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村(二)

“村委會就是管理桃源事務的地方。”沈星悠解釋,天完全暗下去,遠處的房屋有微弱的光,沈星悠不敢想象,在這個時代,一個地方還會與外界完全失聯。

“哦,有的!”女孩開心道,“你說的地方在學校旁邊,桃源的事情都是村長爺爺管的。”

“這裏有學校?”沈星悠很驚訝,女孩看起來十二三歲,正是讀書的年齡,“阿盼,今天學校是放假嗎?”

她的頭忽而垂下去,“沒有放假,弟弟一早就去上學了。”

“你今天怎麽沒有去上學?”沈星悠問,她的竹簍裏裝滿了采摘的茶葉,顯然是勞作了一下午。

“我們這裏只有男孩才能讀書。”她變得低落起來,沉默地走着。沈星悠皺了皺眉,跟着她一起走,很快就到了女孩的家。

女孩的家在山腳下,也是木頭搭建的房屋,但和張婆的家比起來,這裏顯得陳舊樸素,只有一層樓,幾間房在院子裏依次排開,檐上挂着油燈。

“小盼,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大腹便便的男人在院中抽着旱煙,他的年齡看起來不是很大,看到沈星悠後,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沈星悠很不自在,卻見他馬上堆起笑臉,走了過來。

“爸爸,這位姐姐迷路了,可以在家裏住一晚嗎?”女孩小心翼翼地詢問,小小的身體擋在沈星悠面前。

“當然可以。”他的目光和善卻有點古怪,直勾勾地看着沈星悠,言語卻彬彬有禮,“桃源許久沒有來客,房屋簡陋,招待不周,還請姑娘見諒。”

“謝謝你,叫我小沈就好。”沈星悠回答,感覺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祭司帶過來的。

“我姓張,桃源大多數人都姓張。”男人放下了旱煙,顯得局促起來,“小盼,快把這收拾一下,讓你媽多炒幾個菜。”

“好!”女孩将背簍的茶葉倒在院中的簸箕裏晾着,“姐姐,你先坐會兒,我給你倒水喝。”

沈星悠就在院中坐着,男人也不抽旱煙了,将檐上的油燈拿下來挑亮了些。院中地勢較高,平原上黑漆漆一片,旁邊漸次有點點燈光,那是桃源人家裏亮起的油燈。

也不知是什麽季節,晚間的風很涼,天上有明亮的繁星,覆蓋了整個夜幕。

沈星悠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它沒有任何反應。她心裏很難受,宋衍找不到她,會很着急吧。

在商業街上,宋衍與沈星悠被人群沖散了。當宋衍在安保的維護下躲進無人的地方後,他開始厭倦這種生活。最開始,當明星确實給他帶來了名和利,也讓他有資本去完成那個宏大艱難的夢想;可是重遇沈星悠之後,他厭倦了,也許窮極一生都無法完成心中所願。

在有限的生命裏,他變得懦弱不安,只想保護沈星悠,讓她開心快樂。

打開手機,有沈星悠的微信消息:“宋衍,我去車裏等你。”

宋衍一邊往停車場跑,一邊給沈星悠打電話,但是沒有人接。沈星悠不在停車場,宋衍感應到她的位置在移動着。

宋衍追到武陵村後,沈星悠的定位消失了。

“姐姐,晚上冷,給你衣服。”女孩從屋裏走出來,将一件嶄新的外套遞給沈星悠。

衣服也是棉麻材質,式樣獨特,像是桃源人自己織布剪裁的。

“謝謝你。”沈星悠穿上了外套,“阿盼,現在是春天嗎?”

“我們這裏沒有季節的,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坐在沈星悠旁邊,“現在是十二月,應該是冬天吧,很快就到歲末祭神大典了。”

十二月,沈星悠想她說的應該是陰歷,此時手機裏的日期顯示着1月9日,而陰歷正是十二月十六日。歲末應該指的是除夕。

“等到了二十日,我們就不幹活了,整個桃源都會全心籌備祭神大典。”女孩的眼中充滿了憧憬,“那時候還會有外界的供品送過來。”

她再次提到了外界,說明此處并非與世隔絕,沈星悠想問下去,忽然感覺後面有一雙眼睛盯着她們。

沈星悠警惕起來,轉過頭,看到男人滿臉怪異的笑容,“沈姑娘,吃飯了。”

他的語氣很和善,看起來很有禮貌,但整個人因為肥胖體積很大,白胖的臉上總是帶着奇怪的笑容,整個人看起來極不和諧。

“打擾你們了。”沈星悠跟着女孩進屋。

菜已經端上桌了,從某個黑暗的門裏忽然走出來一位幹瘦的老人,沈星悠吓了一跳。他越過沈星悠,坐在了桌子的上位,女孩的媽媽從泥爐上拿起溫着的酒壺,将酒倒進老人面前的酒杯,又倒進旁邊的另一個酒杯。

“沈姑娘,快坐。”女孩爸爸招呼道,沈星悠于是和女孩坐在一起,坐在靠門的位置。桌子四方,另外兩邊,男人坐一方,女孩的弟弟坐一方,而她的媽媽卻端着簸箕出去了。

六菜一湯,有魚有肉有蛋有蔬菜,很豐盛。老人和男人喝酒,吃得津津有味;女孩和弟弟也大口吃起來,全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你媽媽還沒來吃飯,阿盼,你去叫叫她。”沈星悠低下頭,小聲對女孩道。

“姐姐,媽媽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女孩将青菜扒進嘴裏,毫不在意。

“沈姑娘,你快吃啊。”男人笑着道。

沈星悠也沒再問了,很別扭地吃完了米飯。女孩的媽媽一直在忙碌着,我們吃完飯後,她端着碗扒了幾口飯,又匆匆洗碗燒熱水。

女孩帶沈星悠去了一個房間,房間顯然剛剛收拾過,被套都換了新的,桌上點着一盞油燈,油燈的樣式很古老。

“姐姐,今晚你在這兒休息吧。”女孩的笑容單純,似乎準備離開。

“阿盼,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嗎?”沈星悠今晚還想問她一些事情。

“真的嗎?我去問問爸爸。”女孩眼睛亮亮的,跑了出去。一會兒女孩就來了,還抱着一床被子。

她将被子鋪在床的外側,“姐姐,你和桃源的人都不一樣,我好喜歡你。”

“桃源的人是怎樣的?”沈星悠坐在椅子上與她閑聊。

“我不知道怎麽說,”她走過來,坐在沈星悠旁邊,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睛迷茫稚嫩,“爺爺和爸爸都很尊敬姐姐,他們只對祭司大人這樣。”

“今晚爸爸沒有罵我,一定是因為姐姐來了。”她笑起來,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

“你爸爸經常罵過你嗎?”沈星悠看着她。

“因為我經常惹爸爸生氣。”她看向燃燒的燈芯,打了個哈欠,“不過爸爸已經對我很好了。”

沈星悠拿出手機,還有14%的電,依舊沒有信號。已經晚上11點了。

“姐姐,這是手機嗎?”她突然來了興致,一臉好奇地看着手機。沈星悠把手機給她看。

“它是不是可以拍照片?我只看到外面的人進來拿着它拍照,不過被村長爺爺禁止了。”

“是的,”沈星悠把相機打開,教她玩,“你說外面的人進來,那你知道怎麽出去嗎?”

她開心地看着美顏濾鏡中的自己,“我知道,有一條路可以出去,不過我們都不出去的,村長爺爺說外面都是壞人。”

沈星悠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陪她玩着相機,等她拍了滿意的照片,笑着道:“阿盼,我可以把這些照片印出來給你,你可以帶我出去嗎?”

“印出來?”她有點疑惑。

“就是把它們放到紙上,這樣你就可以一直保存了。”

她的眼睛在燈下亮晶晶的,像明亮的星星,“好,謝謝姐姐。”

她再次打了哈欠,沈星悠想她大概勞作了一天,晚上回來之後,她一直在做家務,忙上忙下,睡前還洗了全家人的衣服。

“阿盼,睡覺吧。”沈星悠道。

她點點頭,打算滅掉燈。

“你去睡,我滅吧。”沈星悠沖她笑笑,她鑽進被子裏,躺在床的外側,很快就睡着了。

晚間極其安靜,沈星悠坐在桌子邊,靜靜看着油燈。在陌生的地方,她不敢去睡覺,但好在房間裏很暖和,她趴在桌子上,半醒半睡間,聽到外面傳來細細碎碎的響聲。

她走到窗邊,将窗戶打開了一條縫,院子裏,女孩的媽媽支了一口鍋,借着星光一個人翻炒着茶葉,她在簸箕裏将炒過的茶葉細細揉撚後,又放進鍋裏慢慢烘幹。

她的身影,在星光下,聖潔無私。

第二天一大早,女孩就起床了,她去菜地裏摘菜回來,她的媽媽做了早飯,就匆匆下地幹活了,一早上都沒見到男人和老人。但是她們的動作都很輕,還在鍋裏留了飯,沈星悠意識到男人和老人還沒起來。

吃完早飯,女孩要送十歲的弟弟去學校,沈星悠于是跟着她一起出門。昨晚她的弟弟沒有說過話,沈星悠只在吃飯的時候見過他,只記得他吃飯時撒了一地,看起來不太正常。今天再見她弟弟,沈星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她的弟弟大概有某種基因缺陷。

學校在民居聚集的中心,一路上要經過不同的人家。每家前面都有田地或菜地,路上遇到了很多不同年齡的女性,她們穿着麻布衣服,頭發用簪子或發帶挽起來,背着竹簍或拿着鋤頭,低着頭在陽光下勞作着。

“阿盼,桃源的男性不幹活嗎?”沈星悠昨晚就發現不對勁,今天她終于知道症結所在了。

“啊,”女孩很吃驚,“男人為什麽要幹活?”

女性不能讀書,男性不用幹活,這到底是什麽封建社會啊?

沈星悠收起心裏的震驚與憤怒,只委婉道:“外面的世界,男女是平等的。”

她似乎聽不明白,也對這個話題沒興趣。明媚的陽光下,她的臉龐純真稚嫩,還充滿着對生活的茫然與對未來的憧憬。

什麽都不知道,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深陷只剩絕望的痛苦。

沈星悠沒說什麽了,與她繼續往前走着,忽然,前面傳來了尖銳的罵聲:

“打死你這個賤貨,爛婊子養的,還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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