星悠臉上。

溫熱的液體。

沈星悠怔然地往臉上摸了一下,血腥味傳入鼻息,刺目的紅色沾滿了她的手指。

是鮮血。

“張昌玉!”少年痛苦地在地上掙紮着,女孩蹲下來叫他,少年的動脈刺破了,血液噴湧而出,已經止不住了。

全是鮮血。

沈星悠茫然地看着這一切,最終意識到自己殺人了。

“姐姐,你快走吧。”女孩把沈星悠推到了樹下,“這條路可以出去的。”

沈星悠被她推着鑽進樹底,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忽而抓住女孩的手:“阿盼,你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女孩流着眼淚,掰開沈星悠的手,把她往裏推,“姐姐,你快回家吧。”

樹門合上,沈星悠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已經沒有心思去害怕了,鮮紅的血液不斷在她眼前翻湧。

她機械地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覺前面有點點天光透過來。

光線開始是星星點點,接着變成了一條線,後來便豁然開朗,沈星悠從山的小口中走了出來。河邊的土地都被嚴寒凍住,沈星悠越過河,來到了路上。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兩邊是光禿禿的山,被冰雪覆蓋住。沈星悠站在河邊小路上,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回家,何處為家?

忽然,戒指亮了起來,指了一個方向。

沈星悠看着綠色的光線,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